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往事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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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上四人一時間都有點懵,剛才的是雷聲嗎?可如今是冬天哪裏來的雷。
正在疑惑當中,隻聽一個和虛無縹緲的聲音從天上傳來:“聞丹一夢嚐百世,聽泉不知越千年,惶惶不知何處去,啾啾鹿鳴山中來。”
四人抬頭看去,之見一個身著鶴裳,頭紮逍遙巾,鶴發童顏的老道從天上徐徐落到了破廟頂上。
老道雙手抱著太極扇的扇柄,一個金雞獨立,穩穩當當地站在屋頂鴟吻的尾巴尖上。老道繼續說道:“我鹿鳴山千年不入世,連這種畜生都敢出來害人了,諸位不必驚慌,自有貧道護你們周全。”
地上的四人沒聽過什麽鹿鳴山,但剛才老道一手雷法著實嚇人,現在他立在屋頂上,仙風道骨,一看就是得道高人。
寇宗第一個跪倒在地說道:“仙長大恩大德,晚輩今生不敢忘懷,待晚輩回去,一定給您立長生牌坊。”
老道擺了擺手:“不必不必,我輩修仙,哪用得著你們凡人供奉,你若真有誠心,以後多做善事。”
“額。”寇宗一時間不知道怎麽接話,多做善事?他一個山賊去做善事?
老道接著說道:“我看你們的穿著,也不像是逃難之人,怎麽在這荒郊野嶺過夜?”
寇宗心中苦澀,這個老道士居然是個喜歡做善事的,若是知道他們是山賊,還綁了一個人準備送回山寨,怕是饒不了他們。於是硬著頭皮說道:“我們一家人,額,出來打獵。誤了時間,因此在山中過夜。”
“他胡說!”雲自流從破廟中走出來,對著老道做了一揖,說道:“道長,這三人乃是山賊,昨天正午在長州城裏將我打暈,準備將我綁回他們寨子裏去。若不是碰到道長,他們的惡行就真的得逞了!”
“好你個山賊,居然敢騙我!”老道略一思索,便分清了誰真誰假,捏了個手勢,朝著寇宗一指,隻聽砰地一聲,寇宗飛了起來,像布袋子一樣在空中轉了三四圈,接著啪地摔在地上。
孫娘子“啊”地叫了一聲,匆忙上去將他扶起來,隻見寇宗鼻梁都撞斷了,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嘴角不斷有鮮血流出,然而他神智還算清醒,看樣子不是什麽致命傷。
寇宗推開孫娘子,強忍著五髒六腑的疼痛,五體投地跪在地上,大聲哭喊:“求仙長饒了我們吧,我們入山為賊也是迫不得已啊!本來我和我家娘子也是普普通通的清白人家,男耕女織,生活不算富裕,但安居樂業,也是非常自在,誰知道那村裏的呂員外看上了我家娘子,非要搶她回去做第十四房小妾。我自然是不肯,於是那狗賊處處為難我家,先是搶了我家的田地,又是搶了我家的房屋,我家老母親怒火攻心,硬生生被氣死了呀!芸娘,我說的對不對?”寇宗哭的山崩地裂,這時候猛的推了一把孫娘子,又給了她一個眼神。
孫娘子也不傻,也跟著大哭起來:“是啊,那個殺千刀的狗賊啊!害苦了我家啊!”
老道心中不免對他們升起了一絲絲同情,又問道:“那你們怎麽逃離那狗賊的魔爪的?”
寇宗直起身來,朝盧義一指:“多虧了我哥哥,他靠一己之力,打翻了十多個惡奴,這才讓我們逃了出來。”
盧義這輩子就沒哭過,但看寇宗哭的慘烈,知道今天不哭怕是過不了這個坎了,捂著腰,硬是擠出了一個鬼都怕的哭臉,裝模作樣也哼哼了兩聲。
寇宗又哭道:“我們一家三人,雖然成了山賊,但殺人放火一件都沒做過啊,仙長您看這小相公,唇紅齒白,哪裏有半點受委屈的樣子?”
老道瞅了瞅雲自流,好像還真是這麽回事,點了點頭,說道:“好,念在你們雖為山賊,心存良善,今日不殺你們,你們走吧,從今往後,脫離了山寨,不要再做賊了!”
寇宗連連稱是,給老道連磕了五個響頭,匆忙跑到盧義身邊,將他扛在背上,叫了孫娘子一起,鑽進了密林當中,不多時就聽不見動靜了。
放走這三人,雲自流依然是非常不自在,但那寇宗演技實在是太真實了,雲自流左思右想,發現自己對這三人的了解實在是不多,若是強行揭穿,說不定還會遭到老道的不喜,隻能任由他們離去。
看著那三人走遠了,雲自流轉過身來,對著老道一揖到地,說道:“今日之事,多謝道長了。”
“嗯。舉手之勞,不必介懷,不必介懷。”老道閉著眼睛,哼哼了兩聲,看上去沒有繼續聊下去的意思。
“額。。。”雲自流看出來老道沒有什麽繼續聊下去的意思,於是又拱了拱手:“那,小生回廟中過一晚,道長您隨意。”
說著,雲自流便走回了破廟之中,廟裏的火堆還沒有熄滅,雲自流坐在火堆旁,開始梳理今天整個事情的始末,仇家找到了,就是那個同樣想拜師的呂家,就是不知道這是呂家公子的意思,還是呂員外的意思。還有一件事他沒有搞清楚,寇宗等三個山賊是哪裏來的,又為什麽非要自找麻煩將自己帶回寨子裏去。
左思右想,也沒搞明白,雲自流心中煩悶,走出破廟,準備吹吹冷風清醒一下,回頭一看,老道還站在屋頂上。
雲自流撓了撓頭,試探性的問道:“道長,您沒走啊?”
老道哼哼兩聲:“我在吸收天地靈氣,你不用管我。”
“哦,哦,哦。”雲自流自然不敢打擾,也不敢再在屋外待著了,匆匆回到破廟中。
過了一會兒,雲自流聽到破廟外有淅淅瀝瀝的雨聲傳來,他不知怎的突然想到:“道長不會還沒走吧。”於是又跑出去查看,果然那老道還站在那裏,仙風道骨被雨水一淋,卻有些滑稽了。
壯著膽子,雲自流問道:“道長,你要不進廟裏來躲躲雨?”他心中突然有了個古怪的念頭,“道長不會是下不來了吧?”
老道雙眼睜開了一條縫,咳嗽了兩聲,從鴟吻尾巴上跳到屋頂的邊上,“嗯哼,小子你在下麵接好了,我要跳了。”
“啊?”雲自流一愣神,老道已經跳下來了,他隻能趕忙做好姿勢,一把把跳下來的老道給抱住了。
兩人進了破廟,四目相對,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雲自流發誓他根本不知道應該用什麽語言來形容他現在的心情,老道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怎麽突然之間變成這個樣子了。
老道心中也是窘迫的不行,咳嗽了兩聲,鎮定下來,拱了拱手道:“貧道鹿鳴山玄山子,多謝小先生這個,額,相抱之恩。”
雲自流哭笑不得,也作揖道:“舉手之勞而已,道長救我才是真的有恩於我。”
“哈哈。”玄山子尷尬一笑,“都是舉手之勞,舉手之勞,小先生以後不要把這個說出去啊!我學藝不精,這道法一天之內隻能用一回,一回隻有一盞茶的功夫,若不是小先生搭把手,我就得在屋頂淋一晚上的雨嘍。”接著,老道頓了頓,想了想,又說道:“既然我受了小先生的恩惠,自然要做些回報,小先生可想學些吐氣延壽之法?”
雲自流連忙擺手道:“這怎麽可以!道長救了我性命,我隻是幫道長從屋頂上下來而已,這兩個恩惠根本不能相提並論,再怎麽說也應該是我報答道長。”
老道笑了笑,說道:“我鹿鳴山中的戒律絕不允許我見死不救,所以說,我救你是本分,你不用想著還我,哪怕一絲都不用,多行善事就夠了。你幫我,我卻是要還的。讓我看看你的根骨。”
說著,便伸手去抓雲自流的手,雲自流匆忙避讓,卻驚訝的發現,老道輕描淡寫的一伸手竟然讓他覺得無論怎樣都避不開。
老道的拇指按在雲自流左手手腕背麵,食指和中指搭在手臂正麵,竟然跟大夫把脈的手法有七八分的相似。
雲自流隻覺得全身上下如沐春風,又好像是泡在溫泉裏麵一般舒服。
老道眼睛亮了亮,又暗了暗,接著抽回手去,笑道:“道友骨骼清奇,五脈更是天成的精妙,自幼便學了上上等的道法,又何必瞞著我這個老頭子。”
“嗯?”雲自流不解道:“我真的沒有隱瞞的意思,道長不知道,我記事得早,十多年經曆的事情不說十成,九CD有比較清晰的印象,真的不記得學過什麽道法。”
老道搖了搖頭:“仙人傳道,千姿百態,夢中傳道是常有的事,你不記得也不奇怪,你若是不信,我問你,你可能看得見人之五氣?”
雲自流點了點頭:“的確能看見。”
老道點了點頭:“那就不用懷疑了,道法入門,便先教人去開心眼,心眼屬虛,與五氣同屬,心眼開了,便能看見五氣。這便是入道的第一步:識。以後若是將五氣融合,合為混沌,感同天地,那便是第二步:感。”
雲自流點了點頭:“受教了,敢問道長,那我這第一步成了,怎麽到第二步呢?”
老道搖了搖頭:“道法不同,我不能跟你講,會壞了你的修行的。”
雲自流點了點頭,也就不再追問。他本來對老道的雷法以及金雞獨立站在房頂上的“輕功”也有點好奇,於是問了兩句,可是老道一臉無奈道:“忘了。”
“忘了?”雲自流想了想,疑惑道:“我聽說有些仙人的修行已經到了隨心所欲的地步,不用刻意去做,一舉手一投足都藏著道意,道長你說的忘了就是這個意思吧。”
老道苦笑一聲:“要是到了那種境地,我怎麽也不可能每天隻有一盞茶的功夫能施展法術。”說著,老道又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是這裏有些問題。”
雲自流問道:“失憶症?”
老道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這不是病,是純粹因為時間太久了,以前的東西,大多都忘了。”
老頭一個月前才從入定中醒來。等他走出洞府,才發覺,時間似乎過去了很久。山門所在不知所蹤,師門兄弟不知所去,傳訊八方卻隻能聽到山頂的風聲,沒有一個同道回應他。世界太過寂靜了。
“你可知道,我入定之前才這麽大。”老道用右手在身邊比劃比劃,雲自流看那身高,差不多隻有八九歲那麽大。
“然而我醒來已經成這樣啦,這衣服還是小師叔特地留給我的,當時我還好奇為什麽是大人的衣服,小師叔和師兄隻是笑,什麽都不跟我講。”老道神色黯然。
頓了頓,老道繼續說道:“為什麽不跟我講呢?若是整個山門要和那邪魔決一死戰,為什麽偏偏要拋下我呢?我也是鹿鳴山的一份子啊!為什麽要拋下我呢?”
說著,老道竟流下淚來。
雲自流聽著,也為他感到難受,若是單純看心理年齡,老道比自己還要小不少,卻要經曆這種不知道相隔了多少個春秋的生死離別。
“鹿鳴山也不一定是沒了呀,都說吉人自有天象,你的師門兄弟和長輩說不定也跟你一樣入定了呢?”雲自流安慰道。
老道歎了口氣:“也許吧。”
雲自流砸了咂嘴,便不再問什麽了。
夜晚很快過去,卯時剛過,天光放亮,雲自流對老道拱了拱手道:“道長,你若是沒有地方去,跟我回去吧。找尋師門的事情可以慢慢進行。”
老道情緒低落,也不抬頭,擺了擺手說道:“你去吧,小師叔說讓我醒來後在這裏等一個人,沒等到我不能走。”
雲自流點了點頭,又做了一揖,退出破廟。
望著周圍的山林,雲自流有些茫然,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道現在在哪裏,不過隻走了一個下午,應該不會走太遠,下山之後找一戶人家問問吧。”
說著,雲自流便向山下走去。
老道一人守著破廟,有些無聊,也有些不知所措。
那天他入定之前,小師叔少有地嚴肅起來,對他說:“等你醒來,朝正東方走六十裏,會有一個破廟,一月之後,再等三日,三日之內,你定會遇見一個人,那人身負我們仙家後三千年的氣運,跟緊他,保護好他。”除此之外,那人長相如何,年紀多大,是男是女,老道什麽都不知道。
老道苦等三日,沒有一個人來這裏。直到第三日夜裏,老道依然沒有等到那個人。
“小師叔怎麽可能騙我,是不是我有什麽漏了。”老道在廟中來回踱步:“難道是時間不對?不會,時時刻刻我記得清清楚楚,不會錯的。難道。。。”
雲自流走的那個清晨,正是三天的第一天。
老道意識到了他居然把三天內唯一碰到的那個人給輕而易舉地忘記了。他慌慌張張地衝出破廟,四處張望,但怎麽可能看到雲自流的影子。
“他說他是哪裏的人?”老道蒙了,他竟然下意識就把雲自流給排除了。他飛身而起,站在空中四處張望,可林海茫茫,那有什麽方向。
“哪裏人?哪裏人????給我記起來啊!”老道跪在地上,抓著腦袋拚命地回憶,可是就是想不起來。他抓起身邊的石頭,猛的就朝自己頭上砸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師叔和師兄們,我對不起你們啊!”
仙風道骨的道人雙手抱著膝蓋,躺在地上,哭地像個無助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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