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初入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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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府從門外看與平常的大戶院落無異,但剛穿過石磚砌的門房,三人便感覺到這座大宅的豪氣,放眼望去,這裏的擺設絕非一個普通從七品判官的俸祿能負擔起的。
自代宗以來,神策軍的給養三倍於其他軍隊,軍官的俸祿也非同階官員可比,更別說隔三差五的額外賞賜。新皇即位,賜左右神策軍銅錢五十緡,而左右金吾衛不過十五緡。軍官升遷也比其他軍隊要快,神策軍將吏遷官,甚至不上奏,直牒中書令即可施行。
絕對的權力,導致掌權宦官的貪腐,上一任左神策軍中尉吐突承璀便是因受賄案牽連外放。嚴判官曾是吐突承璀的副手,想必也落了不少好處,不過沒有憑據,也無人指證,未受牽連,又跟著哥舒禹繼續履職。
秦勖看著哥舒禹的背影,這個臉上看不出喜怒的人,能在神策軍中當上中尉,不知平日裏如何跟那些宦官周旋。
前院看起來空曠,但曲徑上鋪的雨花石通透瑩潤,形狀大小相差無幾,萬種風物生於石上。幼年在皇城中長大的李重淮對這種低調的奢華很敏感,雨花石紋理奇特,形態迥異,要挑選出那麽多形態個頭相似的石頭鋪成曲折的小路,開銷不在少數,而且雨花石主要產自江南,有錢也未必買的來。
李重淮看了眼秦勖與葉之刃,發現連葉之刃都感覺到了這些雨花石的名貴,踩在上麵時小心翼翼。秦勖倒是毫不在意,隻是一直盯著他看,李重淮臉上一燙,避開了秦勖的目光。
中廳前種著幾樹玉蕊,孟秋時節,風一過,旋開旋落旋舞雪,玉樹徒留素萼。靈堂設在中廳,戶牖半開,塵中的玉蕊殘花與白麻幡紼相映,添了幾分肅殺之氣。
嚴夫人在靈堂中為嚴判官守靈,眼睛都是腫的,看起來那句‘拿你的腦子喂狗’不過是夫婦間爭吵說的氣話。過了一日半,嚴夫人眼中的悲憤痛苦少了幾分,多了一絲訥然麻木。
“嚴夫人。”哥舒禹上前跟嚴夫人打招呼。
嚴夫人抬頭,看到哥舒禹身後之人穿著長安縣不良人的製服,也不起身,有氣無力地開口:“我知道嚴府在長安縣地界,這個案子理應由長安縣衙來查。但我家老爺好歹是七品官員,大理寺就這麽不上心麽?”
“是天子令我三人來查此案,請嚴夫人放心,我們一定會將凶手繩之於法。”秦勖搬出天子,官家長大的嚴夫人也再無二話。
“那個女人是妖孽,你們將她抓了審問便是。”嚴夫人看了一眼後院,目光狠厲。
秦勖與李重淮麵麵相覷,大概猜到嚴夫人所指,應是嚴判官新娶的那位妾室——容娘。
“莫非嚴判官將她娶進府後發生過怪事?”秦勖順著嚴夫人的話問下來。
“我家官人將她娶進門就是件怪事!”嚴夫人氣不順,拍著棺材板就站起來了。
“此話怎講?”秦勖真來了興致,小白說過,嚴判官之前也娶過幾房妾室,嚴夫人都容下了,此次嚴判官將新婦娶進門沒多久還跟嚴夫人同房,按理說嚴夫人不該如此氣憤。
“我家老爺是七夕前在染坊遇見她的,你說他跟少府監一點關係都沒有,怎會突然一起去染坊視察?還一眼就相中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了那個女人!自那妖女進府,我家老爺便像著了魔一樣什麽都順著她。好好的東西廂房她不住,偏要住後院花圃邊的家丁房,如此沒有規矩,我家老爺竟也依她,立刻給她收拾出來。”嚴夫人說到氣憤處,咬牙切齒,得虧守孝時素麵朝天,否則臉上的妝都得氣歪。
“聽說嚴判官最先看上了她那雙手。”秦勖核實著小白查到的情況。
“沒錯。我嫁給老爺將近二十年,不覺得他會一眼看上一個女子的手,還要將人娶進門。”嚴夫人許是妒忌心作祟,語速愈發快了,“或許她是有幾分姿色,但我家老爺見過的美人也不少,肯定是她用了什麽狐媚法子!”
秦勖眉頭微皺,嚴夫人的話有幾分在理,嚴判官貪財好色,但納為妾室的沒幾個:“夫人可是看到過什麽?”
“我未曾見過。”嚴夫人目光有些躲閃,“她初入府中,妹妹曾跟她鬧著玩,說我在西廂房等她,等她過去將她反鎖進了不常有人去的一間西廂房中。那間房門窗緊閉,沒有任何暗道,午時我跟妹妹在後院賞花,竟看到她出來了,而那時西廂房還上著鎖,戶牖也是從裏麵關著的,沒有打開過的痕跡。你說她是不是會什麽邪術?”
“妹妹?”秦勖沒聽說嚴夫人還有姊妹。
“是二夫人。”哥舒禹開口解釋。
秦勖與李重淮心內了然,嚴夫人閃爍其詞,隻誇大容娘從西廂房逃出來的奇事,想必是她與二夫人聯手、或默許二夫人欺負新婦,沒想到新婦逃了出來。
小白說容娘是染坊的絞擷女匠,撮花手藝頂尖,不知是不是手藝高超,或用了什麽工具將鎖撬開,出來後又重新鎖上。
“她當時怎麽說的?”秦勖問,見到新婦從西廂房出來,兩人想必嚇一跳吧。
“她跟沒事人一樣,說沒等到我就直接從房間出來了,還反問我們怎麽回事呢。”嚴夫人此時提及往事,臉色依舊鐵青。
“會不會二夫人跟您開玩笑呢。”李重淮揉了揉鼻尖,似漫不經心地問。
“怎麽可能?我親自——”嚴夫人話說一半,輕咳一聲,遮掩過去,“妹妹說從外邊鎖好了,不信你們問她得了。”
“帶我們去西廂房看看。”多說無益,秦勖令嚴夫人帶他們到後院。
嚴夫人自小長在官家,又嫁給神策軍判官多年,哪裏聽過這般命令,側目看著秦勖,緩緩整理喪服外曳地垂散的帔帛,沒有移動步子的意思。
葉之刃正欲發作,哥舒禹開了口:“嚴夫人,嚴判官的案子,隻有他能破。”
這下不僅嚴夫人,秦勖都有些意外。
嚴夫人將信將疑,哥舒禹雖然年輕,但身為嚴判官的頂頭上司,嚴判官不止一次說過這個新長官辦事滴水不漏,不貪財、不好色,找不出破綻。
沒有破綻的人,是拿捏不住的。嚴夫人就當給夫君生前長官一個麵子,帶秦勖通過左側回廊到西廂房。
在回廊上透過竹簾,可以看到後院的景色。三人發現這位判官根本不低調,東西廂房對稱,都是重簷疊角,榫卯契合玲瓏曲翹,遠觀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還以為是樓台。前院雨花石隻鋪就一條小徑,而比前院大上兩倍的後院,則是由幾條雨花石小道隔開花圃,花圃中更是不少連李重淮都叫不上名字的奇花異草。院中還有一個石子堆砌的小池塘,不大,但精致美觀,不用上前去看,也能猜到其中養著不少名貴的魚。
神策軍中一個判官竟能有這樣的園子,李重淮心內一凜,這軍隊內部該腐朽成什麽樣子?這可是一支擁有十五萬人的軍隊啊,內可當禁軍,外可平動亂。
秦勖看著李重淮臉色少有的陰沉,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以隻入一人耳的聲音低聲道:“我也在等這一切能改變的那一天。”
或許,眼前的這個小王爺能改變什麽。
他見不得兄弟枉死,離開了戰場,但還會有無數熱血男兒為了家國前赴後繼,那些英雄,不該亡於腐朽的統治。
李重淮看著秦勖的眼睛,這個男人目光堅定,滿是信任。心內某根弦被撥動,唇角不自覺地上揚,不喜被人碰觸的小王爺絲毫不覺得秦勖唐突。
從秦勖將他護在身前躲避土狗時,他無比清楚地感受得到,這一世永遠都不會躲開他的手了。秦勖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曾經騎著騰霧,立馬橫刀將年幼的他護在身後的轎子裏時,他掀開轎簾,看到守護者寬厚的脊背是什麽感受。
跟在嚴夫人身後的葉之刃回頭,看到師兄跟王爺在“眉目傳情”,摸不著頭腦,明明林間初遇時師兄並不待見王爺,為何吃了頓飯,師兄便對王爺改觀了。
果然是王爺風度不凡,折服了師兄!葉之刃更加佩服李重淮了。
到了西廂房,三人與哥舒禹一起,將嚴夫人說的關容娘的房間搜了個遍,未發現機關暗道。
而且讓秦勖意外的是,房屋緊閉時門縫極窄,根本無法伸出手去開門外的鎖。
“會不會有下人給她開了門?”秦勖問。
“鑰匙隻有一把,由我本人管著。”嚴夫人言之鑿鑿。
鑰匙在她那裏,二夫人如何開鎖又關上,看來嚴夫人連裝都不想裝了,擺明兩人一起欺負新婦,反正如今府中也沒人能奈何她。
“怎麽回事?人在房間憑空消失,跟變戲法似的。”葉之刃嘀咕一句。
說者無心,本來也沒什麽關聯,但此刻一聽到變戲法,秦勖與李重淮同時想到了東市的異郎。
作者有話要說: 注:《唐六典》規定按“良口三人已下給一畝,三口加一畝;賤口五人給一畝,五口加一畝”的原則授給園宅地。從理論上講3口之家的住房可占地1畝。唐代的1畝約合500多平方米,因此三口之家依法律可占有建房用地500多平方米。
同時,法令又補充規定說:“若京城及州、縣郭下園宅,不在此例。”住在長安、洛陽等城市中的居民不受上述3口給1畝園宅地規定的限製,應該是考慮到官僚貴族建宅的需求。
緡(min二聲):古代穿銅錢用的繩子,一般每串一千文。
玉蕊,唐代失傳的花,現在還沒有定論,白檀的可能性比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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