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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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婦把向春帶到了倒座房改成的飯廳裏,飯廳裏放著一張紅漆大圓桌,牆邊碼著十幾張凳子。

    圓桌上堆滿了各種蔬菜,還擺著兩刀豬肉。桌邊坐著一個細眉白淨的婦人,秋香色的褙子外麵也係著圍裙,正在擇豆角。

    老婦上前稟告村裏幫廚的姑娘來了。向春向婦人屈膝行了個禮,“師娘嬸嬸好!”

    汪素蘭點點頭,因有心要看向春的本事,站起來脫了圍裙交給她。

    向春抿嘴笑笑,係好圍裙。她娘做得一手好菜,她從小跟著看著,娘病了以後,飲食進補都是她在操持,烹炒蒸煮難不倒她。

    向春大大方方地在汪素蘭和老婦的圍觀下,用一盞茶的時間配出了十道菜。半指寬的兩刀肉,切塊切絲切片剁沫兒搓丸子,剩下豬皮油炸透了再做三鮮湯。

    忙活完了一桌子菜,她又按照向二嬸‘不惜力氣’的吩咐,把各種雜物和刀案都收拾得幹幹淨淨才停了手。

    這時才聽見汪素蘭說:“我看還行,去見見你大爹吧。”

    向春不多話,跟著汪素蘭去見向秀才。

    過了垂花門,汪素蘭指著遊廊二麵的六間廂房對向春說:“這個院子裏住了十位來趕考的舉人公子,他們讀書人愛清靜,除了打掃你不要隨意走動。”

    “知道了。”向春點頭答應。向二嬸說的沒錯,她果然是要掄掃把的。

    時下的春闈每兩年一次,定在三月。家裏條件允許的考生們都會提前到安遠來,既能先適應環境,也能給長途跋涉中的各種意外情況,留出周轉的時間。

    但最吸引考生的還是朝露閣。

    從每年十月開始,太學屬下的朝露閣裏有學士授課。為了在朝露閣裏占一個固定的位子,不少人十月末就趕來了安遠,住在向秀才家的這些人就是。

    萬般皆下品,詩書不負人。

    大溱國泰民安,追求功名的人也一年比一年多。向秀才精打細算,把幹淨整潔的大院子租住給考生,帶著一家人縮進了後院的耳房裏,每年也能掙下幾十兩銀子。

    進了後院,向春聽見從一間門窗緊閉的屋子裏,傳出‘劈裏啪啦’打算盤的聲音。

    汪素蘭停下來,在那間屋子的門上敲了敲:“老爺,有成家的閨女來了。”

    “哦,進來吧。”

    屋子小小一間,黑乎乎地,也沒點燈。

    向春適應了一會,才看清書桌後麵又瘦又矮的向能仁,叫了聲:“大爹”。

    向能仁從賬本上抬起眼睛,看了看汪素蘭身後的向春,語氣裏沒啥特別的情緒,“春子這麽大了?你爹……還是不回去?”

    向春笑笑答道:“還是老樣子。”

    “嘖嘖……”向能仁貌似心痛的搖搖頭,“太放浪!整個向氏的臉麵都被他丟盡了!”

    “老爺,何必對孩子說這種話?”汪素蘭擔心女兒家的臉皮薄,怕向春心裏受不住。

    向春其實並不在意,因為有次酒醉後,向有成曾對女兒吐露真言:他不願回去是因為害怕想起莫莫提。

    向有成這個爹做得太不羈,向春起初失望,後來慢慢也能理解。他和莫莫提相識於少年時,為了嫁給向有成,莫莫提舍了家人故鄉,來到陌生遙遠的中原,兩個人做了十幾年夫妻從未紅過臉。

    向有成太依賴莫莫提,莫莫提走了,哪兒都留不住向有成了。

    “咳!”向能仁突然輕輕咳了一聲,用指尖敲著桌麵說:“春子,你既然叫我一聲‘大爹’,我定當好好照顧你,你嬸嬸也是個和善的人……”

    向春認真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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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於工錢,暫定每月兩百文,你看如何?”向能仁邊說邊拉開了手邊的抽屜,拿出了事先準備好的一張紙。

    兩百文的工錢不算多,又當廚娘又當丫鬟就更不劃算。不過既然是暫定的,向春覺得隻要她幹得好,漲個工錢應該不成問題。

    “我聽大爹的。”她答得不勉強。

    “好!”向能仁把手上的那張紙遞給她,“你來看看這個……”

    向春走上前接過去,趁著微弱的光線念道:“立借錢欠約人向有成,因使用不便今借到社案下製錢兩千文……”

    “春子,你爹三年前跟我借了兩千文錢。”向有仁“啪啪”撥了幾下算盤接著說,“父債女償天經地義,加上利息一共是五千三百文,按照每月兩百文工錢算,你做滿兩年又兩個月,就可以還清了。”

    向春捏著那張脆黃的紙頭,雙手顫了顫,要白白幹上兩年兩個月?太出乎意外了。

    不過欠債也是實情,向春也沒什麽好辯駁的。她把借據放回桌沿上和向能仁商量:“大爹,我還有順順好好要養活,每月的工錢留五十文行嗎?”

    “成!這事我作主了。”汪素蘭皺著眉毛把話一撂。向有成欠的這幾個錢,一直是向能仁放不下的心病。雖說她見慣了這位老爺死摳的德行,算計自己本家的侄女也太過了些。

    夫人開了口,向能仁不好駁她的麵子。默默地把算盤又撥了撥,“那就是三年整了!”

    向春緊抿著唇不說話。汪素蘭歎了口氣,搖著頭問:“老爺還有別的事嗎?沒事我們就先走了。”

    “夫人等一等,”向能仁把借據仔細地收進抽屜,正經囑咐道:“前院的旬公子你認得吧?”

    “自然認得。”汪素蘭不知道他又算計上了什麽。

    “從今天起,夫人對旬公子要格外上心些,但凡他在衣食住行上有任何需求,統統都要伺候周到。另外每日再給他備一份夜宵,讓陳媽單獨送過去。”

    “老爺這是什麽意思?”汪素蘭狐疑地看著他,算賬算昏了頭嗎?二十多年裏沒見他對誰這麽大方過!

    向能仁怕她誤事,幹脆實話告訴她:“我敢肯定,他就是青陽夏氏的長公子夏卿野!”

    “老爺糊塗了,”汪素蘭笑道:“夏家的長公子名滿天下,不是早已高中狀元,被皇上欽點為特使,去汾河督修《十庫史》了嗎?”

    汪素蘭對這位名門公子如此了解,都是因為向能仁多年來始終以他為楷模,教育兩個兒子。整日地念叨夏公子過目不忘,十歲通讀四書五經,天文地理無所不知……向能仁隻恨不能鑽進汪素蘭的肚子裏,敲打出一個一摸一樣的神童來。

    “我糊塗?”向能仁哼笑道:“放眼安遠,像旬公子這樣清貴風流的公子有幾人?他也是祖籍青陽,也是一手佐書風骨淩然,那日我聽他為別人講解《春秋》……嘖嘖,真是此言隻應天上有。”

    “夏公子不是在汾河修史嗎?皇上許諾修成之日就拜他為相。”向能仁的精明汪素蘭從不懷疑,這個時候,她其實已信了大半。

    “據傳近年每逢科考,便有皇上私派的欽差在考生中微服私訪,探尋良材,這種事交給他豈非理所應當?”

    汪素蘭想了想後,提起十二分的精神,鄭重應道:“老爺放心!”她深知這件事非同小可,青陽夏氏乃高門望族,先祖在百年前還曾襄助過元帝攘外安內,今日有幸能和夏氏長公子毗鄰而居,何等榮光!

    向能仁也沒忘了向春,料想她也搞不清原委,隻交代:這件事關係皇命,不可泄露。

    向春默默點頭,她確實沒在意繞來繞去的旬公子和夏氏,腦子裏一直都在想白幹三年……大順小好已經五歲了,她本想攢下幾個錢,送他們去學堂開蒙,這樣一來竟沒了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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