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帝王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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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安二十二年冬,庭嫵迎來了自己的十三歲生辰。
原本以為在東宮這幾年隻是孑然一身,無所依倚,然而傍晚時回到慧婉閣,看見桌上由其他丫鬟幫她收起來的禮物時,她才恍然明白,其實這幾年在這殘酷的宮中,她是有所收獲的。
往年生辰,盛連煜都早早替她備好了禮物,今年也不例外,秋山狩獵回來後他便差人將獵到的那隻兔子送到尚衣局製成了暖手捂,庭嫵喜愛,但因見過那日兔死的慘狀而不忍心用,於是仔細收拾了裝進盒子裏。
木桌上堆著的賀禮除了家中差人送來的她愛吃的零嘴和幾套裙襖、夜冬的銀製弓箭、小德子拙劣手藝雕刻的木梳、秀盈姑姑親手縫製的被麵,還有嫡姐庭鶯派梁公公送來的瑪瑙手串。
庭嫵手上戴的銀鈴手鐲本是一對,她和庭鶯各一隻,但自打入了東宮,盛連煜不喜聒噪,她便取了鈴鐺,隻戴了隻空鐲子。
日子一久,她連鈴鐺收到哪處都快忘了,看見庭鶯送來的手串這才想起來,忙找出來裝回鐲子上,取下鐲子換了手串戴上。
最令庭嫵覺得好笑的,是盛連箏不知何時送來的桃花釀。
說起來,從秋山回來之前,盛連箏還反複叮囑她,讓她回宮後去找她玩,不過庭嫵回了東宮便疲懶、不願多動,有幾次出去也隻是皇後請她至景仁宮問話,匆忙間就忘了這回事
酒是好酒,不過她是不敢再喝了。
但不論這些人都是抱著怎樣的目的,真情或是有其他別的心思,對庭嫵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這年的冬天好似比往年都要冷,未過冬至,已落了兩場雪。
庭嫵撐著傘,雙頰被寒風吹得冰涼刺疼,踩著深一腳淺一腳的積雪來到太興殿。
殿前守著的卻不是庭嫵常見的兩位侍女,是小德子。
庭嫵像往常一樣,伸手打算推門。
“庭嫵姑娘,慢著慢著。”小德子焦急地喚道。
“怎麽了?”庭嫵不解。
小德子回身看了看不斷飄落的大雪,避開庭嫵的眼睛,低聲道:“殿下還睡著。”
“我知曉。”庭嫵說:“平日來時殿下不都還未起嗎,我進去候著罷。”
“別別別。”小德子慌忙阻止。
庭嫵皺眉看他——小德子今日怎的如此奇怪。
她的手還放在門框上,纖纖玉指凍得通紅,小德子有些於心不忍,靜默片刻還是說:“皇後娘娘昨夜送了一名侍寢丫鬟過來。”
庭嫵怔怔地看著他,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手從門上滑下來,她將懷裏的書一股腦塞給他,強裝鎮定道:“那一會兒殿下醒了,你再把這些書拿進去,今日我就不過來了。”
她說著,甚至還擠了抹笑,撐著傘闖進如鬆針般的細雪中,看起來有些狼狽。
“庭嫵姑娘!”小德子在身後喊,庭嫵卻仿佛置若罔聞,在風雪中越走越遠,身影逐漸看不見了。
小德子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護著懷中的書冊,末了,輕輕歎了口氣。
風似刀,摑在臉上。庭嫵麻木地走著,似乎感覺不到疼痛,因為比臉上更痛的,是心。
天寒地凍,路上沒什麽人,路過一處結冰,腳滑,重重地摔了下去,跪坐在地上,庭嫵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油紙傘也不知何時被風卷跑了。
她茫然的四下望了望,居然不知不覺走到了禦花園。
罷了,既然都到這兒了,何不賞賞風景,恰巧無人打擾。她自暴自棄地想。
池子表麵亦結了一層薄冰,能看到底下的活水中,錦鯉還歡快地遊著。
雪落在頭上不久便結成霜花,她坐在湖邊的石頭上,終於遲鈍地感覺到寒冷,縮了縮脖子。
眼神平靜地看著湖麵,內心卻暗自翻湧。
“這麽冷的天,你坐這兒賞風景呢。”一道銀鈴般清脆的聲音響起,盛連箏在庭嫵身邊坐下,隨後又“哎喲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一聲彈跳起來,怪叫道:“這石頭冰屁股,你趕緊起來別坐了!”
庭嫵抬頭看她。
盛連箏霎時訕訕地住了嘴,蹲下來,用腳碰了碰她的繡鞋,小心道:“你哭啦?”
庭嫵伸手揉了揉眼睛,情緒低落:“看得出來?”
盛連箏點點頭,正色道:“眼睛腫的跟桃子一樣,這麽大。”她伸手比了個圓圈。
庭嫵垂下眼睛,濃密漆黑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片陰影。
盛連箏問:“你怎麽了,是不是又碰到盛連琰那個混蛋了?”
庭嫵沒說話。
她又接著問:“還是盛連煜欺負你了?”
庭嫵連忙搖頭,道:“公主可別瞎說。”
盛連箏頓時明白了,她伸手攬住庭嫵的肩,安慰似地拍了拍:“人活著,最重要的是開心嘛,三條腿的□□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遍地跑,不要再為臭男人傷心了。”
庭嫵:……公主都是在說什麽胡話啊。
她雖聽不懂是什麽意思,但也猜到肯定不是什麽好話。吹了這麽久的風,她清醒了些,突然替自己感到羞恥和可笑。
盛連煜貴為太子,也許以後還將成為帝王,這漫長的一生中,怎麽可能沒有女人,未來他還會娶妻生子,然後完完全全地屬於另一個人。
他們沒有可能的,她在委屈什麽呢。
盛連箏撐開了傘,拉著她站起來,笑說:“上回在秋山我沒騎馬,最後還請你送我出來,今日還你個恩情,我送你回去。”
庭嫵自然一番推脫,但盛情難卻,盛連箏還是把她送到了東宮門口。
離開前,她再一次叮囑庭嫵:“不必計較那麽多,當你隻相信自己時,一切都會快樂許多。”
“知道啦。”庭嫵佯裝灑脫,催促著盛連箏走了。
寅時,慧婉閣。
庭嫵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心跳的慌亂,有不好的預感。
她撫著胸口起身開了門,狂風爭先恐後地從縫隙中鑽進來,凍得她連打了幾個哆嗦。
白日裏許是吹了風,沾了雪,她回來後便四肢發軟,頭腦昏沉,喝了些藥沉沉地睡過去。
起身時還不太清醒,冷風逼著她找回了一絲神智,她皺眉問門外的婆子:“嬤嬤,出什麽事了?”
嬤嬤上了年紀,臉上溝壑叢生,她嗬出一口白氣,道:“姑娘快穿上衣服跟老奴走,前院有人接您出宮,庭老太太去世了。”
轟。
庭嫵隻覺得腦子一記悶響,她不敢相信地睜大眼睛,又問了一遍:“您說出什麽事了?”
嬤嬤卻不再說了,緩緩搖了搖頭。
庭嫵回身套上衣裙,沉默地跟在嬤嬤身後。
雪停了,地上如鹽撒般鋪了厚厚的一層,腳踩上去,被碾得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慧婉閣外果然有人等著,領著庭嫵從東華門出去,送她至庭府。
府前的燈籠已換成素色,府裏異常安靜,大風過,似嗚咽,將伶仃兩盞燈籠吹得左右擺動。
庭嫵往祖母住的院子去,越來越近,也就看見了房內搖晃的燭光,每走一步,心便沉下幾分。
終於進了屋,前廳跪著的是庭府所有的家仆,她走進裏間,方才看見祖母平靜祥和地躺在床上,父母兄姊皆跪在床邊。
入夏時她不是還和母親一同去寺裏求菩薩嗎,不過半年,祖母怎麽就去世了呢?菩薩沒有聽到她們的祈願嗎?
庭嫵怔怔地想。
她走到庭鶯身邊跪下,伸手摸了摸祖母的臉,還是溫熱的。
她抿了下唇,眼淚終於不受控製地流下來。白日裏才剛哭過,這會一流淚,眼睛更疼了。
她不敢哭出聲,緊緊咬著牙關,渾身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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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幼時,祖母經常一手一個,摟著她和姐姐在榻上教她們詩句和女紅。
自她七歲入東宮,回家的次數少之又少,能陪在祖母身邊的時候更是不值一提,她還沒來得及孝順她老人家,便永遠失去機會了。
她記得祖母曾說:“我們嫵兒心性單純,若是有了如意郎君,定要帶到祖母麵前,祖母給你把關。”
不會了,她走了。
庭鶯摟住她,額頭抵在一起,兩人都壓抑著悲痛。
天亮,府裏上下皆換上孝服,父親、大哥和二哥在府外迎接前來吊唁的賓客,庭嫵和庭鶯陪同母親為祖母整理了遺容,入棺,送至正廳。
跪了整整一天,到了半夜,送走最後一批客人,閉府,庭覓和庭躍來換庭嫵和庭夫人回去歇著。
庭鶯是宮妃,白日皇上親自前來吊唁後,已攜她一道回去了。
跪了一天,腿有些麻了,沉璧扶她到閨房,庭嫵道:“你也回去歇著罷,忙了一天了。”
沉璧看她一副虛弱的樣子,放不下心來,但她已經推門進去了。
屋裏昏沉,沒點燈,忙的時候沒什麽感覺,一鬆懈就頭昏腦脹,鼻子也似塞了團棉花,出不得氣。
她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床邊坐下來,無意間一抬頭,頓時被對麵榻上的人影嚇了一跳。
“庭嫵。”他叫她。
庭嫵一瞬間想起昨日的事,淡淡地應了聲。
他白日隨皇上來過,那時她在前廳守著,並沒太過注意。
守孝期間,不得見外人,這是規矩,庭嫵隱了情緒,說:“殿下您先回去吧,庭嫵現下不能見外人,晦氣。”
盛連煜問:“你害怕麽?”
庭嫵聞言,輕輕苦笑了一下:“為何要害怕,去世的人是我的祖母。”
“孤是問,你害怕死嗎?”
庭嫵沒出聲。
怕,當然怕。
可是她眼下不想思考這些了,祖母剛走,她心中壓抑悲痛,加上自昨天被叫回府到現在夜已過半,整整一天都未合過眼,她太累了。
她道:“殿下,你先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她聲音很淡,盛連煜聽著,總覺得她哪裏變了。
“何茵是皇後送來的,孤最近的動作有些大,她起了疑心,何茵是她派來監視孤的,孤同何茵……隻是為了讓她打消疑慮。”他下意識地解釋道。
“嗯,”庭嫵應了聲,有些漠不關心:“這些事情我相信殿下能處理好,庭嫵隻是個小小侍讀,殿下不用事事都向我報備。”
“庭嫵,你沒有心的嗎?”盛連煜突然冷冷笑道:“孤已向皇帝請命,下月出征攻打西蠻。”
庭嫵終於看向他。
雪色反射的銀光落在他臉上,原本俊朗的麵容此時竟有些殘酷冷漠,他一字一句地說:“等你孝期過後,便不用去東宮了,孤不在,你就待在庭府,乖乖地等孤回來。”
他說完,不給庭嫵反駁的機會,一甩衣袖,已推開窗戶旋身出去。
庭嫵倒在床上,輕輕舒了口氣,方才強裝的冷漠淡然瞬間瓦解。
她吸吸鼻子,有些沉悶地想,等他回來?她為什麽要等他回來啊。
哦,盛連煜出征,她這個做侍讀的,是該老老實實地等著主子凱旋。
她惱恨地將自己裹進被中,把雜念扔到一邊,祈禱著快些入睡,因為明日還有許多事宜要處理。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又叫《我的男主總愛翻窗》
這章後部分寫的艱難,可能死亡這個話題本身就比較沉重。
私心我也希望男女主都c,不過在那樣的環境中,一位正年輕的皇子身邊沒有女人幾乎是不可能的,等到balabala(此處省略兩百字,怕你們說我劇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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