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鉗花小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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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姐兒等了快一個多時辰,天色都黑了,侍立在窗邊的小丫鬟才道大人來了。

    意姐兒提著裙子,叫金珠掀了竹簾往下看,才見章大人同幾個眼生的男人一道從幾輛馬車上下來。

    她一眼就認出了他,意姐兒抿抿嘴,算算日子都有好些天不見了。隻見雲夢樓幾個穿戴整齊的伶人,皆出來迎客,一群人便有說有笑地往上走登樓了。

    焦布政使進了客間,便很自覺地坐了上首,章脩頤次之。一眾官員開始把酒言歡,又請了伶人隔著竹簾彈奏小曲兒。當今聖人於官員作風上把得很緊,現下想放鬆一下至多就是來來雲夢樓這樣的地方,秦樓楚館那是避如蛇蠍,碰也不敢碰的。

    初時,官員們說起話來也多有拘束,大多是談論些不傷大雅的政事,互相吹捧打打太極。在座的皆是老油條,布政使還在上頭坐著,寧可不出彩也不能出差錯。不然等人走了,知州第一個就要在詞理兼舉清慎明著上給他們考績扣分。

    眾人講到魏楊當地□□的事體,倒是開了話匣子。僰族的破事也不是一天兩天,眾人皆覺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話真不錯。當今聖人要行善,明裏還要特意優待與此族人,連稅都能少收小半石。可到底還是養不熟。

    魏楊當地的事體已不可考,明麵上是把個小縣令推出去當了替罪羊,隻說是不曾按著政令行事,苛待異族才有了導致上百人死去的□□。聖人自然不信的,他又不是個傻的,小小縣令不秉公辦事的可能太低了,上頭一層層壓著不知多少官,不是傻的便是另有隱情。不論是僰族人本就有逆反之心,還是地方官的錯處,都不能有絲毫隱瞞。故而這次倒是大動幹戈,血清了許多□□者和玩忽職守者。

    眾人皆道聖人英明,有大膽的還邊吃酒邊大著舌頭猜測是不是隔壁布政使為官不仁,遭了天怒了。看看他們今年的收成怎一個差字了得?還要舔著臉拿價壓他們青州米糧價,求人辦事還沒個好態度!

    有人敢這麽說,一則是因著隔壁布政使向來同焦大人意見不合,二則魏延屬南方直隸州所轄,同他們八竿子打不著,說了便說了,還能順便拍拍馬屁,就是章焦兩位大人不領情也不至於心裏不樂。

    焦布政使倒是摸著胡須撫掌大笑,又岔開話題去。小官能說的話,他這個封疆大吏是不能亂說的,心裏樂嗬也就罷了。

    章脩頤全程淺笑輕啜,偶爾談論到青州的事體,同焦大人說上一兩句作解釋,旁的都不置一詞。

    等又過了些時候,能談論的就多了起來,家長裏短的事體也能往桌上搬一搬,說到家裏兒子娶媳婦的事紛紛道頭都大了,一層又一層關係裏裏外外,傻傻理不清。有的年紀大了,於權利之事也欲望不多的,甚至幹脆做主娶了當地鄉紳的女兒作兒媳婦,也可少惹上點官非。

    焦布政使對章脩頤笑道:“章大人是剛娶妻罷。”

    章大人道是。

    焦布政使又道恭喜,繼續道:“我在你這年紀,都已兒女雙全了,章大人可要抓緊!”

    章脩頤應了應。

    焦布政使又八卦道:“我那兒有幾個祖傳秘方,宜生男的宜多子的都有,等會子叫你老嫂子抄錄了送你府上?”

    章脩頤:“……”

    章大人溫雅地回絕了他的好意,表示自己並不需要這些,您還是把祖傳方子給更需要的人罷。

    焦布政使表示不要就不要罷,內心略帶點失望。現在的年輕人都不肯聽聽老人的話,多子多福嘛有啥不好。

    這頭意姐兒豎起耳朵聽著隔壁的動靜,好像都沒吃甚麽吃食啊,都顧著吃酒談話聽伶人彈唱了,章大人這幾日回家都沒往廚房叫菜,再這樣下去對身體不好啊,她不由擔憂起來。

    這邊諸位官員正吃酒吃的開心,外頭有酒樓的小廝扣門,恭恭敬敬地送上一桌大菜,表示是隔壁間的客人指了名送的。

    眾人都以為是什麽鄉紳家的要尋了名頭同他們拉關係,皆表示這菜不能要,從哪兒來退哪兒去,在兩個長官麵前還是要清廉的嘛。

    小廝為難道:“隔壁的姑娘說了,這菜是專門給章大人送的,章大人不要就喂狗。”

    那姑娘厲害了,語氣輕輕柔柔,說出的話這麽明目張膽的,就怕人家不曉得她勾搭有婦之夫呢,看這穿戴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嘖嘖。

    在座的官員:“……”

    章脩頤擰了眉抬起頭,冷淡道:“不需要,端下去。”他自打來青州,就受過青州姑娘各式各樣的熱情對待,已經見怪不怪。

    小廝點頭哈腰地端走了一桌子菜,表示是我們唐突了。想想都知道了嘛,章大人為人清正,況且人人都傳章大人府裏的嬌妻是天香國色,金枝玉葉,更與章大人琴瑟和鳴。大人到了外頭就是隻母貓都不碰的,怎麽會受這等來曆不明的姑娘送的東西?

    那小廝一走眾人都開始用意味不明的眼神打量章大人。

    焦布政使撫著胡須麵色複雜:年輕就是好。

    多數人還是覺著自家長官真是豔福不淺,他們何時也有年輕姑娘貼上來叫他們紮紮台應?哦,想想家裏的母老虎還是算了。

    意姐兒聽了章大人的回話,瞬間就覺得自己好像外麵拚命勾搭禁欲好男人的小賤蹄子啊,真的是非常帶感!

    金珠:???

    意姐兒當即拍桌,給那個小廝一錠銀子叫他再送!送到章大人肯用為止!順便很香豔地在雪白的餐盤上塗上一點口脂。

    金珠:不啊啊!!給您隨身帶一小盒口脂不是叫您這麽用的!!

    小廝苦著臉看著這一錠能抵得上他半年月錢的銀子,強忍著羞恥地繼續送菜,心道哪家的閨女這麽狂放??公然挑逗知州真是厲害了,早晚要吃癟的好不啦??送完這次就不送了不送了,給金子都不送……

    第二次送,章大人非常淡定地收下了。

    小廝:???

    章大人叫侍從把一桌菜全都擺樓下大堂去。

    布施乞丐。

    意姐兒聽了章大人的反應倒是隔著竹簾捂了嘴咯咯直笑,她也不知道自己笑什麽,反正就是很好笑。有身孕以來情緒便得反複無常,開心的時候,整張臉不抹胭脂都是嫣紅嫣紅的,不開心了一下午托腮發呆都不嫌無聊。

    竹簾外的小廝聽著裏頭隱約傳來的清脆笑聲就覺得這姑娘真的厲害了,越是被拒絕就愈發開心,這都什麽人啊……

    冷不丁那小廝一回頭,便見玄衣黑發的男人站在他身後,淡色的唇冷淡地抿起,整張臉都有點陰。

    小廝給嚇得屁滾尿流地磕了頭,急急低著頭退走了,心道這姑娘還是自求多福吧!正主找上門來了!

    騷擾朝廷官員這罪是可大可小的,不過看看知州大人滿臉都掛著冰碴子的俊臉,又想想裏頭還樂嗬著的姑娘。

    嘖嘖還真是可憐見,小小年紀就要關進去了。

    意姐兒托腮想著老東西那張冷淡禁欲的臉,突然又餓了,撚了就近的鉗花小包小口小口的吃,她現在愈發愛吃甜口的東西,薄薄嫩嫩的包子皮裏包著濃厚香甜的豆沙餡料,吃的香甜又滿足。

    她有身孕以來胃口時好時壞的,胃口差的時候一整天都不餓,也吃不下飯菜,故而趁著還想吃東西便要多吃些,她怕寶寶餓著。

    意姐兒邊吃邊鼓著腮幫子忍不住笑,吃完了就開始同金珠嘰嘰咕咕道:“你看咱們接下來要怎麽樣啊,我再命廚房做一桌子菜好不好?”

    金珠無奈道:“姐兒,咱們該回家了。大人回來若是發覺您不在,該生氣了。”

    意姐兒軟聲道:“就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冷不防外頭響起男人低沉好聽的嗓音來:“好玩麽?”

    意姐兒嚇得包子都掉了,捂著肚子受了驚嚇。

    章大人掀開簾子進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不讚同地擰著眉。

    意姐兒被嚇過頭了,睜著一雙杏眼愣愣看著他,眼裏迅速朦朧起一陣霧氣。

    金珠和銀寶幾個撲通一下就跪在地上了,拚命地磕頭。

    章大人看她這麽害怕倒是笑了笑,漫不經心地提了茶壺悠悠喝一口,也不看意姐兒,不緊不慢說:“來做什麽?”

    “……找你。”

    章大人把茶杯猛地一放,發出“砰”的響聲。

    意姐兒紅著眼睛看上去快哭了。

    章大人看上去一點都不心軟,俯下身湊近了她的臉,兩人的鼻息交互在一起。他冷淡道:“找我作甚?”

    意姐兒梗著脖子哼一聲,強忍住眼裏的一包淚,冷聲道:“你都不來看我!……你都不管我!我……”意姐兒的聲音本就是軟軟帶著顫音的,現下倒像是在撒嬌。

    章脩頤麵無表情地冷酷道:“我瞧不瞧你有什麽要緊?”他清俊的臉上根本沒有往日的溫和憐惜,看她的眼神像是看陌生人。

    意姐兒覺得自己真是快要崩潰了,她忍不住捂著眼睛哭了起來,嘴裏想罵他,又找不到詞,她發現自己根本不會講罵人的話不由慌了,崩潰道:“我和寶寶一起走好了,不要你了!我再不想看見你!我一輩子一個人也沒什麽不好!你走好了!”

    章大人起身,背著身不看她,淡淡道:“回去。再叫我瞧見你留在這裏,後果自負。”

    意姐兒氣得拿杯子丟他,聞見他一身酒氣捂了嘴胃裏翻江倒海的捂著嘴便要吐,金珠急忙拿了痰盂來,她就把著桌角吐得雙頰發燙,脾胃都要嘔出來了,眼角也紅地不像樣子,忍不住邊吐邊哭,實在是慘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