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風好月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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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日熔金,晚風吹酒醒。

    案發之後,皇室百官真醉的裝醉的都醒了。

    秦勖沒想到李重淮會留下來陪他查案,天子安排哥舒禹將假建王送出宮,顯然是改變了主意,想借此機會恢複真正建王的身份。看來天子想開了,擔心親兒子有危險,找人代替他,結果凶手在殿前照殺不誤,還不如留親兒子在身邊。

    可既然此人有通天的本領,為何不直接向天子下手?

    看著天子離去的背影,秦勖猜,天子或許也有這樣的疑惑,隻不過不會當著百官的麵說出來。

    天子是給了他牒牌方便查案,但嚴判官的案子,天子給了三日期限破案,這一日半過去,查到的線索還連不成串呢,又當著天子的麵眾目睽睽之下相同的死法死了一個宮女。

    天子今日對嚴判官的案子隻字未提,想必是擔心引起群臣恐慌,一日半後,破不了案,這牒牌怕是救不了他的命。

    連人怎麽死的都不知道,一日半,擱誰那都不能保證破案,但秦一日除外。

    此前萬年縣發生過一樁凶器離奇消失的案件,大理寺查了半個多月,線索全部中斷,因死者與沄舍有些交情,他又欠沄娘一個人情,便去查了那個案子,與大理寺少卿裴珩不打不相識。一日之內,他將已逃離長安的凶犯捉拿歸案。

    之後人送外號“秦一日”,秦勖嫌難聽,不準人叫。

    可惜那次案件的凶器是化為一灘水的冰柱,與這次案件無法類比。

    秦勖看著眾人陸陸續續離開,感覺哪個背影都可疑,然而根據席位仔細推斷都沒有嫌疑。

    皇室百官都已離席,太子李恒卻沒有離開。秦勖看向太子,感覺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後,回頭看到正在找線索的李重淮。

    太子此前曾想拉攏他,不知還記不記得這件事,秦勖虛握空拳,掩鼻輕咳一聲。

    李重淮聞聲回頭,看到向他們走來的太子,於是捋平衣襟,規規整整地向太子行禮:“太子殿下。”

    太子李恒立刻上前扶起他:“重淮,你我兄弟終於又見麵了。”

    李重淮卻不動聲色地向收回手,淡淡道:“太子殿下,這裏剛發生過命案,還請殿下早點回去歇息。”

    李重淮說太子幼時常常欺負他,此刻看起來卻是對他頗為關心,換做旁人,可能要懷疑李重淮的判斷,但秦勖跟太子是打過交道的——太子的為人真不好說,三皇子還未當上太子時,拉攏他不得,郭家勢力便暗中放話兵部,終生不得錄用他。不良人是賤籍,做到頭也隻能當不良帥,沒有官階,想要出人頭地須得另謀出路,當兵是最合適的。

    不過巧了,他就是因不願當兵才當不良人的,沒有良主,這輩子不想出人頭地。

    太子或許是擔心他被其他皇子招入麾下,但不管怎樣,這種背地裏斷人前程的事秦勖是不齒的,不過也沒有鬧僵的必要,跟皇家打交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感覺到李重淮言語中的本分疏離,太子李恒歎了口氣:“重淮,不是什麽正式的場合,叫我三哥便是。”

    “重淮不敢逾矩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李重淮依舊規規矩矩地回答,聲音好聽,但不溫不冷。

    “是啊,記得重淮是很重禮節的。”太子李恒回憶起年幼的李重淮搬出《唐六典》一一駁斥卿家的場景,有理有據,義正言辭,不由得會心一笑,“不過三哥以為,重淮這些年在外經曆過那麽多事,當知兄弟之情彌足珍貴。你我兄弟之間,年少時的齟齬就忘掉吧。”

    “幼時之事重淮隻記兄長的好。起風了,太子殿下請盡快回宮休息吧。”提起年少往事,李重淮眉頭微皺,隻有一瞬,低頭無人可見。

    “好。凶手還未找到,建王府的兵力不如禁軍,今夜重淮跟我回東宮休息吧。”雖然李重淮的聲音依舊不冷不熱,‘隻記兄長的好’也沒說哪個兄長,但看到李重淮這個人安然在他麵前,太子李恒的眼中也滿是歡喜。

    這歡喜讓秦勖隱約感覺到威脅,可他們是兄弟,秦勖覺得自己的火生的莫名其妙。

    “臣弟還要陪秦——秦六郎查案。太子殿下請先回宮。”李重淮拒絕了太子的邀請,東宮裏已經沒了長兄生活過的痕跡,還過去做什麽?

    “案子父皇已交由專人來查,重淮何必蹚這趟渾水?”太子李恒這才看了眼秦勖,又很快移開目光,不知怎的,他有些畏懼這個男子的目光,能從修羅戰場獨自一人回來、能以一敵三十閭閻、能千裏追凶……卻放棄他允諾的高官厚祿,這般拚命究竟圖什麽?

    與其說圖什麽,不如說為了什麽,秦勖想,太子大概永遠都不會懂他的所作所為,其他想拉攏他的皇子也不懂。

    但剛從藩鎮回來的小王爺,卻懂得,他拚命守護的,是什麽。

    不過是太平長安。

    “太子殿下有所不知,臣弟在青州等地就喜歡查案。如今這個凶手如此猖狂,敢到皇城內作案,無視皇家威嚴,臣弟不會任其妄為,當協助秦六郎盡快查案,替父皇與太子殿下分憂。”李重淮依舊保持著讓人挑不出毛病的客套禮節。

    太子李恒隻得作罷,目光飛速地掠過秦勖:“你也知建王身份,如遇危險,當拚死保護建王。”

    秦勖立刻拱手道:“萬死不辭。”

    目送太子離開,秦勖的臉色卻沉黯:“他很奇怪。”

    “是吧。小時候沒少欺負我,又想讓我不記仇。不記就不記唄,誰叫他是太子。”李重淮一攤手,滿臉無奈,以後留在長安城,得想個法子離皇宮遠些。

    “他擔心我效力於其他皇子,斷了我升遷的路,卻讓我拚死護你。”秦勖很不爽,保護小王爺是他心甘情願的,這樣一來,倒像是聽了誰的命令,“要知道,你也是個皇子,還是個能打仗的藩王。”

    “你說他真心待我?”李重淮睜大了眼睛看著秦勖。

    “不——”感覺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秦勖忙否認。

    “他看重的,跟我看重的,不一樣。”月光下,李重淮的目光澄澈明淨。

    “王爺看重什麽?”看著李重淮認真的模樣,秦勖不由得出神。

    “我看重的,是六郎看重的。”李重淮與秦勖目光相接,話說出口後,臉上一燙,上前拉了拉秦勖的衣袖,錯身而過,“別問了,快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查案。”

    看著小王爺一躍飛上宮女身後的假山,秦勖嘴角揚起。

    回憶案發前的情形,在異郎表演時,宮女出了他們的視線,可能在原地站著,也可能離開,如果離開,隻可能繞過這個不在他們視線範圍的假山。

    秦勖看著皇室的坐席,有個問題,一直沒有開口問李重淮:“你母妃怎麽沒出來?”

    沉寂。

    兩個彈指後,秦勖又想說些什麽,見李重淮從假山後跳出。

    “我母妃已經離世了。”甚至是追封的妃子。

    “對不起……”可惡,提到了小王爺的傷心之處,小刀跟著宦官拿牒牌去了,不然一定能告訴他很多關於建王身世的信息。

    “我是大哥的生母紀美人帶大的。”李重淮想到往事,眸中溫熱。

    秦勖看著李重淮的眼睛,想他跟前太子的關係一定非比尋常,皇長子仁厚,天子偏愛長子,卻礙於郭家勢力,遲遲沒有立儲,好不容易皇長子成了太子,沒過兩年就英年早逝,這當中故事,李重淮應比任何人體會都深。

    領兵在外未必不是件好事。

    這皇城,就是個牢籠,囚禁的是人心,磨滅的是血性,是柔情。

    小王爺與當今的太子不是一路人。

    “我母親長在回鶻,本就對關中氣候水土不適,生下我後身體漸漸撐不住,父皇本想將我交給郭氏撫養,因郭氏剛生下跟我年紀差不多大的三哥,兩個年紀相仿的孩子一起養育,但郭氏拒絕了。而紀氏見我母親日漸衰弱,心中不忍,主動提出撫養我——”李重淮看向東宮的方向,“可能這就是命吧,我很慶幸跟大哥一起長大。”

    “都過去了。”秦勖拍了拍李重淮的肩膀,有時候正如不良帥所說,人各有命。他安於天命,但天下蒼生,不能死於非命。

    比方說他並不怎麽在意甚至有些反感的嚴判官,是嚴府一大家子的依靠,是嚴夫人的丈夫,是家中稚子的父親;比方說這個可能連身邊人都記不住名字的宮女,是陪伴了杜秋娘多年的好友……

    功過日後再斷,他不會讓他們死的不明不白,不會讓真相就此掩埋。

    “為何偏偏要殺杜秋娘身邊的宮女呢?”秦勖似自言自語。

    “你覺得他不是無故殺人?”李重淮問,他也有同樣的直覺。

    “死者是杜秋娘的侍女,杜秋娘就在天子身邊,有這個本事殺她,怎麽不殺——”秦勖沒有說下去,但看李重淮的眼神,知道他明白。

    “要麽是做不到,要麽是不想做。”李重淮順著秦勖的思路分析。

    “做不到怎麽講?不想做又怎麽講?”秦勖心中已有答案,還是問了出來。

    “做不到,就是說,他的手法,隻適用於這個宮女,對其他人來說比較難,或者根本做不到。”李重淮大腦飛速轉著,“不想做,就是說他想殺的人,正是這個宮女,與父皇無關。”

    分析一通,又回到殺人手法與殺人動機——這兩個一點頭緒都沒有的關鍵點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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