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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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三章、無解的題

    王錦不想再和金越有什麽糾葛,也沒辦法把金越當老同學來看待,倒並不是因為他對當年的事還耿耿於懷,隻是幾年後再見的金越,對他來說太陌生了。

    他要去停車場取車,金越卻依然跟著他。

    他站住,回頭道:“你要去哪裏?未必順路。”

    金越笑笑,道:“你一定也是要回五環內的市區,怎麽不順路?”

    王錦不再理會他,走的飛快。

    到了停車場,他找到他的車,坐進駕駛位。

    金越拉了下副駕的門,那門鎖著,他沒能拉開。

    他竟連臉色都未變半分,敲了敲車窗,如常的說:“王錦,開門。”

    王錦:“……”

    他到底不是會把事情做的這麽難看的人,還是讓金越上了車。

    金越的臉上也看不出欣喜,平靜的係了安全帶。

    王錦慢慢開出了機場。

    金越說:“老師說你接的那個脊柱畸形病人,現在怎麽樣了?”

    王錦道:“手術順利,術後恢複也不錯。”

    金越道:“那挺好的,回頭有空了,方便給我看下資料嗎?”

    王錦道:“不方便。”

    金越點點頭,道:“那算了。”

    車子上了高速,拐了個彎向西,落日多少有些刺眼,王錦拿出太陽鏡戴上。金越轉頭看了看,王錦的側臉英俊而冷漠。

    他收回了視線,把玻璃前的遮陽板放了下來。

    遮陽板上貼了一個小小的動畫貼紙,看起來是一隻灰色的、□□的狼。

    金越定睛看了片刻,這當然不可能是王錦貼在這裏的。

    他問:“這是灰太狼嗎?”

    王錦的眼睛被擋在墨鏡後麵,回道:“是小灰灰。”

    金越不知道小灰灰是誰,也不想問,他又把遮陽板翻了上去,西邊的太陽映在他的眼睛裏,如同兩團燃燒的火焰。

    過了五元橋,王錦問了句:“你去哪兒?”

    金越反問道:“你去哪兒?”

    王錦便不再說話,準備等下下了高速,隨便找個地方就放下他。

    金越看看他,說:“送我去母校。”

    王錦:“……哪兒?”

    金越重複了一遍道:“去咱們母校,海澱區學院路38號。”

    王錦卻在下一個道口,把車開下了高速,然後在路邊停了下來。

    他熄了火,把太陽鏡摘下來,丟在儀表盤上,說:“你要幹什麽?”

    金越卻看著他放在方向盤上的修長手指,說了句:“你的手真好看。”

    王錦:“……”

    金越晃了個神,撇開視線道:“你記得嗎?春天時有一天,我約你在學校見麵。”

    王錦記得,那天是周末,因為柏圖在家,彥容不能在他那裏過夜,他和彥容纏綿了一個下午,然後送彥容回家,那是他第一次聽彥容提起“德國同學ben”。

    金越道:“那天我等了一整晚,也沒有等到你。”

    他問:“是那個小朋友不許你去嗎?”

    王錦道:“是我自己不想去。”

    金越顯然是不信的,但他沒有執著於這個問題,說:“沒關係,反正都已經過去了。”

    他小心卻又篤定的問:“王錦,這些年裏,你有沒有想過我?”

    他不等王錦回答,又說:“我每天都在想你。”

    他說:“我媽催我結婚,幫我安排相親,我一次都沒有去見過。去年冬天她生了病,催得更急,我就告訴了她,我說我有愛的人,她問我那個人在哪兒,我說,被我不小心弄丟了,她說那你為什麽你不去找回來?我就想,對啊,他不來找我,那我就去找他。那天特別冷,我按你家的門鈴,是那個小朋友給我開的門,他說你是他大爺,小孩子也是可愛,騙誰呢?我就是瞎子,也看得出他上過你的床了,在等你回來的十幾分鍾裏,我想了幾百種殺掉他,還不會被發現的辦法。”

    王錦終於轉過頭看他,目光裏滿是錯愕。

    金越笑起來,道:“可他什麽都不知道,還在那裏津津有味的吃炒牛河。我又想,一個小孩子,你會喜歡他什麽,無非就是年輕漂亮,那有什麽,我才不嫉妒他。然後你回來了,我就知道我猜得不錯,你的目光一直停都在我的身上,你根本就不愛那個小孩兒。你那天罵我了,你問我回來幹什麽,說我不要臉,還讓我滾。那我就滾了,可我走的特別舒心,我知道你沒忘了我,你還記恨我當年背著你交女朋友,我在你心上劃的那一刀,根本就還沒長好,隻要它還在,你就還是我的。”

    王錦沉默著,那時他和彥容之間還沒有愛情,他自己也的確還陷在幾年前的情傷裏,沒有完全走出來。

    金越接著說道:“回去以後,我陪我媽走完了她最後一段路,三月底,她不在了,辦完她的喪事,我辭了職,賣了房子和車,破釜沉舟的來北京找你。隻是兩個多月而已,你就從‘他大爺’就成了‘他男朋友’,你居然還真被一個小男孩兒迷住了,還為了他拒絕我。我那時很後悔,我真的該在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就殺掉他。”

    王錦皺緊了眉頭,道:“別胡說八道了。”

    金越麵上一喜,他覺得王錦這句話裏有一絲親昵,笑著說:“我就是說說,又不會真的殺人。”

    王錦提到嗓子眼的心慢慢放了下去,他是真的被金越那句話裏的狠戾驚了一瞬。

    金越換了副調侃的語氣道:“其實我也知道你喜歡他什麽,除了年輕漂亮,還身世淒慘,在學校也不合群,和我當年的蠢樣子差不多,你就喜歡照顧這種折翼的弱雞。”

    王錦側目看著他,表情有些莫名。

    金越一哂,道:“我現在過得也不怎麽樣,剛進的那家醫院待遇一般,同事不大看得起我這種外來戶,我也買不起北京的房子,可能得租一輩子房……已經這麽慘了,你還不理我。”

    說到最後,他的語氣和表情都有幾分委屈。

    王錦看了他片刻,問道:“金越,你真的愛過我嗎?”

    金越眼睛一亮,王錦終於肯和他談“愛”。

    他急切的表白道:“我當然愛你,這些年我一直都不能原諒自己,為什麽那時要作死,要用傷害你來求證你對我的愛情。我們明明能好好的一直走下去,會弄到今天,這全都怪我,是我小心眼想不開,是我斤斤計較,其實你為什麽愛我又有什麽關係,隻要你愛我就夠了啊。”

    王錦看他的眼神越發微妙,道:“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

    金越有些慌張,他辯解道:“那時我的想法太偏激了。”

    王錦搖頭道:“不是這樣。如果我是因為同情你才要和你在一起,你離開我是對的,那才是你。”

    金越用力眨了一下眼睛,他有點亂了。

    王錦道:“你對彥容說過,大雪天你想吃糖炒栗子,我就去給你買回來,你要回家過年但是學校有事抽不開身,我就去火車站通宵排隊給你買票。想吃栗子,過年要回家,這有什麽可憐的?為什麽你到現在都不懂,從頭到尾我都沒有同情過你,我隻是在盡力對你好。”

    金越動了動嘴唇,卻沒能說出話來。

    王錦低垂下視線,說:“一開始,我根本沒注意過班裏還有你這個人,那天我在係裏幫忙錄成績,你從外麵衝進來,看得出情緒不好,可還是很有禮貌的問導員在哪裏,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那幾個討人厭的勢利鬼就說了一些諷刺你的話,你就像隻發怒的小公雞一樣和他們打了起來。老師們回來了,問是怎麽回事,他們抱團汙蔑你,老師還信了,我到現在還記得你那時候的眼神,憤怒也委屈,但又特別明亮,我被那樣的眼神吸引了。”

    “後來我們成了朋友,發現你真的很有趣,沒錢吃飯買衣服,連打車錢都舍不得,他們背後議論你窮,議論你單親家庭,議論你不會交際,可是你還是那麽驕傲,專業課成績總是最好的,你的優秀半點都不會被嘲笑和譏諷打倒。我沒有喜歡過什麽人,那時候隻知道每天都想看見你,見不得你受半點委屈,就想對你好,那就是喜歡了吧。可是我不敢說出來,你是你們家鄉的高考狀元,你媽媽隻有你一個兒子,一定盼著你娶妻生子光宗耀祖,你和我不一樣,我哥太優秀了,我弟弟又太小,我爸媽的關心根本輪不到我,和我最親的爺爺奶奶也不在了,這個世上沒人對我有期待的,可我也不能因為自己喜歡你,就拉著你一起去走那條艱難的路。”

    “沒想到,居然是你先對我表白了,那天我高興得要瘋了,當天回家就出了櫃,我爸揍了我一頓,說要斷了我的學費生活費,我才不在乎,我覺得我有你就夠了。而且我也和你一樣了,我可以和你一起過拮據的生活,可以一起努力拿獎學金,一起爭取保研的名額,一起參加工作,一起賺錢養活對方,這沒什麽不好。”

    說了那麽長一段話,王錦卻始終都很平靜,他最後說:“金越,你從來沒有試過去了解我,不然你怎麽會不知道,我會愛上你,從來就不是因為同情,我愛上的,是耀眼的、驕傲的你。”

    金越呆住了,他記起了那些年裏王錦對他所有的好,也記起了發現他的背叛時,王錦紅著眼眶問他的那句:“為什麽你不要我了?”

    他感到撕心裂肺的痛,他終於意識到,不是王錦沒有把他當成平等的愛人,而是他親手毀掉了他們的愛情。

    他望著王錦淡漠疲倦的神情,他隱約明白,一切都回不了頭了。

    他們的問題不是他趕走一個小朋友就能解決的了。

    他給王錦的傷害,是道無解的題。

    他解開安全帶,默默道:“謝謝你讓我搭這一段路,我……就到這裏了。”

    他推開門下了車,站在路邊,努力笑了笑,說:“王錦,再見。”

    王錦到底還是有些不忍,道:“我送你到好打車的地方。”

    金越卻一副調侃的表情道:“枉你還和小朋友談了一場戀愛,連打車app都不知道嗎?”

    王錦閉上了嘴,不再多說,和他道別,開走了。

    太陽已經沉了下去,隻在遠處天邊留下小半張臉。

    金越在路邊蹲了下來,小聲哼了句:“太美的承諾因為太年輕,但親愛的那並不是愛情……”

    他笑了笑,眼淚又掉了出來。

    王錦一個人在回家的路上,想起了什麽,伸手把副駕前的遮陽板翻了下來,上麵那個“小灰灰”歪著腦袋朝他賣萌。

    他用手指摸了摸“小灰灰”,很想彥容,想得心髒都有點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