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一波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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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娘迎上秦勖與李重淮的目光,毫無懼色,見兩人不答話,竟又開始做起撮花手工來。
李重淮暗想,或許真是他多疑了,關中女子也會有自己獨特的挽發習慣,尤其是像容娘這樣對服飾布藝有研究的。
但秦勖似乎並不死心,緊盯著容娘所做的活計,看她十指靈活地沿著描繪在織物上的底樣輪廓串縫,紮出花紋,手藝不可謂不精湛,然而隻做絞擷手工,手掌心怎會磨出繭子?秦勖是習武之人,直覺容娘掌心的繭子是因經常手握刀柄或劍柄磨出的。
李重淮看著緊盯容娘的秦勖,若非他們身為辦案之人,怕是要被誤會,一個男子這樣盯著新婦,是極其無禮的。
不過秦勖此人自始至終就沒給人留過謙謙君子的印象,起初對他這個王爺尚且不客氣,遑論案件中的嫌疑人。
這樣的人,能毫不猶豫地將他護在身前,能站在他的立場維護他,李重淮胸中生出暖意,正想喊他一起查別的線索,卻見秦勖突然疾風般拔刀偷襲容娘。
刀光凜寒,在場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巴不得容娘早點陪亡夫走的嚴夫人此刻也隻是吃驚地愣在原地。
哥舒禹不知秦勖為何突然對容娘出手,而且動作淩厲,毫不拖泥帶水,似乎並非恐嚇,於是橫刀上前,想阻止他傷及無辜。
葉之刃袖中滑出柳葉刃,手卻停在半空,柳葉刃沒有離手。他無條件地相信師兄,這麽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哥舒禹暗歎竟跟不上秦勖的速度,如此善用橫刀之人,居然隻甘心當一個不良人。
李重淮也愣了一瞬,很快明白秦勖是想試探容娘,不過他的動作也太快,連哥舒禹都騙過了——半虛半實,收招恰如其分,刀尖停在容娘額前一指處,美人小巧鼻尖的正上方。
容娘手中織物散落一地,如驚弓之鳥般睜圓了美目看著秦勖,膽戰心驚的模樣不似偽裝,但凡有點武功,出於自我保護,都不會是這般恐懼退縮的模樣。
那這雙違和的手是怎麽回事?秦勖想不通,便收刀入鞘,直接問:“掌心的繭子怎麽來的?”
容娘俯身去撿散落在地的織物,緩了緩神,解釋道:“絞擷可不止大人眼前看到的針縫線紮、套染彩紋,還要會用紡車織錦,我也是從搖紡車做起,後來才專職撮花。”
“哪裏人氏?什麽時候來的長安?”秦勖又問。
“江陵府人氏,兩年前家中遇到變故,輾轉來到長安,一直在少府監。”容娘對答如流。
“什麽變故?”秦勖刨根問底。
容娘彎著的腰身頓了一頓,撿起最後一根針,道:“收成不好,鄉下地方亂,家中遇到土匪,我躲在枯井中逃過一劫,但家人……”
容娘沒有繼續說下去,一時眾人唏噓,連嚴夫人心都軟了下來,若容娘所言不虛,也是個可憐的女子。
李重淮最聽不得這樣的民怨,右手攥拳,握得咯吱作響。
秦勖走到李重淮身後,隻是輕撫他的背,如今藩鎮割據,戰火不斷,曾經的盛世離他們已經很遠,榮耀全是舊夢。
今朝有酒今朝醉,可惜李重淮做不到。
容娘掌心繭子的來曆是解釋通了,秦勖心中疑問卻不減反增。
“嚴判官兩年前有沒有去過江陵府?”秦勖問哥舒禹,神策軍中之事,在場隻有他最清楚。
在見到哥舒禹之前,秦勖不覺得他會配合查案,但葉之刃說他打聽過自己,此刻相見,眼前喜怒不形於色的男子對他們並不冷漠,便想此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人或許可以相信。
哥舒禹搖頭,嚴判官之前跟著吐突承璀,就外出打過一次仗,在成德鎮一帶,沒聽說去過江陵府。
成德鎮、江陵府、南詔國,三個相去甚遠毫不相幹的地方,為何總有一種感覺,其中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西廂房用的是銅魚鎖,三個簧片,孔在一側。門沒有縫,就算容娘有開鎖的手藝,也做不到從裏麵打開。容娘咬死不承認被關進去,他們也隻能作罷。
蒼雲之後,便是天青色。真相就在那裏,牽出蠶繭一絲便可觀全貌。秦勖有種預感,那根蠶絲就要露出來了。
後院的小徑是雨花石鋪就,沒有留下腳印,泥土地上的腳印就過於複雜了,那天究竟是誰約嚴判官出來?嚴判官真正死亡地點是何處?
又是怎麽死的?
“師兄,你們聽說過左慈嗎?”葉之刃跟著不良帥修習,聽過東漢末年方士左慈的傳說。左慈少有神道,擅長幻術,別名左仙人,曾經與曹操同席,曹操想吃鬆江鱸魚,左慈當場用銅盤盛水釣出,後來他又用幻術獲取曹操的酒肉待客,被曹操追殺,隱身循形。
雖是傳說,但能做到隔空取腦的,也隻有這種世外高人了罷。
“天子正擔心這種妖言惑眾的話傳出。”秦勖自然也知道左慈,狠狠瞪了葉之刃一眼——小刀也不多想想,若真是術士作怪,被有心之人利用,不良帥豈不是要被牽連?
可好端端的人,大腦如何不翼而飛?嚴判官瞞著嚴夫人偷偷出門也隻是他們的猜測,若真是有人神不知鬼不覺讓嚴判官在夢裏丟了大腦,那此人當真有神通。
一條人命,非幻術。
時辰不早,他們今晚還要進宮,天子牽掛在城外遇到危險的真兒子,而李重淮擔心皇城內發生意外。
他們原本計劃持不良帥給他們的碟牌進皇城,但看著哥舒禹,秦勖突然改變主意。
“哥舒中尉今夜進宮嗎?”秦勖問哥舒禹。
哥舒禹先是不解,但看到他身後的李重淮,大概猜到他想做什麽,以神策軍的身份,在宮中行走是方便不少:“你們都要進宮?”
秦勖拱手道:“有勞哥舒中尉。”
三人換上了神策軍軍裝,跟在哥舒禹身後進到皇城中。
別說,穿上神策軍裝走在街上連行人的目光都不一樣了,葉之刃昂首挺胸。
神策軍軍威是靠戍邊將士視死如歸立起來的,如今卻成了那些長年不上戰場的人在城中耀武揚威的資本,秦勖心想,哥舒禹也是為了改變什麽,才回到神策軍中罷。
眼前這個人肩上的擔子,可比他重多了。
宴會設在鹹泰殿,大殿屋脊兩端裝飾的鴟吻為鴟鳥尾狀,莊重大氣,廊簷下的琉璃盞隨曲徑蜿蜒,搖曳燭光添幾分溫情。
明月初升,涼風有信,百官與皇室依次落座。
頭飾佩十二支花釵的郭貴妃坐在天子身側,大金花釵盡顯華麗,極小的金珠連綴成花葉,花朵之間也盤繞著數不清的細小金珠,中鑲翠玉,正中心是一朵盛開的牡丹,一隻玲瓏小鳥浮雕其上,掩蔽在花瓣之中,頭伏於胸前,細而尖的喙伸入羽毛之中,栩栩如生。所有花釵都極盡奢華,兩根未鑲玉的釵鈿,釵首也是細薄鏤空的金片,紋飾纏枝花草,做工精致。
天子身邊還有一個美人,裝扮不似郭貴妃雍容華貴,卻也儀態萬千,如秋風般動人。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李重淮聽說過這個美人,名叫杜秋,杜秋娘十五歲時成了藩王鎮海節度使李錡的妾侍,父皇登基那年,李錡起兵造反,失敗被殺。杜秋被納入宮中,因才華被父皇相中,得父皇寵幸。
年少追夢,幾許閑愁,幾許閑愁,幾許躊躇。
一指流沙,時光轉眼瘦。
杜秋娘與他年紀相仿,經曆卻坎坷不少。
李重淮聽過她的《金縷衣》,對杜秋娘的才情不無佩服,看今晚她的裝扮,或許會在宴會上表演一曲。
目光停到原本屬於他的席位,李重淮仔細看著那個被秦勖說與他有九分形似的假建王,遠遠望去,的確能以假亂真。
但也如秦勖所說,無一分神似,這個假建王,連他不會喝酒都不知道,竟將麵前的酒樽倒了七分滿。李重淮畢竟是個不到十八歲的少年,在秦勖麵前也自在,哼出聲來。
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角度,秦勖臉上浮現寵溺的笑容,揉了揉李重淮的腦袋。
此時假建王起身,走到天子身邊,不知說了些什麽,天子明知麵前不是親兒子,眼中也滿是慈愛。
“他在跟我父皇說話。”李重淮有些不服,天子疼愛的人是他。
“你要想說話可以跟我說。”秦勖將手自然搭在李重淮肩上。
“這便宜你也敢占?!”李重淮用手肘懟了一下秦勖的胸口,讓他不要妄言。
假建王回到座位上時,袞冕的太子起身,向假建王走去,李重淮的目光跟著太子移動,心又懸了起來。
“怎麽了?”秦勖察覺到李重淮的異樣,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比李重淮年長兩歲的太子走到假建王麵前,不知說些什麽。太子袞冕白珠九旒,白紗中單,瑜玉雙佩,在家宴之上,這樣的穿著算是極為正式。
太子頗有興致地走過去,假建王也熱情相迎,然而太子很快失落地折回。
“就不該給他好臉色。”李重淮看著本屬於他的席位上發生之事,切了一聲。
“到底怎麽回事?”小王爺還有很多事他不了解,秦勖不喜歡這種感覺。
“三哥自小就愛欺負我。”李重淮簡而言之。三皇子成了太子,他本不想留在長安,卻沒想到與秦勖重逢。
對犬類的恐懼,最早還是來自幼時頑劣驕橫的三皇兄,得虧那個時候大皇兄厲聲嗬斥,阻止三皇兄放狗欺負兄弟。
“以後沒人能欺負你。”秦勖淡淡道。
異郎的表演很精彩,沒出什麽岔子,可最後,還是出了意外。
戲班子都已經在後台收拾好,準備離開,秋妃身邊的一個宮女突然倒地。秋妃心善,上前去扶,可惜力氣小,隻得輕輕搖著宮女,想讓她清醒。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秋妃這邊,秋妃突然抬頭,驚恐地望著眾人:“她的頭……好輕啊……”
作者有話要說: 注:成德鎮,在今河北。(河北三鎮之一)
江陵府,荊州,在今湖北。
南詔國,今雲南一帶。
注過唐中後期皇帝很多不立後,唐憲宗沒有立後,是兒子即位後尊自己母親為太後。文中私設郭貴妃地位很高,十二隻花釵、十二朵花鈿、兩博鬢是皇後配置。
大金花釵的描寫參考1955年西安東郊韓森寨雷宋氏墓出土的大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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