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林間白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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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馬加鞭半個時辰可達長安城外最近的館驛,唯一一條路是林中的官道。如秦勖所料,雨後林路泥濘,如果建王一行沿著這條路走,馬匹身上不會那麽幹淨。

    秦勖將髒兮兮的愛馬拂塵綁在館驛門口,叫驛夫好生照看,與葉之刃一同進入館驛之中。

    館驛負責傳遞文書兼招待官員,秦勖出示之前裴珩借他的大理寺的腰牌,問驛長昨夜建王一行是否在此處下榻。

    “當然。沒想到建王年紀輕輕,竟如此治軍有方,前一晚交代好,第二日四更天隊伍便齊整整的列好,連其他住宿的官員都沒有驚動。”驛長嘖嘖稱讚,“我還怕他們誤了進城的時辰呢,結果剛準備叫醒建王,人家都來跟我告辭了。”

    “哦?”秦勖聞言對建王生出幾分好感,更多的,還是好奇,於是試探著問驛長,“建王如此年少有為,又是皇親國戚,為人孤傲也難免吧。”

    “不不不。”驛長立刻搖頭否認,“誰說建王殿下孤傲了?建王殿下一點皇子的架子都沒有,與隨行士兵談笑風生,跟下官說話溫和有禮,還處處替館驛著想,擔心他們人多打擾其他官員休息辦事。”

    “是我自以為是了。”秦勖立刻改口,看了一眼葉之刃,葉之刃點頭會意。

    兩人向驛長告辭,在館驛門口牽馬時,葉之刃驕傲地仰起頭:“看吧,我就說建王是溫潤寬厚之人,又細心體貼,還長了一副好模樣,世間怎麽有如此完美之人?”

    “又來。”秦勖想,得虧建王不在長安,假如以後建王留在都城,估計得天天防著某人扒王府的窗戶。

    忽然想起皇帝在長安給建王建了府邸,莫非想留他在身邊?秦勖不明白,皇帝對建王,究竟是忌憚提防還是關愛有加?

    眼下還是要先找到真正的建王,今早他們看到的建王跟傳聞中的建王差距不小,既然昨夜在館驛的是真建王,那範圍就縮小了,假建王一夥人隻可能在林中官道下手,秦勖翻身上馬:“我們返回時可要看仔細了,不要放過任何蛛絲馬跡。你家建王正等著你救呢。”

    使命感油然而生,在身體裏亂竄,葉之刃挺起腰板,想象著建王被刺客劫持,千鈞一發之際,他的柳葉刃如百針齊出,無一虛發,建王被他救下,拉著他的手向他道謝……

    “快出發了!”秦勖騎馬經過葉之刃身邊時,拍了下他的腦袋,讓他跟上。

    雖是林路,但對士兵來說行路不難,建王帶的應該亦是心腹親兵,歹人能下手的地方不多,來時已經摸清了路況的秦勖停在一處狹窄坑窪的地方,看著周圍高密的草叢——仔細看斷掉的低矮樹枝,雖然這個地方收拾過,但打鬥的痕跡遮掩不住。

    不敢帶大隊士兵回長安的建王在這裏遭遇了埋伏,對方很清楚他們的兵力,四更天出發,五更天出現在城門處,可謂速戰速決,當然,也可能假的建王早就在城門處準備好。

    這是場精心策劃的劫案。

    秦勖找著其他的線索,但願他們還沒有殺害小王爺。

    接連的雨水滋潤著林中一草一木,蕈子野蠻地生長著,林間白蕈的莖有韌勁,不易折斷,可有幾株被踩斷的痕跡。秦勖蹲下來仔細看著間隔幾株被踩斷的蕈子,若有所思。

    “怎麽了師兄?”葉之刃湊上來順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著秦勖的目光觀察白蕈,似乎在指著方向。

    “隻有自然的東西,才不會讓他們起疑。”秦勖嘴角揚起,“小王爺很聰明。”

    兩人順著白蕈所指的方向,找到一間臨時搭建的茅草屋,位置十分隱秘。

    “小心,可能有人。”如果此處是關押真正建王的地方。

    秦勖右手抽刀,到小屋的窗下,踮腳看向內裏,卻發現裏麵空無一人。

    秦勖與葉之刃闖進屋內,背對背轉了一圈,確認屋內無人。有生火的痕跡,還有散落在地的彎曲的麻繩,顯然綁過人。秦勖拿起麻繩,看著上麵的割痕,眼中露出笑意:“五更天前被偷襲劫持,這個時辰已經逃脫,小王爺挺厲害的。”

    “那是,王爺那麽厲害的人,怎麽可能困在一幫歹人手中?!”葉之刃又得意起來。

    “對啊,他那麽厲害,肯定不需要人幫忙了,我們回去查嚴判官的案子吧。”秦勖忍笑,轉身就要走。

    “師兄!”葉之刃趕緊跟上,“他可是王爺啊,大唐宗室,你怎麽這麽不放在心上?”

    “我隻對案子感興趣。”秦勖聽到大唐宗室四字,看了眼手中的橫刀,心內一沉,太宗那樣的明君,都曾讓自己的兒子蒙冤,他哪裏護的了大唐宗室?

    隻忠於百姓,不負先祖之名,也少給自己惹麻煩,是秦勖的信條。

    秦勖因武藝高強在殿前受過誇讚,前太子與現太子都想拉攏他,皆被他婉言謝絕。不良帥說,他命中會跟隨帝星,但也會擾亂帝星。

    那時他笑了笑,說,我隻效忠天子。

    “師兄,你覺得建王會去朝那個方向走?”葉之刃問。

    “你覺得呢?”秦勖反問,葉之刃是第一次出來查案,得鍛煉鍛煉他。

    “肯定是長安的方向。”葉之刃想了想,說,“不管是被誰綁架,怎麽著也得回長安見陛下吧,等見了陛下,命神策軍把這裏翻個遍。”

    回長安的確跟他想的一樣,但秦勖想的卻是另一種可能,越想脊背越涼:“你說這些人劫持了建王,關起來不殺,然後找人假扮他,在百姓麵前表現得飛揚跋扈,還險些衝撞聖駕,為了什麽?”

    “讓他失去民心?”葉之刃猜,“可建王無論出身還是輩分,都對太子之位構不成威脅,又是個藩王,不在皇帝身邊。雖然有戰功,但天高皇帝遠,皇帝喜不喜歡他還不一定,陷害他做什麽?”

    “對,就是因為他是個藩王,所以讓他失去民心。”秦勖挑出重點,“既然不是皇子之間的爭鬥,還有誰想讓百姓看到藩王驕縱蠻橫的模樣?”

    “……誰?”葉之刃沒聽明白。

    “小刀,我問你,現在最想削藩的人是誰?”秦勖沒有直接回答,隻是淡然看著葉之刃,一字一句地問。

    元和元年,皇帝剛登基便平定西川、夏綏、鎮海三鎮,強征河朔,在接連的藩鎮起義中重振朝廷威嚴。

    “當然是——”葉之刃脫口而出,硬生生將後麵兩個字吞回肚裏。

    沉默,兩人周圍的空氣凝住,風似乎都停了。良久,秦勖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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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陛下不必這麽做的。”

    秦勖想到那個滿身傷痕的戰俘,被拖行很久了。

    “那我們還去找建王嗎?”葉之刃心疼建王,有戰功,得民心,怕被父兄忌憚連名字都改了,身為藩王,不在乎自己的兵權勢力,想陛下所想,結果還是被猜疑。

    “他既然選擇逃走,可能還不知道陛下的用意,又或許是我們猜錯了,劫持他的另有其人。我們快些找到他,萬一他擾亂陛下的計劃,誰都救不了他。”

    可如果劫持他的真是皇帝,建王為何還要逃走?秦勖想不通。

    葉之刃看著師兄緊張認真的背影,也很奇怪,嘴上說隻關心案子,但對王爺的下落明明很上心。

    辰時剛過,露水盡數散去,心宿二西行後難有炎熱的天氣,雲朗天青,林間的風還是吹得人冷。兩人順著雜亂的腳印來到一個村莊。

    村中有一戶人家正在吵鬧,二十多戶人家的村子,一大早有點熱鬧就聚在一起圍觀了。

    葉之刃想喊官差辦案,被秦勖按住肩膀阻止。秦勖環顧四周,沒發現有疑似建王的人,於是問身旁一個正津津有味地看夫婦吵架的中年婦人:“發生什麽事了?”

    “我跟你說啊,這家的小娘子玉娘偷人了。”掩嘴偷笑的中年婦人側目看到秦勖,眼光一亮,操起了他的心,“這麽俊的郎君,以後娶媳婦可不能光看長得俏不俏,一定要品行端正才行啊。”

    “你說誰品行不端呢?”正在爭吵空隙強迫自己冷靜的玉娘耳朵尖,聽到品行不端四字,立刻炸了,“姓陳的,你出門在外,我給你伺候老人,你還毀我名聲?”

    “我毀你名聲?我辛辛苦苦在長安大戶人家幹活,不常回家,你看我娘年紀大糊塗不記事,竟然在家裏幹起偷人的事兒?!”圍觀中心的男子也扯著嗓子吼起來,“你不但偷人,還夥同奸夫偷我家祖傳的寶貝!”

    “長安府官差。”秦勖又拿出長安縣衙的牒牌,“到底怎麽回事?”

    玉娘正要開口,被丈夫搶了先。玉娘丈夫臉紅脖子粗,耳朵似乎能冒出煙來:“大人可得為草民做主啊,草民常年在長安城內做工,每月回來一兩日,本來玉娘留在家中照顧草民年邁的母親草民還很感激,誰知這婆娘不但在家偷人,還偷了草民家祖傳的寶玉。”

    “你說玉娘與人私通,還偷竊夫家之物,可有證據?”秦勖目光示意欲開口反駁的玉娘冷靜。

    “草民本該今日回村,結果家主心善,昨日便讓草民回家,草民昨日傍晚回家時就看這婆娘不像之前那麽高興,以前回家當晚我們夫妻倆都、都那個的……”玉娘丈夫給了秦勖一個你懂的眼神,看秦勖會意點頭,繼續說道,“但昨晚她沒什麽興致,就沒那個,草民當時還心疼她可能照顧母親太累了……”

    “我本來就是累的!”玉娘生氣地打斷丈夫,但看秦勖目光威嚴,從麵上看不透這位吏員的心思,不敢再大聲講話。

    “繼續說。”秦勖淡然開口。

    “今早差不多五更天的時候草民聽到不常去的柴房有動靜,於是起床去看,發現裏麵居然有男人的腳印!還有一塊硯台碎片,草民家都沒人會寫字,看來她跟人私通時還風花雪月呢。”玉娘丈夫越說越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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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p;   秦勖看了眼玉娘,玉娘模樣嬌媚,看起來年紀比丈夫小了有十餘歲。

    人不可貌相的事秦勖見的多了,老夫少妻,丈夫常年在外,妻子很可能偷人也就身後圍觀不嫌事大的上了年紀的婦人們喜歡傳來傳去。

    差不多五更天的時候柴房有動靜,剛好是建王躲到這個村子的時間。出了樹林進入村子腳印變多,他們的線索就斷在此處,秦勖眉頭皺了一下,問玉娘丈夫:“把硯台碎片拿來。”

    “是。”玉娘丈夫將在柴房中發現的碎片拿給秦勖,“官爺看看,這硯台小人在長安家主那都沒見過。”

    秦勖眉頭舒展開來,青州特產的龜石硯,在建王給天子進貢的禮品清單中。

    “說說偷玉是怎麽回事?”躲柴房的可能不是‘奸夫’,秦勖先按下不表態。

    “小人當時還是相信她的,她說要到祖祠麵前發誓,結果一過去小人就留意到供著列祖列宗牌位的桌子被動過,祖傳的寶玉就藏在桌下的盒子裏。草民掀開桌簾,看到盒子大開,裏麵的玉不見了。”玉娘丈夫下了結論,“祠堂的鑰匙是她保管的,不是她偷的還能有誰?”

    秦勖示意玉娘丈夫帶他們去祠堂,說是祠堂,不過是一間沒有窗的密室,在桌下發現了細軟的毛,問道:“你家養犬?”

    “沒錯,哎?阿黃去哪了?”玉娘丈夫這才發現家犬不見了,更加篤定道,“家裏來了陌生人阿黃都會叫的,柴房有人阿黃沒叫肯定是家裏有內賊!”

    玉娘丈夫說完狠狠瞪了玉娘一眼。

    玉娘氣不順:“為了迎你回家,我昨日將家中上上下下打掃一遍,最後收拾的祠堂,累的忘記關門怎麽了?”

    玉娘丈夫不信,別過頭去,哼了一聲。

    “我想,偷你家傳寶玉的‘賊’我已經找到了,先找到阿黃再說。”秦勖拍了拍玉娘丈夫的肩膀,“玉娘人美孝順又勤快,娶她是你的福分。”

    “方才那個俏郎君也這麽說。”幾個婦人開始交頭接耳。

    “誰?”秦勖聽力靈敏,走到婦人們麵前,問,“誰說了同樣的話?”

    “就一個模樣俊俏的郎君,好像不是本村人,他說偶然路過,還說找到阿黃就找到寶玉了。”玉娘說道。

    看來是小王爺躲到柴房逃過一劫,發現自己害玉娘被誤會過意不去,決定幫忙找回寶玉。

    “官爺別信,那少年嘴上沒毛,來曆不明,他說寶玉在阿黃身上就在阿黃身上了?”玉娘丈夫不信。

    “我說寶玉在阿黃身上。”秦勖瞥了一眼玉娘丈夫,玉娘丈夫不再吭聲。

    “他往哪個方向去了?”秦勖問圍觀眾人。

    “有人在村口見到阿黃發瘋似的跑出村子,他就追出去了。”有人回應。

    “走。”秦勖叫上葉之刃,向村口的方向追去。

    作者有話要說:  唐代“大人”是父親的意思,稱呼官員姓氏+官職(例:王少卿、劉仆射),官職不詳是叫使君(例:王使君、劉使君)因為不良人不是官員,是吏員,考據不出稱呼,這裏按“官爺”稱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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