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長安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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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曉寒風輕,龍骨駿馬踏過城門,少年王爺昂首入長安。

    流雲飛花,鮮衣怒馬,秦勖看到了行進中的皇室威嚴。

    藩王這麽大陣仗入長安城不是第一次,前朝就有天子親自驅車載藩王駕遊都城,然而兄弟反目不過一頓飯的事兒。今日天子一大早換了正裝,出朱雀門迎自己兒子,同樣是在削藩的風口浪尖。

    建王本名李審,若師弟所言不虛,小王爺性情寬厚,能領兵打仗,又能守一方水土,那麽他將名字改成與先祖吳王同名,想必就是為了告訴父兄他清楚自己的出身,不必忌憚其聲望。

    但願小王爺配得上吳王之名,秦勖神色凝重地望向馬隊中央——

    秦家祖上是吳王李恪的近衛,吳王得太宗之心,為權臣忌憚,被誣謀反,剝奪皇族身份,秦家先祖貶為庶人後從未放棄替吳王奔走平反,幸而最終得見吳王牌位重回大唐宗室立廟祭祀的那天。

    左手不經意撫上腰間佩刀,指腹劃過的紋路是秦家曾經的榮耀,從受世人敬仰的儲君心腹,到忍辱負重最終隱姓埋名,這把吳王賜的橫刀,比族譜見證更多秦家舊事,秦勖常聽父輩提起往事,昨日聽了師弟毫無掩飾的讚譽後,倒想見見這位敢用先祖名諱的小王爺,不知是否有當年吳王的風姿。

    然而眼前的建王目光不可一世,坐騎入了皇城也沒有放緩的意思。王爺雖如傳聞中俊美無雙,又有曆經沙場的氣質,不過眉眼間太清冷,與傳聞中的‘溫潤寬厚’似乎不沾邊。

    不易親近,是他對建王最直接的感覺。

    有胡人血統,膚色偏白,俊眉斜飛入鬢,鼻梁高挺,的確該是清冷的。外形雖無半分相像之處,但建王舉手投足間流露的傲慢很容易讓人想到當年的安祿山。

    秦勖側目看了眼師弟,這位建王迷弟眼中同樣有些迷茫,沒錯,一個在天高皇帝遠的封地都有謙和之名的王爺,到天子腳下給誰臉色看呢?當著朝廷鷹犬的麵,那麽多百姓夾道相迎,裝也要裝的恭順一點吧。

    再看向哥舒禹,一向有跋扈之名的神策軍中尉此刻喜怒不形於色,隻有清風吹動鬢邊發絲,遮住黯淡的眼周,秦勖失笑,暴風前夜被師弟這麽一鬧,他昨夜怕是沒睡安穩。

    看著下馬迎接建王的哥舒禹,有種違和感越發強烈,秦勖目光鎖定在這位反常的神策軍中尉身上——藩王入京前夕,以鎮壓藩鎮叛亂揚名的神策軍判官死於非命,說不定他過幾日就要與此刻入城的藩王兵戎相見,根本不知隱忍二字是何意的禁軍統領竟沒有表現出絲毫芥蒂。

    兩個人都很反常,與名聲相左的反常。

    人群中歡呼議論聲戛然而止,秦勖視線轉移到建王身上,不由得眉頭皺起,他看到龍骨駿馬後拖著一個叛軍戰俘,戰俘粗衣襤褸,全身傷痕累累,血汙與泥水混合,慘不堪言。

    心宿二西行,天氣轉涼,雨後的城外林路泥濘,從戰俘身上的泥土和傷痕看,應該已經被拖行很長時間了。

    “你說小王爺善待戰俘?”秦勖終於忍不住問身旁的葉之刃。

    葉之刃也納悶,但第一反應是為仰慕之人辯解:“王爺剛平定青州邊界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叛亂,本就該向陛下獻戰俘。”

    “我是問,這叫善待戰俘?”秦勖不屑地輕哼出聲,這王爺的名聲傳的也太離譜了。

    “可能此人罪大惡極,王爺在拿他示眾,嗯。”葉之刃說完還重重點頭,肯定自己。

    “小刀,我怎麽覺得,他跟你說的建王,好像不是同一個人。”秦勖看著建王的馬隊,生出不同於哥舒禹身上的違和感。

    “怎麽不是同一個人?禁軍還能認錯皇子的樣貌?”葉之刃看著馬背上的王爺,傳聞中隻說建王容儀瑰麗,也沒說是孤高的,還是倜儻的,隻不過聽了一些事情,想當然以為是個溫潤如玉的美男子,或許人家王爺表麵看起來孤傲,其實是個溫柔的人呢。

    “恭迎建王。”哥舒禹迎麵跪拜,卻見建王沒有勒馬,從他身邊疾馳而過。

    建王連正眼都沒給神策軍中尉,徑直沿著朱雀大街向前衝去。

    “陛下駕到——”

    正欲發作的哥舒禹聞聲有些驚訝,立刻起身上馬。

    秦勖也納悶,回來的藩王是自己兒子,天子出宮門相迎都是禮遇了,竟然一大早到明德門迎接,看哥舒禹的反應,顯然連神策軍都沒有告知。

    琬象為飾,碧鈿綴在車邊,伴著白雪清角之聲,緩緩而來的,是天子的玉輅不假。跟在天子左右的,除了內侍宦官,還有不良帥。

    建王的馬依然沒有停勢,看樣子很快就要撞上皇帝的玉輅,哥舒禹迅速調轉馬頭,去追建王。

    秦勖換了右手握刀,跑到人群最前方,喊葉之刃跟上:“護駕!”

    天子的馬受到驚嚇,揚起前蹄,嘶鳴起來。哥舒禹與秦勖都已抽刀,卻見建王在天子駕前一尺處勒馬,馬橫過身子,建王的腿甚至碰到了禦馬之首。

    在刀刃寒光的包圍中,建王下馬,跪於天子玉輅前:“兒臣拜見父皇!”

    天子似乎並不介意建王進城時的無禮之舉,反而揚手讓侍衛收起兵器,下輦拉起建王的手,眼中透著慈愛:“重淮一路辛苦了,父皇本想帶你駕遊長安,又怕你顛簸勞累。你先回王府歇息,戌時父皇在宮中設宴為你接風。”

    天子還給八皇子建了王府?秦勖越發感到不可思議。自古以來,留在都城的皇子可多是皇帝想培養的——皇帝偏愛長子,可三皇子的生母郭貴妃是名將郭子儀之後,朝中勢大,皇帝曾力排眾議立長子為太子,可惜皇長子沒有皇帝命,剛當兩年太子就英年早逝,皇帝又立了三皇子為太子,如今表現的對八皇子這麽親密,不知現太子作何感想?

    今日連天子都是反常的,是他不懂這些大人物的心思嗎?

    “把你的柳葉刃給我。”秦勖低聲對葉之刃說。

    柳葉刃薄如蟬翼,卻發落即斷,是葉之刃造的獨門暗器。葉之刃送給秦勖不少,但秦勖武功高,很少用暗器,沒帶在身上。

    葉之刃聞言立刻將一枚柳葉刃塞到秦勖手中,見秦勖將暗器擲向建王的臉,驚得險些喊出來。

    暗器淩厲無聲,在空中幾乎未留下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痕跡,卻在離建王耳邊三指處被一根無影針攔下。

    秦勖吃驚地看著不良帥,不良帥似乎看出他的意圖,隻是眯起眼睛,向他搖了搖頭。

    柳葉刃斷掉的寒光沒有逃過建王的眼睛,建王當時卻沒有聲張,上馬後才扭頭看暗器飛來的方向,一個高大挺拔的男子在人群最前方,似乎正在看著他……

    身旁圍觀的人群散開,秦勖終於找到一絲昨日看著雲破之處的感覺。

    “怎麽了師兄?”葉之刃拿劍在秦勖麵前晃了晃。

    “他不是建王。”秦勖聲音壓得極低,也極堅定。

    “啊?”葉之刃第一次對師兄產生懷疑,“就算禁軍可能認錯,天子還能認錯自己親兒子不成?”

    “一個把‘我不想當皇帝’寫到名字裏的皇子,在封地都謙和恭讓,回到長安卻處處表現的想要造反似的,你覺得正常嗎?”秦勖漠然看著葉之刃,“還有,天子多久沒見到建王了?”

    看到師兄麵色凝重,葉之刃也斂了懷疑的神色,嚴肅起來:“不會吧,哪有人敢假冒皇子?”

    “你看看‘建王’的馬隊,長安城連下了幾天的雨,他們必經一段泥濘山路,就算繞著走,從青州到長安也是風塵仆仆,可他們的馬很幹淨,連馬蹄都沒有特別髒,人也絲毫不顯疲態。”秦勖講出其中一處違和,最主要的,還是建王。

    建王的傲慢雖然跟他想象中的藩王氣場一樣,但不是他心底希望的那樣,或許是因為建王的名字吧,秦勖攥緊手中的橫刀。

    “要不要告訴不良帥?”葉之刃認識到事態的嚴重性。

    “我方才想試探一下,看他是不是易容成建王的模樣,被不良帥阻止了。”秦勖認為不良帥跟在天子身邊,比他更懂天子心思,才不再試探。

    “那就是沒問題唄。”葉之刃反而舒了一口氣,“不良帥是何許人也,懂易經,曉天命,出現在他麵前的人生辰八字都是寫在臉上的,他讓師兄你不要輕舉妄動,那建王肯定沒問題。”

    “那好,我們先去查神策軍判官的案子。”秦勖轉身麵向皇帝離開的方向,神策軍就護在最後方,“正好哥舒中尉也在,我正想問問他是怎麽認識我的。”

    “不不不!”葉之刃立刻緊張地攔在秦勖麵前,“師兄我們快去查建王的下落吧!那麽受人愛戴的王爺,如今可能遇到危險,你怎麽忍心坐視不管?!”

    作者有話要說:  注:玉輅:帝王所乘之車,以玉為飾。

    《新唐書》列傳第七 十一宗諸子記載,建王恪,元和元年始封。時緇青節度使李師古死,其弟師道丐符節,故詔恪為惲州大都督,平盧軍緇青等州節度大使,以師道為留後,然不出閣(留在京城,不到封地)。長慶元年薨,無嗣。元和七年改名。

    中唐以後皇帝一般不立皇後,太子登基後封自己的生母為太後。

    唐憲宗曾經立長子為太子,但三皇子李恒(唐穆宗)的母妃(懿安皇後郭氏)是鎮壓安祿山的名將郭子儀的後人,在朝中很有影響力,後來立三皇子為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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