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家話家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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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商議得差不多後,楊錚與胡喜子便起身告辭。古常勇挽留道:“吃過了飯再走吧。”

    楊錚道:“再不回去吃飯,家姐定要見責。咱們來日方長,也不差這一兩頓飯。”

    古常勇笑道:“小兄弟說得是。”

    將楊錚與胡喜子送走,古常勇回到後院,擺弄了一會“楊古井”,回想之前與楊錚的談話,不禁坐在井邊沉思起來。

    古成冶在前麵忙活了一會,進到後院,見父親坐在井邊,臉上露著一副意味難明的笑意,半晌也不動一下,不禁上前喚道:“爹!”

    古常勇抬起頭,衝兒子招了下手,道:“成娃過來,咱爺倆諞會傳。”

    古成冶依言坐下,道:“爹還在想這‘楊古井’的事?”

    古常勇點了下頭,道:“我仔細推想了一下,隻要秋耕後不要天天下雨,這‘楊古井’之事必然可成。”

    古成冶笑道:“那不挺好麽。”

    古常勇輕歎道:“是好啊。那胡掌櫃倒是好運氣,娶了個會持家的媳婦不算,還搭上這麽一個人精似的小阿舅,這輩子怕是不用愁了。”

    古成冶道:“那位楊兄弟確是了不起。這‘楊古井’尚算是他有心為之,想了多久咱們也不知道。可那鼓風輪應當是他靈機一動,很多想法明顯是臨時起意,製作之法都是與咱們商量後才定下的。再者就算沒有鼓風輪,單是這‘楊古井’的好處,就讓咱們難以拒絕與他合作。”

    古常勇對於兒子能看明白這一點很是欣慰,但做父親的不免總是會期待更多一些,又問:“還有呢?”

    古成冶思忖片刻,道:“還有就是,他知道取舍,上百兩銀子的好處說放棄就放棄,絲毫都不覺得可惜。另外他做事懂得留餘地,不管是與咱家的合作,還是對那些別的鐵匠,都是如此。”

    古常勇在兒子肩上拍了拍,道:“是啊。他小小年紀便懂得這些,其心智已遠非常人可比。似他那樣的人,無心讀書則罷了,若是有心舉業,取功名並不難。”

    古成冶道:“這樣說來,與他保持交好,於將來倒也沒有壞處。”

    古常勇點了下頭表示讚同。楊錚中個秀才應當沒什麽問題,往後能走到哪一步現下還不好說,畢竟大明並不缺少中不了舉人或進士的才子。但和楊錚這樣的人相交,至少不會讓人覺得太累,往後不一定有好處,可至少沒什麽壞處。

    他抬頭看了眼院子上方的天空,說道:“此時離天黑還早,你找個會說話的秀才問問,科舉要讀哪些書,撿那最緊要的準備上一些。”

    古成冶道:“好。”

    ……

    ……

    楊錚與胡喜子回到肉鋪時,楊芝兒與月盈已燒好一桌飯菜等他們了。倘若他們當真留在古常勇那吃晚飯,後果可想而知。

    店中的兩個夥計都是西關本地人氏,此時早就各自回了家。水娃在胡老爹那邊,晚上沒沒有回來。胡喜子將前邊的店門、院門上閂鎖好,一家人在後院廳中開起了家筵。月盈也被楊芝兒拉著就座,不許她在廚房貓著。

    楊芝兒出嫁前,楊錚一直是她看顧的,兩人相差了十四歲,正所謂長兄如父、長姊如母,感情自是非同尋常。再加上兄長楊虎子不幸早逝,她對這個獨苗幼弟不免就有些過分寵著。楊錚幼時頑劣異常,與她的溺愛不無關係。

    這一次楊錚患病之初,也是楊芝兒回到娘家照料著的,後來家裏來了月盈,她才回來。

    時隔一個半月,楊錚又活蹦亂跳地出現在眼前,教楊芝兒如何不喜。一直負責照顧楊錚的月盈,自然就讓她覺得親近。而這一天相處下來,楊芝兒更是喜歡月盈的伶俐懂事,便越發另眼相看了。

    四人圍著一張八仙桌坐下來。楊錚看著滿桌菜肴,咋舌道:“大姐,這許多東西,咱們吃得下嗎?”

    楊芝兒道:“這又沒多少,咱們慢慢吃,怎麽會吃不下。”

    楊錚道:“就怕吃太多不好消化。”

    楊芝兒道:“誰讓你們中午去外麵吃的?”說著又瞪了胡喜子一眼。

    胡喜子剛拿起一小壇酒,忙賠笑道:“那不是談正事麽。”見渾家再無下文,便安穩地倒了一碗酒,又道:“反正夜裏也無事,慢慢吃吧,吃完多諞會消消食就是了。”

    楊芝兒出嫁後,這還是楊錚頭一回來她家中作客留宿,又是大病初愈,自是想好好招呼一下。桌上大部分菜是中午就備下的,因怕食材放到次日便不新鮮了,晚上就全做了出來。

    此時尋常百姓夜間活動很少,天黑便休息了,因而有“晚上吃少”之說。像他們這樣晚飯擺一大桌子菜的情況,確是少之又少。

    楊芝兒燒的菜均是本地特色,以蒸、燉為主,食材雖以豬、羊、雞、魚等肉類居多,吃起來卻並不膩人,加以幾道清爽的涼拌時蔬,搭配恰到好處。

    吃飯時閑聊,自不免說起“楊古井”之事。楊芝兒為兄弟有出息開心不已,但聽說要請動知州這樣的大人物,便又憂心起來。

    楊錚道:“我們要做的是能造福鄉裏的好事,知州老爺還能罰我們不成?”

    楊芝兒道:“官老爺的脾氣,誰又能說得準?萬一不小心惹到了他,豈不成了禍事。”

    胡喜子忙道:“你個烏鴉嘴,休要亂說。這個事情阿舅早有主意,又有古掌櫃出麵張羅,肯定不會有事。”

    對於尋常百姓而言,地方官便是他們頭上的那方天。所謂之親民官,小民卻絕不會有親近之感,反而天然懷著畏懼。有道是破家的縣令、滅門的府尹,絕非說說而已,生殺予奪之權操於其手,如何讓民不畏不懼。

    平日裏胡喜子也是個八麵玲瓏的人,此時話中拉扯上楊錚及古常勇,便有了些拉人壯膽之意,其心已然有些怯了。

    楊錚對此心知肚明。他自不會去嘲笑姐姐、姐夫,不過之前謀劃之時,隻將知州歸類為一名地方官,對其個人情況確是並不了解。於是請教道:“姐夫,咱們這位知州老爺是個什麽樣的人?”

    胡喜子道:“知州老爺姓吳,四川資州人氏,是舉人出身。”

    楊錚又問:“吳知州多大年紀?來秦州幾年了?”

    胡喜子道:“他是隆慶四年來任的。年紀嘛,似乎是六十上下。”

    楊錚再問吳知州上任後的舉措、施政等事,胡喜子卻說不上什麽了。看來這位知州上任之後,並未大燒新官之火,兩年來也未搞些什麽有影響的事情,不然總會留下些好惡逸事,以為市井之民談資。

    舉人出身的官員,初授官很低,升遷也很慢,遠不能和進士相比。而且大多舉人為官,都是數次會試不式,絕了登進士之心者,因而初任官時一般年紀都不小了。這方麵參照海青天的履曆便知。而海瑞升遷之速,在舉人出身的官員當中已是異數。除了國初洪武、永樂那段特殊時期,大多舉人為官者,能在致仕前當一任知縣就算不錯了。

    吳知州能以舉人出身混到從五品的正印官,已然是成功者。估計他自己也滿足了,畢竟六十歲了嘛,放在太祖那會,都該退休了。秦州這地方又窮,沒多少油水可撈,故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隻等任滿致仕罷了。

    但若有機會更進一步,想必吳知州也不會拒絕。不過老舉人知州的上進之心,肯定不如少進士知縣那麽足。能否讓吳知州對“楊古井”之事上心,進而大力推廣,還要看古常勇的運作是否得當。

    天下並無絕對之事,同樣的事讓不同的人去做,因采取的方法和個人能力有別,其結果往往不同。楊錚也想看看那位姐夫口中的“能人”能將這事做到哪一步。

    他心中盤算了一番,說道:“吳知州既然未曾有過擾民之舉,又是這般年紀,當是個慈祥長者,大姐不必擔憂。”

    胡喜子附和道:“對,對,阿舅說得在理。”

    楊芝兒見他二人這般說,也就不再多想了。眾人也不再談這個話題,隻說些家中瑣事。

    天色暗下來後,楊芝兒點起了一盞油燈。又過了些時候,外間隱隱傳來鼓響,城中開始夜禁,四下裏變得愈發安靜,廳中幾人說話不覺都輕了幾分。

    天朝以鍾鼓報時的習俗由來已久。漢時晨鼓暮鍾,唐則晨鍾暮鼓。至明成為定製,一更三點擊鼓,五更三點鳴鍾,這期間為夜禁時段,城門關閉,城內除了喪事、生產、問疾等重要緊急之事外,隨便在外麵亂走是要挨板子的。但隻要在家中不出門,做些什麽卻是不妨。

    其實西關城的夜禁並不是特別嚴格。一來承平日久,有些規矩不免就懈怠了;二來這西關城當年是在官府的倡導引領下,由聚居西關之民自己營建的,也就不好太過苛責。

    往日到這了個時候,胡喜子與楊芝兒早就休息了。這一天因為大家吃得太多,便多聊了一會消食,但也不禁打起了嗬欠。楊錚見狀便提議休息。後院西廂房早就收拾了出來,讓他與月盈夜宿。

    楊芝兒與月盈將桌上東西收拾清洗了,又燒了一鍋熱水給眾人洗漱,這也是依著楊錚的習慣。

    月盈在西廂房中點了盞油燈,再端了盆熱水進來。楊錚洗過臉,正燙腳時,月盈拿出一件東西,笑道:“二哥,你看這是什麽?”(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