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一波三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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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同知對古常勇的話不置可否,問道:“有人識得名為傅老六之人麽?”下麵無人答話。
周司吏說道:“薑大田,那傅老六長什麽樣,你可記得?”
薑大田道:“記得。看著不到三十歲,中等個頭,有一點胖,左邊耳朵上缺了一塊,額頭上有一道疤。”
周司吏似是對薑大田的回答非常滿意,誇讚道:“你倒記得清楚,更難得還能說得清楚。”
薑大田道:“我怕受了那人誆騙,自是要把人認清楚了。我年少時也曾讀過幾年書,可太過愚笨難以進學,家中又缺勞力,便專心務地了。”
周司吏道:“原來是讀過書的,怪不得呢。”
楊錚聽了那二人的對答,不由心中冷笑。薑大田說了那麽一大堆話,任誰都看得出他絕非一個普通農人。周司吏這一問,旁人便不好再作質疑。
那傅老六也不知是何許人也,多半是周司吏等人安排的。不然一個長得那麽有特點的人,又哪裏適合幹這種非法交易的事,仿佛生怕別人記不住他似的。也不知這裏麵是否又會有什麽變數。
周司吏問完薑大田,對祝同知道:“照薑大田所述,那傅老六應當就是傅毛驢,時常混在中城的一個潑皮,並無正業。”
祝同知聽罷扔下一支“執”字簽,遣衙役去拘那傅毛驢,而後便下了公案,由中門離了大堂,周司吏也跟著離開了。
堂內的一名衙役對古常勇道:“古掌櫃,你們爺倆兒也起來歇歇吧。”
古常勇向那衙役道了聲入謝,在古成冶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楊錚轉頭去尋先前看到的那個青年,見那人朝他這邊看了一眼,然後指了指自己,又指了下外麵,隨即就向外走去。楊錚稍一沉吟跟了過去,到了人群外圍,卻見那人並未出儀門,而是在門旁邊不遠處靠著牆蹲了下來,便也過去蹲坐在牆邊。
此時圍觀眾已開始三三兩兩的低聲議論,不少人在牆邊或倚或蹲。楊錚今日穿的是尋常衣束,與那人蹲在一起並不顯眼。
那人小聲道:“小相公好。”
楊錚也輕聲道:“尊駕客氣了,怎麽稱呼?”
那人道:“我叫袁小蟲,不過兄弟們都叫我走騶。”
楊錚道:“袁兄有事找我麽?”
袁小蟲翹起拇指朝斜後方指了一下,道:“裏麵那個人最近很不安分,我們覺得有點不對勁。”
州署大門與儀門之間的甬道西邊有一道門,叫作“獄門”,那裏麵便是州署大牢。袁小蟲指的就是那個方向,所謂“裏麵那個人”自然就是顧老三了。看來姚二刀一夥對顧老三非常不放心,即使是在牢中也有人一直盯著。
楊錚問道:“出什麽狀況了?”
袁小蟲道:“他好像找了條路子,準備從裏麵出來。”
楊錚心想:“難道顧老三察覺到有人要對他下手,便想要越獄?螻蟻尚且貪生,他有這種打算並不奇怪。可是想從大牢裏跑出來,哪有那麽容易的?”問道:“袁兄覺得,他找了條什麽路子?”
袁小蟲道:“正因為不知道,才找小相公幫忙想想。”
楊錚忍不住搔了下頭。這般有頭沒尾的,又上哪猜去,拿他當無所不知的劉伯溫麽?想了想說道:“袁兄能否將你們知道的情況與我說說,不然實在是無從判斷,根本不知從何處猜起。”
袁小蟲道:“小相公想知道什麽盡管問。”
楊錚道:“那人最近有什麽特別的舉動麽?”
袁小蟲道:“最近這三四天,他被從房裏帶出去了幾次,回去後還挺高興的。”
楊錚心想,顧老三被帶出去後心情不錯,自然不會是過堂挨板子,可也未必就是要出去啊。問道:“你們便是據此認為他要出來了?”
袁小蟲道:“不然還能有何緣故?”
楊錚道:“袁兄何以如此肯定?”
袁小蟲道:“那人向來隻顧他自家,從來不管爹娘,也不把他女人當回事。”
楊錚點了點頭。他明白袁小蟲的意思,那顧老三是個極度自私之人,能讓這種人高興的隻會是和其自身有關的事。眼下這家夥身陷牢獄,最大的好事莫過於能夠從裏麵出來。
不過隻能說這種可能性很大,卻並非是唯一可能。袁小蟲他們對這一點非常肯定,當是出於對顧老三的了解。
這就讓楊錚有些想不通。姚二刀、袁小蟲等人明顯對顧老三信不過,卻又讓這人幫他們辦一件見不得光的事。承擔那麽大的風險,必然要有鉗製的手段。而顧老三又是個自私鬼,想必用其家人要挾也是不管用的。
他忍不住問道:“你們和那個人,到底是什麽關係?”
袁小蟲道:“那個人十多年前跟我家二哥一起混過,關鍵時候過於惜命,偷偷跑掉了。那家夥雖然敢殺人,自家卻怕死得很。”
楊錚這才知道,原來顧老三當真跟羅大麻子那夥人混過,與姚二刀算是舊識。不知劫掠清水縣城有沒有顧老三的份,但做出臨陣脫逃之舉,自然很難再被當年的同夥所信任。
他們之間應當還有許多瓜葛,楊錚卻無意再去探究,隻當袁小蟲所說的推論成立。那麽顧老三想從裏麵出來,大概有三條路可選。其一是越獄,其二是找個替罪羊玩一出金蟬脫殼,其三是想辦法免罪。
前兩條路風險很大,出來了也有許多後患,一輩子都不得安生。就算有人給顧老三輔路幫他成事,他自己也要冒很大風險。想必麵對這兩條路時,顧老三不可能會光是高興,至少會有些緊張不安。
所以可能性最大的,應當是第三種。如果抓到了真正的姚二刀,顧老三自然就不用再頂罪了。袁小蟲他們最擔心的當是這種情況。
楊錚看了看左右,問道:“你們那事怎麽樣了?”
袁小蟲道:“已經差不多了。就是出了這狀況,一時還不能動。”
楊錚道:“他那麽怕死,隻要你家二哥不露麵,他應當不敢做什麽吧?”
袁小蟲道:“眼下卻不好說。二哥不願多生枝節,恐留下把柄多生事端。可天越來越冷,實在等不了幾日了。”
楊錚道:“再等上兩日,應當用不著你們做什麽……哎呀,壞了!”
袁小蟲見楊錚突然之間皺起了眉頭,忙問:“怎麽了?”
楊錚看向州署大堂,說道:“那人如果答應了別人什麽條件,恐怕就是構陷大堂上的那位古掌櫃了。”
顧老三被周司吏等人誣為姚二刀定下死罪,自然恨這些人入骨。而得了好處並一手促成此事的周司吏等人,隻有讓顧老三合理地死掉才能完全了結這件事。雙方可謂水火不容。
楊錚一直便是這樣認為的。然而他剛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對這二者關係的判斷上,有些過於主觀了,從而陷入了一個思維誤區。
按照袁小蟲的說法,顧老三非但不是什麽“好漢”,簡直就是個慫包。而胥吏們向來善於敲骨吸髓,縱是廢物也要利用一下。所以他們不會有什麽水火不容,完全可談條件交換利益。
顧老三被帶離牢房,除非是要過堂,否則連獄門都出不去。能見到的人,多半是衙中胥吏。而最為便利者,自非刑房周司吏莫屬。
以周司吏今日在堂上的表演,圖謀古記鐵鋪之事肯定少不了他一份。利用顧老三來構陷古常勇,也必然少不了他的參與。
可是一定要用死人來曆不明的銀子去栽贓麽?活人當堂指認的口供可是更為有效,官老爺打起板子來都更加順理成章!
那位王典吏怕是知道周司吏見了顧老三,又了解到一些內情,這才傳來字條。其本意是說有人要利用姚二刀將“楊古井”一事攪渾,而不是要置其於死地。殺人滅口這種事,總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周司吏不大可能在王典吏麵前表露出這種意圖,徒然授人以柄。
一想到這,楊錚便隱隱感到有些不安。若等下顧老三出來指認古常勇,而知州又不出麵,結果可能會非常不妙。以贓銀構陷,總還要做些查證之類的表麵功夫。可若是當堂指認,祝同知怕是即時就要用刑。
古家父子要是被打個傷殘,就算事後平反,鐵鋪多半也保不住了,之前的心血就算是白費了。如果屈打成招,說不定還要就勢將大姐夫胡喜子攀扯進來,這更是楊錚不願看到的。
袁小蟲不了解“楊古井”一事的內情,自然也就不清楚這與他們那件事有多大關係。見楊錚神色鄭重,不由也變得有些緊張,問道:“那人要如何構陷古掌櫃?”
楊錚自是知道袁小蟲的擔憂。但顧老三見過什麽人,又談過些什麽事,其內容均屬於猜測。或許與姚二刀山裏那兩百來號人並無關係,可滋事體大,不能妄下斷言。
於是說道:“此刻還不好說,等下應當就能見分曉。袁兄請在這稍候,我去去就來。”說著站起身鑽入人群,朝大堂前走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