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鴆蛇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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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塵脾氣不好,秦勖擔心李重淮駕馭不了,在前麵牽著,好在拂塵對小王爺還算客氣。
山路雜石嶙峋,草木無章,三人都有些糾結。有人糾結於情,有人糾結於事。
李重淮這張臉,見過一次不會那麽容易忘記,他又年長這小王爺近一旬,不可能是不記事的時候相遇的,秦勖糾結到底在哪裏見過,不過也可能是小王爺信口胡謅。
葉之刃看向他的眼神糾結中帶著哀求,秦勖可以理解,景仰的人物活生生站在眼前,卻被親近之人懷疑,不過李重淮跟嚴判官的案子有沒有關係暫且不說,他不想跟皇室宗親再扯上任何關係。
“你是不是踢到它了?”秦勖胳膊一緊,韁繩在手中滑動,瞬間用力攥在掌心,沒鬧出動靜,回頭看到一臉茫然的李重淮。
“我沒有啊。”李重淮眨了眨眼睛,‘無辜’地與秦勖對視。
秦勖不與之爭論,輕撫拂塵的馬鬃,看到飲馬時剛捋順的黑栗色的毛歪斜了一塊,輕哼一聲,給拍順了。
李重淮臉上一紅,向秦勖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拂塵不喜鞍具,更不喜陌生人靠近,對小王爺已經算是例外了。定了定心思,秦勖一躍上馬,將李重淮護在身前,聲音無甚起伏:“冒犯了。”
膝蓋抵住李重淮的膕窩處,秦勖想起方才為躲避土狗抱住小王爺的時候,心道這趟不虧。感覺到身旁的異樣目光,秦勖看了一眼葉之刃,那雙委屈的眼睛分明在說——我也想跟王爺共乘一匹馬。
“伏擊你們的黑衣人有沒有什麽特征?”秦勖雖看不到李重淮臉上泛紅,但兩個男子在馬上顛簸,還是說點什麽比較好。
為首的黑衣人動作淩厲狠辣,連領過兵的李重淮都心有餘悸。他武功沒有定式,看持劍砍殺的姿勢應該當過兵,起碼是府兵,有胡人的招式,但露出的那雙眼睛顯然是漢人,李重淮猜他在突厥邊境打過仗,不過戍過邊的戰士那麽多,調閱兵部案牘一個個排查根本不現實,目前隻能靠一點蛛絲馬跡——
“他肩膀連著大臂處有一個刺青,有喙,是隻鳥。”
“鳥?是鷹隼嗎?”秦勖得了線索,立刻追問下去。
“不似鷹隼凶猛。”李重淮再次回憶當時的場景,隨即否認。
“你再好好想想,如此窮凶極惡之人,文的多半是凶禽猛獸。”與此同時,秦勖腦中已經開始搜索認識的劄青匠人——長安刺青之風流行,但多為閭閻惡少,渾身刺劄各種圖形,此前這幫人常與軍士勾結,搶劫打人,製霸一方,橫行於街衢酒肆。他當不良人後,曾請示京兆尹,嚴厲打擊,有一次孤身犯險,一次抓住三十多人,全部杖殺於市,餘黨畏懼不已,紛紛想炙去文身。他認識幾個劄青匠人,若李重淮能記清楚紋案,這便是條不錯的線索。
“他動作太快,我隻挑開他肩膀衣物一角,看清楚了鳥頭。對,好像叼著一條小蛇……”李重淮記憶力極好,奈何看到的著實有限。
“蛇……鳥……”葉之刃在一旁嘀咕著。
“鴆!”
“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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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勖與李重淮同時脫口而出。
鴆,傳說中的毒鳥,將其羽毛放入酒中,可以毒殺人。鴆黑身赤目,身披紫綠色羽毛,以蛇為食。
可終究隻是傳說,秦勖還有很多疑問:“他擅長用毒?”
“不清楚。他下手狠厲,但招式磊落,兵器上無毒。”李重淮搖了搖頭。當時“鴆”持劍直接奔向他,沒有絲毫猶疑,那雙眼中是純粹的殺意,不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
“那為何叫鴆?”葉之刃不明白。
“關於鴆,坊間還有一個傳說,是和一條蛇的辯論。”秦勖想到了曾經聽過的故事。
被秦勖一提醒,李重淮也想到了——
鴆與蛇相遇,想吃掉蛇,蛇說,毒乃惡名,你之所以有毒之惡名,是因為你吃我,若你不吃我,就不會有毒,也就沒有惡名了。鴆說,不要欺騙世人,有毒的是你,你有心毒害世人,而世人因我能製裁你,才養我防你,後來你的毒侵染了我的羽毛,可以用來殺人,我便有了毒名。我的毒,就是你的毒。殺人的是人,我不過一件工具。我無心毒人,有毒之惡名,是為人所用。你持著有心毒害人的毒,潛伏在草叢之中,以咬人為樂,今日碰上我,是上天注定,還想通過狡詐的言辭得到幸免麽?蛇回答不上鴆的提問,鴆於是吃了蛇。
刺客若真是因此文上鴆的圖案,那他或許是純粹的惡,又或許,根本不覺得自己是“惡”。
“我想起來了,他的文身好像洗過,之前應該劄的是另一種紋樣。”李重淮認真回憶著僅有的線索。能提前埋伏在天子為他準備的藏身之地,背後之人一定不簡單。想到父皇身邊埋著□□,李重淮心內揪起,再難聚精會神。
秦勖也眉頭皺緊,抹去舊記號,文上新圖案,很可能是嫁禍,但這種‘鴆’紋樣他在長安這麽多年都沒有見過,他們到底想做什麽?
李重淮見秦勖拉住韁繩的手頓了一頓,知他思路受阻,將掌心覆在他手背上,很快離開:“回去問問尚書省,就不信六部沒有一個認識這紋樣的。”
王爺到底是王爺,三省六部說用就用,但這麽做無異於大海撈針。同是大海撈針,秦勖還是認為找劄青匠人更快一些。
回到長安,三人沿著朱雀大街一路向北。從坊間經過時,李重淮左顧右看,似乎對什麽都感興趣。
青州自然比不得長安的繁華,秦勖失笑,李重淮說到底還是個不滿十八歲的小王爺,就算經過多方曆練,很多時候本能遮掩不住。
“西市比各坊都熱鬧,以後有機會可以微服去遊玩。”秦勖道。
“那說好了,六郎帶我一起。”李重淮嘴角上揚,眼睛都彎起。
“我沒說跟你一起。”秦勖輕咳一聲,看到那雙眼睛,感覺自己有個瞬間亂了方寸,“我可不敢。”
“六郎與小刀都是我的恩人,重淮將二位視為友人,也請二位不要將重淮當外人。”李重淮以友人之禮朝秦勖、葉之刃拱手。
“這些都是分內之事。”葉之刃搶先扶住李重淮,人多眼雜他不敢稱李重淮為王爺,閃著光的眸子直勾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勾盯著李重淮。
過了豐樂坊,李重淮發現秦勖沒有掉轉馬頭向西的意思,有些意外:“長安縣衙不是在長壽坊西南隅麽?你們不回那邊?”
秦勖與葉之刃相視一笑,道:“不良帥因常受天子之詔進皇城,就住在離皇城一街之隔的延壽坊,毗鄰西市。不良帥既是我們的長官,也是師父,我們懶得搬回長安縣衙,反正與長壽坊隻隔了光德、延康、懷遠三坊,有什麽大事也能及時趕到。我們先回延壽坊給你換件衣裳。”
嚴判官的案子還沒開始調查,這邊又來個“鴆”組織,兩個案子分量都不輕,秦勖隻有先找不良帥定奪。
院子裏無人,秦勖想不良帥多半還在宮裏,皇城不是他能進的地方,李重淮的文牒被歹人毀掉,好在他還有個大理寺的腰牌,腰牌是他仿刻的,裴珩對他還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果去義寧坊大理寺找裴珩再要一個腰牌,以裴珩謹慎的性格,一定會追查到底,裴珩祖父是當朝宰相,主張削藩,到那時此事哪怕是小事,也會被大做文章,天子身邊的人物都有一張巧嘴,他不喜歡被利用。
將大理寺的牒牌給李重淮讓他獨自進宮秦勖是萬萬不放心的,而讓葉之刃看著李重淮,自己進宮找不良帥也不怎麽放心,秦勖做了決定,讓葉之刃帶著大理寺的腰牌進宮找不良帥說明詳情,他在這裏看著李重淮。
葉之刃拿了腰牌,卻遲遲不動。
“怎麽了?”沒想到小刀會用懷疑的眼神看著自己,秦勖沒好氣地問。
“師兄,不可以欺負王爺。”
秦勖聽到葉之刃嚴肅但毫無威懾力的‘警告’,失笑:“我有幾個膽敢欺負王爺?放心,我有分寸。”
明明在林子裏就很不客氣,葉之刃小聲嘀咕,怕被秦勖聽到,快步跑了出去。
“六郎跟小刀感情真好。”
秦勖回頭,看到李重淮微笑看著他,心神恍惚了一瞬,回過神,想起方才李重淮在他做決定時都是默默聽著,難為這個在戰場殺伐決斷的小王爺了。
“師兄弟。”秦勖簡短解釋。
李重淮眼中又有了笑意:“城中那個假扮我的人真的很像我麽?”
“九分形似,無一分神似。”對比了眼前之人和五更時見到的建王,秦勖得出結論。
“王爺請隨我來。”秦勖見李重淮笑顏純粹,心情也輕鬆不少,喊他進屋。
李重淮隨秦勖進屋,見秦勖扒拉出一件不良人的製服,遞到他手中。
“王爺需要我幫忙寬衣嗎?”秦勖看著李重淮的眼睛問。
“不必。”李重淮感覺臉有點發燙,不知在秦勖眼中是什麽模樣。
“那好。”秦勖坐在一邊的胡床上,向李重淮做了個請的手勢,“王爺請自己換罷。”
作者有話要說: 注:漢代已有馬鐙出土。
文中鴆蛇之爭的傳說出自晚唐道士無能子的《無能子 鴆說》,此章節引用略穿越。假裝主角在民間聽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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