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反客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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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錚和胡喜子之前便看出來了,古常勇此次過來絕非單為了送紅利銀子。胡喜子這邊又不急需銀錢,早一點給還是晚一點給並不打緊。以兩家當下的合作關係,早不限於這些分潤。

    聽古常勇挑起了話頭,胡喜子便問道:“古掌櫃,你那裏出了什麽事麽?”

    古常勇道:“前些天我店中一個夥計因生了病,回家休養去了。今日我遣人去探望,才知道那夥計舉家去了外地,已經走了兩日。”

    胡喜子道:“這般連招呼都不打一個便走了,怕是別有用心啊!”

    古常勇苦笑道:“胡掌櫃何必說得這麽客氣。若不是起了異心,又怎會一家六七口人全部走掉。那夥計雖不是大匠人,手藝還算過得去。最早幾個‘楊古井’的打製,他可是都參與了的。”

    胡喜子道:“可報了官?”

    古常勇搖頭道:“報了也是無用啊!”

    國初時匠戶地位不高,所受盤剝遠甚於普通農戶,因而自洪武時起便屢有匠戶逃匿,並愈演愈甚。到了成化時,舊例難以為繼,朝廷便允許輪班匠(定期赴京服役)繳納匠班銀,住坐匠(定點長期服役)也可交銀代役,至嘉靖而成定製,軍匠亦漸循此例。由此匠戶們少了許多束縛,可以自由經營,日子才算好了起來。

    匠戶中善於經營者,生意往往做得不錯,工坊規模擴大後所雇的夥計也不限於匠戶。農戶因生計之類的原因,投身於匠戶的工坊掙份工錢,此際已是很普遍的現象。

    古記鐵鋪走掉的那個夥計便是個民籍農戶。那人從衙門開了路引,就此一走了之,古常勇也是無可奈何,便是報官都沒有適當的理由。雇工和學徒大不相同,約束依附關係弱了很多,細究起來,人家連近期的工錢都沒結,又能告什麽呢。

    胡喜子聽了個中原由,歎了口氣道:“確是難辦。”

    古常勇道:“好在工序改進之後,那家夥隻負責中間環節,最關鍵的幾步並未參與其中。”

    了解到此事之後,他很是慶幸當初采納了楊錚的建議,采用了流水線打製法。跑掉的那個夥計雖然知道“楊古井”的製法,也難以對古記鐵鋪造成多大威脅。這也是他在氣憤之餘還能保持比較淡定的原因。

    楊錚道:“跑了個夥計倒算不得什麽大事,不過還是要與知州那邊知會一聲。”

    古常勇道:“小兄弟,你的意思是?”

    楊錚道:“吳知州最在意的,自然還是‘楊古井’對農事的實際功效。不過他既命之為‘秦州楊古井’,想必對這首倡之地也是比較在意的。那夥計不管跑到哪去,想在今年製出些‘楊古井’投入農事肯定是來不及了,但卻不妨先製出一兩個來上報邀功。我想在那夥計背後,應當還有教唆之人,所許的好處也是不少,不然他舉家遷走所擔的風險也太大了,隻為了一個‘楊古井’可有些不值得。”

    古常勇沉吟著點了點頭,道:“是這個道理。那我明日就約那餘品忠出來,將事情告知於他。”

    這事情說小不小,說大不大,直接稟告知州有些不合適,通過知州的親隨傳話自然更好,有些話也能說得更明白一些。

    胡喜子見楊錚對此事很是淡然,也就不再擔心,給自己和古常勇的杯中倒滿了酒。

    楊錚端著蜂蜜水與那二人共飲了一杯。心想,也不知吳知州在“楊古井”之事上是個什麽章程,若一味求穩,怕是要落了後手。

    吳知州的仕途生涯已近尾聲,雖是謀求更進一步,也必然會力求穩健。畢竟他不是進士出身,又一把年紀了,實在容不得出錯。等明年夏收,拿到小麥增產的實據,再上報“楊古井”之事自然最是穩妥。可現在恐怕已不容他這麽個穩法了。

    教唆古記鐵鋪那夥計出逃之人,能量應當不小。正所謂窮家難舍、故土難離,此際能讓一戶普通人家背井離鄉,並且要擔著成為逃戶的風險,那可絕不是百十兩銀子就能辦到的。而所花的代價越高,其圖謀必然也就越大。

    想到這裏,楊錚說道:“古大叔,明日你與那餘品忠說,可將‘楊古井’的圖樣交給吳知州。”

    古常勇正端了杯子與胡喜子對飲,兩人聞言不禁都怔住了,問道:“這是為何?”

    楊錚道:“既然‘楊古井’的打製之法已難保其密,我們索性大方點,直接交了出去。吳知州或許要等夏收之後才好上報‘楊古井’的功效,但將打製之法獻上,多少也算是個功績,至少還能保有‘秦州楊古井’之名。”

    古常勇慢慢喝掉杯中之酒,說道:“小兄弟說得是,可總讓人心有不甘。唉,要不是我一時大意,也不會如此。”

    胡喜子默默點了下頭。本是獨家生意,這般放了出去,心中又哪能沒有一點遺憾。

    楊錚笑道:“早先古大叔就說過,此物打製並不難,早晚讓人學了去。我們現已占了很大的先機,交出打製之法也不會有什麽損失。人無我有,人有我優,在秦州方圓三五百裏之內,即使別人學會了打製之法,也難與我們競爭。而再遠的地方,本就是我們力所難及之地,舍棄了又有什麽可惜的。”

    古常勇哈哈笑道:“沒錯,正是這個道理,是我想得偏頗了。”

    以古記鐵鋪的規模,加上流水線打製法,秦州左近的確不會有什麽強大對手。而將製法獻上,官府總會給些褒獎,哪怕隻撈到些虛名,也足夠受用了。當然,所獻之製法隻是傳統製法,新的打製工藝及流水線打製法是絕不能獻出的,相較於“楊古井”本身,這些才是最有價值的。

    楊錚道:“古大叔可用舊法精製幾個‘楊古井’,吳知州便可與製法一並上呈。”

    古常勇道:“好,就這麽辦!”

    灌溉對於農事的重要性人盡皆知,隻要看到“楊古井”的實物,便無須等到夏收再去判定其功效。吳知州不會不明白這一點,兩相權衡之下應能提早上報。由此便能化被動為主動,背後教唆古記鐵鋪夥計外逃之人的算盤,也就落空了。隻要吳知州不要猶豫太久,無論如何也不會慢過對方。

    聽了楊錚的剖析,定下應對之策,古常勇和胡喜子心也定了下來。兩人推杯換盞,這才將酒喝出了滋味。

    楊芝兒見快到了進生豬之時,胡喜子這邊還喝個沒完,隻好讓店中夥計去北關豬羊市尋胡老爹。黑娃與栓子兩個閑著無事,也跟著去了。

    楊錚又坐了一會,見胡喜子和古常勇開始聊起酒話,便出了正屋,去了西邊廂房。

    楊芝兒正帶著月盈縫製衣物,見楊錚進來,便把他喚到跟前,將手中正縫著的衣物放在他身上比量了一下。

    楊錚看著大姐手中的半成品,說道:“這是給我縫的麽?也太寬鬆了吧!”

    楊芝兒道:“這是冬衣,裏麵還要放棉絮的,不寬鬆點怎麽成。”

    楊錚道:“大姐,你能不能給我縫套窄些的衣褲,要便於縱躍奔跑的。”

    楊芝兒道:“你不好好讀書,又要出去瘋跑麽?”

    楊錚道:“讀書固然重要,身體也不能馬虎啊,難道你想讓我變成個文弱書生?”

    楊芝兒道:“那也沒什麽不好,讀書人就得有讀書人的樣子。你每日裏吃好睡好,身子又怎麽會不好?”

    楊錚不禁有些無語。大姐所認為的書生形象,很能代表此際的大眾觀念。似乎非文弱不足以稱士子一般,隻有農戶、軍漢、仆役等才需要結實魁梧。《三字經》有雲:“禮樂射,禦書數,古六藝,今不具。惟書學,人共遵。”當下所謂的儒生,與儒家傳統已經相去甚遠了。

    大姐至今不知他被搶奪一事,他也不準備將此事告訴更多的人。所以為了便於逃命、打架、鍛煉等等正當理由,完全講不出口。

    月盈見楊錚一臉鬱悶,抿嘴笑了筆,又衝他眨了眨眼睛,再指了指自己。

    楊錚頓時會意,也衝她眨了下眼。被搶奪之事月盈是知道的,自然也明白他的心思。他臂上的傷昨晚就被丫頭發現了,縱是想瞞也瞞不住。

    又和大姐說了幾句話,從西廂房出來,到前堂取了兩張紙,用店裏記賬的筆墨在上麵勾畫起來,一邊計算一邊修改,不多時便畫出了正稿。再回到正屋,將圖給了古常勇,說道:“古大叔,煩請幫我做一下這幾樣東西。”

    古常勇接過看了看,見圖樣很是簡單,尋思半晌卻不得要領,問道:“小兄弟,這些物件如何拚裝?又有何妙用?”

    楊錚道:“無須拚裝,就是閑來練練氣力。”

    古常勇怔了一下,不禁大笑起來,說道:“原來如此,是我想多了!”

    之前楊錚每次畫出圖樣,都能讓古常勇生出新奇、驚歎之類的感覺,故而以為這圖上又是楊錚想出來的什麽新東西。沒想到圖上看似鐵棍、鐵砣之類的玩藝,它就是鐵棍、鐵砣,根本毫不稀奇。(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