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肉鋪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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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芝兒聽丈夫說了半天,仍是未將事情全弄明白。不過那古掌櫃如何尚且不知,自家男人對兄弟的服氣卻是眼見著的,不由大為高興。說道:“錚娃這回病好了,可真是大出息了。”

    月盈在一旁抿嘴笑而不語,目中閃著異彩。這些日她與楊錚朝夕相處,自然對他了解更多,但從未想過楊錚要做的竟然是件大事,不禁對之前鐵鋪之內發生的事情有些神往。

    胡喜子喝了兩口茶水,道:“阿舅,你看我這肉鋪,可有什麽法子能多賺些銀子?”這個念頭自他從古記鐵鋪出來時便有了,隻是不大好意思說,此時當著楊芝兒,自是希望楊錚能多給些麵子。

    楊錚笑道:“姐夫這裏生意不是挺好麽,這還不到申時肉就賣光了。”

    胡喜子道:“我這生意就是這樣,主顧大多早上來采買,午後生意就淡了,即便多備些肉也賣不掉。隻有逢年過節,或者碰上誰家有個紅白幹事,能多賣上一些。”

    城內當然不止胡喜子這一家豬肉鋪,但就如鐵匠鋪一樣,每家都有相對固定的主顧,誰家也不可能將生意全做去。雖然沒有行業商會之類的組織,但各家售價都相差不會太多。要是哪家以低價搶客戶,就會成為行業公敵,很快就會難以立足。畢竟此地的屠戶,經營規模都不大,而且本身並不養豬,上麵還有一層生豬的供應市場,個人能量相當有限。

    楊錚知道胡喜子的意思,是希望有一個像壓井之類的新東西,可以獨家經營,這樣便不會直接損害其它肉鋪的利益。他想了想說道:“姐夫可會宰牛嗎?”

    胡喜子道:“阿舅說笑了,牛豈是能隨便殺的,官府可是要治罪的。”

    楊錚道:“耕牛自然殺不得,毛犀卻不妨吧?”

    毛犀既是犛牛,又稱氂(或犛)牛,烏斯藏人稱“雅客”。秦州本地雖無人養殖,但相隔不遠的甘肅、朵甘、四川等地皆有出產,因而並不算稀奇。楊錚雖未見過,今日聽古常勇與胡喜子閑聊時還提起過。據古常勇說,毛犀肉味道不錯,並不比黃牛肉差。

    胡喜子道:“本地沒多少人吃過,也不知吃不吃得慣。”

    楊錚道:“當下還有些熱,一頭毛犀少說也能出好幾百斤肉,賣不出去可就壞掉了,不妨等天冷時弄上一頭試試。聽說毛犀肉吃了能禦寒,熬出的湯味道鮮美,若是冬天弄上一碗牛肉麵,或是牛肉泡饃之類的吃食,那可美得很呢。”

    胡喜子聽得不禁有些心動,說道:“那就弄一頭試試。不過總還是要等幾個月呢。”

    楊錚笑道:“姐夫先不要心急。壓井之事如果能成,古掌櫃多半會拉姐夫合夥做這個生意。不過還請姐夫注意,到時不管是入份子還是分紅,切不可超過三成。”

    胡喜子興奮道:“成,你的話我一定記著!”

    倒不是他見錢眼開,隻因壓井一事完全是楊錚的主意,自家人卻沒得什麽實惠,頂多是有個虛名,也實在太吃虧了。此事若成,那古掌櫃可是名利雙收啊。沒想到楊錚對此早有準備,事成後並不拒絕接受部分利益。而且這生意記在他胡喜子名下,說明完全沒把他當外人。

    楊芝兒道:“行了行了,你快去豬羊市吧,遲了爹爹又要數落你了。”

    胡喜子點頭稱是,灌了兩口茶,帶著兩個夥計出門了。他家在西關城北有一個院子,自他與楊芝兒成親之後,便接了這肉鋪生意,他父母住在那邊院子,平時並不過來。但每天下午到北關的豬羊市挑生豬,還是由胡老爹親自出馬。

    胡喜子走後,楊芝兒又少不得要問長問短。楊錚便又解釋一番,摒去之前胡喜子的誇大不實之辭,這一下楊芝兒和月盈才算把事情完全弄明白了。

    楊芝兒道:“你隻收三成利,是不是有點少了?”

    楊錚道:“不少了。我的點子雖然重要,但若沒有古記鐵鋪,這事情可做不起來。要想讓官府接受並推廣壓井,非得古掌櫃那樣有頭麵的人推動不行。隻有雙贏,才能讓合作長久。”

    楊芝兒道:“雙贏?嗯,你說得對!”

    聊了幾句,楊芝兒又開始讓月盈幫著理賬目。楊錚就在一旁看著,倒也發現了一些有趣之事。

    此時上好的豬肉,一斤要二分銀子,差一點的也要賣到一分六七。這價可一點都不便宜,差不多可以買四升麥了。怪不得一般人家隻有逢年過節才會稱上幾斤肉,平常是吃不起的。楊錚養病時肉可沒少吃,怎麽也有二十多斤,那便是四五錢銀子,快頂上一石麥了。

    胡喜子這家肉鋪,交易時錢隻收銀子,此外還收一些糧食、布帛之類的“硬通貨”,或是家中立即能用得上的東西。收這些物品,多半是因為主顧買得肉少,幾分幾厘的銀子不好分割,采取的折中法子,隻占很少一部分。

    所以每日打烊後店中總會多些別樣東西,楊芝兒這賬理起來就有點複雜。看來胡家這肉鋪生意雖然不算多大,管起來卻還是頗要些本事的。

    月盈主要負責報賬並執筆記錄,楊芝兒則核實錢物並計算,兩人配合得極好,進度很快。

    楊錚見大姐隨口算出的數字,又快又準,櫃上雖然有個算盤,卻隻用來記數,並未用作運算輔助,不由暗暗稱奇。待那二人理好了賬,便問道:“大姐,你這心算的本事是怎麽練出來的?”

    楊芝兒道:“也沒咋練,就是心裏默算,便得出數了。”

    楊錚道:“厲害!”

    楊芝兒笑道:“這算什麽,你二姐比我算得還快呢!”

    楊錚頓時有些驚詫,難道我家人都有心算天賦?怪不得大姐、二姐雖不認字,卻均嫁作商人婦,會算賬便是持家之本吧。那麽我若在算數方麵表現超常,也是情理之中了?暗自收起心思,又問道:“大姐,你家的店為什麽不收製錢呢?收了這許多東西,處理起來豈不麻煩?”

    楊芝兒笑道:“收製錢隻會更麻煩。市麵上好錢少、劣錢多。十枚以內可當銀一分的好錢幾乎見不到,二十幾枚可當銀一分的錢便算不錯了,差的則要五六十枚才能當銀一分,甚至還有些輕輕一扳就折了。你想想,一個一個去辨識那些錢,又要花多少工夫?”

    楊錚點頭道:“原來如此。”

    他早就知道大明寶鈔因濫印無度,已成了廢紙一樣的東西。白銀成為當下的主流貨幣,也是即成事實。但在市場上,總是需要小額貨幣輔助流通的,沒想到大明的製錢這麽濫雜。劣錢當中,定然有許多是私鑄的。可是從寶鈔的發行來看,官鑄製錢也未必能好到哪去。而且相比於印鈔,鑄錢更易被官吏上下其手,非全係於皇帝的個人操守了。

    以豬肉當下的價格,並非普通民眾能時時消費的,算得上是奢侈品了。經常買肉的人家,往往十斤八斤的買去,故而肉鋪以收銀為主並不成問題。

    可那些小商小販,顯然是無法效仿的,要麽以物易物,要麽授受那些質量參差的錢。

    以物易物,是最原始的交易手段,等於把一筆交易變成了兩筆或多筆。當交易雙方中有一方的貨物並非對方所需時,至少要尋找一個第三方做一次交換。城內之民大多不種地、不織布,不是人人都生產糧食、布帛這類生活必須的“硬通貨”。其間還涉及攜帶、儲存、估價等諸多問題,對於買賣雙方都相當不方便。

    而使用壞錢,必然要承擔由此帶來的風險。這就如某些泡沫一般,當收來的錢用不出去,或必須降值使用,損失隻能自己承擔。

    若胡喜子當真開個牛肉麵的生意,便存在這樣的問題。價值幾文標準製錢的一碗麵,又怎麽收銀子。難道真要去收那些爛錢?或是接收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然後再開上一間雜貨鋪?

    楊芝兒見楊錚出神,忍不住笑道:“錚娃,你這又是愁什麽呢?”

    楊錚笑了笑,說道:“我愁姐夫將來聽我的賣起了牛肉麵,要是收了一堆爛錢,可要大大折本了。”

    楊芝兒也笑道:“他就是一會一個念想,除了殺豬賣肉,又會什麽了。過上幾天,他心淡了也就忘了。”

    這時外麵有人高聲說道:“胡掌櫃在嗎?”

    楊芝兒應道:“他出去了。有什麽事嗎?”

    外麵那人說道:“受三原周家之托,給胡掌櫃捎帶了東西。”

    楊芝兒喜道:“是你二姐家帶東西來了。”忙上前去開門扇。

    楊錚搶在大姐前麵,打開門見外麵站著一個青衣小帽的年輕人,應當是名仆役,便拱手道:“這位大哥好。我姐夫出去辦事了。”

    那人將身上背著的一個包袱遞上來,道:“這是周家大少爺托我們帶過來的。”

    楊錚接過道:“有勞了。進來喝杯茶吧?”

    那人道:“不了不了。我們十日後會經秦州返回三原,貴處如有什麽要捎帶的,到時我會來取。”

    楊錚道:“那就勞煩這位大哥到時再來一趟。”

    那人拱手為禮,轉身走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