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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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稚笙嗎?”那人又問了一聲。

    稚笙吸吸鼻子,疑惑地望向窗外。木窗框著一點遠處的田野景色,空無一人。

    稚笙皺著眉頭,腦中靈光一閃,終於反應過來,“池山?”

    他擦擦眼淚,打起精神。

    蒼老的聲音笑了笑,“是啊,你怎麽回來了?你找到他了嗎?”

    稚笙沉默一會兒,點點頭,又想起他可能看不見自己,“嗯”了一聲。

    “那怎麽就你一個人回來了?”

    稚笙垮下臉,動了動翅膀,“我現在這個樣子在外麵待不了。”他歎口氣,撩起垂在地上的頭發,拍去上麵的灰塵。

    突然,稚笙想到什麽。他站起身拖著翅膀往門外走,嘴裏邊問:“你在哪兒?我怎麽都沒看到你。”

    院子裏沒有人,隻是突兀的多了一棵樹,樹並不高,十多歲孩童一般。主幹很細,僅有的幾片樹葉也是半枯不枯的樣子。

    稚笙站在門口,蹙眉盯著這棵莫名其妙的樹。

    樹衝他搖了搖葉子。

    “……”

    “池山?”

    “嘿嘿,是啊。”言罷,樹又搖了搖葉子。明明是老者的聲音,做派卻像個愛玩鬧的小夥子,十足的違和。

    “你以前的身體呢?”

    池山歎氣,樹葉都盡數垂了下來,“壽數已盡,所以我又重新找了一個。”

    “唔……”稚笙抿嘴看他枯得邊緣都脆了的葉子,“我看你要再找了,怎麽找了棵樹?行動還不方便。”

    “不礙事不礙事。”池山擺擺樹枝,說著,稚笙眼見著麵前這棵小樹從土裏拔.出根須,以兩根較粗的樹根為足,繞到他身邊,哥倆好的拍拍他的手臂。

    “還是別說我了,說你吧。你怎麽回事,怎麽搞成這樣回來了?”

    稚笙把粘在頭發上的葉片摘去,“大概在人界待太久了。”這是原因之一,稚笙暗自咬牙,還有奸人。

    “也是……誰讓你未成年就跑出來。”池山搖葉歎息,蒼老的聲音配著枯葉蕭瑟的聲音,顯得他語重心長,帶著長輩的責怪似的。

    稚笙氣憤抗議,“當年我三百歲了!成年了!”

    “行行行,你們一族,真不拿時間當事兒,三百歲還小,想我三百歲的時候早就這幅樣子了。”

    稚笙無言的看著他幹枯的樹幹樹葉,憂心道:“你這身體用不了多久了吧。”

    “可不是!我還特地找了棵小樹!樹不是也能活個百年的麽?!”

    “……”稚笙的視線落到他暴露在外的樹根上。

    生命力再強的樹也經不起這麽折騰,選了樹那就得好好長在原地啊!到處亂跑是怎麽回事!

    池山用樹根戳了戳稚笙的翅膀,“你這……打算怎麽辦?不然……還是先回去吧。”

    稚笙壓低了嘴角,搖頭。若是回去了,再回來都不知齊卿還在不在了。

    “不行。”

    “你有別的法子?”池山故作驚奇。

    稚笙沉默。

    池山輕哼,“還以為你有辦法呢。”

    稚笙被他戳中痛處,張口想要反駁,卻發現好像也沒什麽反駁的。池山說的一點兒都沒錯,他沒有辦法,隻不過是在拖而已。他還沒全變回原型,還有那麽一點兒僥幸心理。

    心中鬱結,憋悶得很。他一甩袖子就要返回屋子。翅膀大的很,本來進門就不容易,這會兒好像變得更大了,擠都擠不進去。

    稚笙急紅了一張臉,池山在一旁默默圍觀,僅剩的幾片葉子瘋狂抖動。若他是個人形,怕是一張臉都笑得扭曲在一起了。

    “啊!”稚笙又氣又悲,撤回翅膀走到院中央一屁股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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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山邁著詭異可笑的步伐走到他身邊,“哎呀別生氣,我也是真誠建議嘛。你看你在人間靈力耗盡變回原型是一點兒好處都沒有的,不僅說沒辦法混入人群生活,怕是以後都回不去了。”

    到時候他退化成原型,在人間那就是個神獸,沒法主動回族群,除非哪個好心人把他帶回去。

    稚笙垂眸沉思,池山說的是對的,要是真到那一步才最糟糕。

    手下意識往身側摸去,卻撲了個空。蛋還在齊卿那兒,他要是真成獸了,以後齊卿再過世,那孩子就沒人管了。沒人疼沒人愛,出世之日更是遙遙無期,想起來就可憐。

    稚笙似乎都能親身體會那種感覺,憂心忡忡地攥緊領口。

    池山見他這幅樣子,知道他是聽進去了。

    “隻要你抓緊時間,不讓別人發現你回去,等你恢複,你就立刻回來,不會耽誤太久的。我猜人間最多也就過去幾個月。”

    稚笙被他說的心動,實際上,放在他麵前的也就這條路可行。

    天邊最後一絲光亮被吞沒,天際深藍蔓延。稚笙一手撐著下巴,羽扇般的睫毛遮住碧色的瞳眸,細碎的星星在眼底流轉。

    修長的眉輕輕蹙著,眉間的紅痕鮮豔如血。鴉黑的發絲長長鋪散在地,拖在身後的巨大翅膀璀璨豔麗,似妖似仙。

    池山站在他身後,晚風吹過,他身上的樹葉又沒了一片,被風帶著在地上推進,發出輕微的“呲呲”摩擦聲。

    終於,稚笙站了起來,甩開團在一起的衣擺,決心道:“走吧,早去早回。”

    池山欣慰地搖了搖葉子。

    稚笙一臉堅定,邁開步子就走。

    “誒誒,你要現在去?”

    “當然,我說了早去早回。”稚笙看看天色,的確是晚了,但是,“我又不怕黑。”

    “行行行!我跟你一起,你還記得在哪兒不?”池山重新把自己拔.出土地,邁著樹根腿跟上。

    “記得。”當年他莫名其妙跌落到凡間,起初沒少往那兒跑。可惜怎麽都找不到回去的路,後來他發現人間也挺好的,跟齊卿待在一起更有意思,就沒再去過。

    後來隻剩他一個人,他又去了一次。那裏竟然出現了一個結界,而且他能打開。不想當初那樣什麽都沒有,隻是一片林子。但是那時候他早已經沒了回去的心思了。

    “記得就好,當年你憑空摔下來可是把我砸的夠嗆!”

    稚笙笑嘻嘻:“這麽久了你還記著,我當初也不是故意的啊。誰知道我莫名其妙就摔到了這兒……”

    二人這麽一來往,倒是讓稚笙放鬆了些,這麽多年沒回去,他還是很忐忑的。

    他拖著流光溢彩的大翅膀,走上山路,羽毛在地上拖出長長的劃痕。

    池山跟在他身後,兩截樹根腿高頻率的邁著,渾身葉子嘩啦啦的抖。

    林間越發暗了,今夜平靜少風,隻有池山身上的葉子嘩啦聲格外明顯。

    遙遠的皇宮,齊卿一身雪白裏衣倚在床上,他才喝過藥,眉頭舒展,胸口的疼痛較之白天減輕了些許。

    寢殿內隻餘他一人,未到深夜,殿內燈火通明。早些時候殿內被圍了個水泄不通,此時似乎還未散去滿殿的人氣似的,擁堵的很。

    齊卿起身,緩緩走到之前藏蛋的地方。

    行動間胸口的疼痛更明顯了些,但也不是不可忍受。稚笙那一掌看起來嚇人,但稚笙刻意控製,實際威力不大,隻是要疼些日子,休養幾天就無大礙。

    實際上,張先應該算是這次風波中損失最大的人。沒在皇上麵前立功不說,還冒犯太子,給齊卿扣罪名也沒成功,自己反倒沒了一隻眼睛,不僅如此,不知為何半張臉也毀了,據說是毒,卻又未檢驗出是什麽毒,隻能一並賴在妖物身上。他再沒了以前光鮮的樣子,隻剩半張臉能看,剩下一半比鬼怪羅刹還可怕。聽說皇帝本想表示對他的關懷,待見到他卻生生被嚇暈了過去,一時情況越發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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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卿路過,帶得一旁燭火閃了閃。他打開機關取出蛋,蛋身涼滑。他托著它,莫名覺得心裏暖了些。

    稚笙會把它留下,說明他一定會再回來。

    溫厚的掌心貼上蛋身,給它傳遞著熱度,但是齊卿並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齊卿敏銳地發覺不對,他原本舒展的眉頭此刻又擰在一起。他背對著光仔細觀察,卻見平時裏瑩潤晶亮的蛋完全被黑暗淹沒,沒了那若有若無的暖光。整顆蛋仿佛失去了生氣,看外觀似乎是沒什麽區別,齊卿卻覺得以前的它更有生機活力。

    他眸色複雜,麵色瞬間嚴肅起來。帶著蛋回到寢殿,齊卿有無數種設想。也許是一直以來稚笙都把它帶在身上,突然沒了人的體溫它覺得不適應。齊卿實際並不了解它,隻能憑著自己的猜測。這麽想著,他把蛋抱在懷裏,雙手緊緊貼著蛋。若是以前它早就迫不及待的往他這兒吸走熱度,而如今,齊卿這樣許久,它都沒有反應,依舊是冷冰冰的,不複平日裏那種玉石的溫涼感。

    齊卿把自己能想到的方法都試了試,卻沒一點兒效果。

    摸著冰涼的蛋,涼意似乎順著他的掌心一路傳遞到心裏去。他眉頭緊鎖,一臉凝重。蛋是稚笙留下的,才交給了他一天不到就變成了這樣。

    齊卿拿著它走到床邊,圓滾滾的蛋看起來很可愛。

    想起它平日裏的行為,應該是個胖乎乎又機靈的孩子。

    若是出了什麽事……

    齊卿覺得他從未遇到過這樣的難題,這樣絲毫無從下手的難題。

    突然,齊卿感到自己的掌心滑過一道溫暖的痕跡,就像一隻小手輕輕掠過。齊卿順著那痕跡的方向看去,一片翠綠的羽毛正插在床幔上,還掛著一個小花環。

    齊卿走上前去,猶疑的取下羽毛,他清晰的感覺到羽毛接近的瞬間明明沉默無言的蛋卻傳遞出一種興奮地情緒。

    齊卿凝重的麵容破冰般融化,霎時柔和起來。他坐下,把那片翠羽放在了蛋頂上。冰涼的蛋身即可溫暖起來,像是被重新逗笑了的孩童。

    齊卿唇邊有了笑意,黑沉的雙眸溫和閃動,“原來是想他了嗎?”

    蛋當然不會回應,它頭頂著那片羽毛開心的散發微微的光。

    齊卿鬆了口氣閉上眼睛,殿內寂靜,燭火燃燒的細微聲響都能捕捉到。他的前二十多年都是這麽過的,可是,現在不應該是這樣。

    “我也有一點想他。”

    極輕的話語被柔柔的燭光擠兌著,散不開。

    此刻摸黑前行的稚笙沒想到自家孩子還給他賺了一波惦記。

    他第一次在踏足人間的地方很偏僻,隱藏在茂密的深山。稚笙雖然清楚的知道地方在哪兒,但還是要走上一段時間。

    穿著華麗張揚的男子拖著一隻又大又長的翅膀前行,其身後還跟著一棵會走路的枯瘦的樹。他們一起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裏,在茂密樹林間前進,這場景若是被人看到了,非被嚇個魂飛魄散不可。

    稚笙心無旁騖地極速前進,既然決定了,那就盡早盡快!稚笙摸上自己的脖子,那裏也是毛茸茸的了,左手袖內也飄出了片細小的羽毛。

    池山一路緊跟,嘩啦啦掉了一路的葉子,此時隻剩下零星幾片。

    稚笙發現了,他不好意思地看著他僅剩那幾片葉子,“不然我們慢點兒吧。”

    “沒事!快!”池山說著,步子都沒停,比稚笙還著急的樣子。

    稚笙有些感動,他自認和池山的交情並不算特別的深,畢竟齊卿一直都是凡人,他一般不在齊卿在的時候出現,也很少主動來找他。

    稚笙和他結識完全是因為當初莫名其妙摔下來砸到了他,砸壞了他當時的身體,後來稚笙當然補償了他。再之後,稚笙反複去尋找回去的路,跟池山熟絡,但後來稚笙打消回去的想法後,他們就沒有再經常見麵。

    如今他如此感同身受為他著急,實在讓稚笙受寵若驚。

    這麽會兒功夫,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池山已經領先了稚笙一段路,稚笙連忙追上。

    又過去了一段時間,二人終於來到一棵參天大樹下。深山的樹都很大,這一棵沒什麽突出的,要說它唯一特殊的地方便是它像傘一樣一層層打開的枝葉,漏下月光。

    稚笙笑道:“到了!”

    池山默默立在一旁,他的樹根部幾乎要損壞,出現了一道深深的裂口,應是方才疾行導致。

    稚笙有些擔心,“你這樣……”

    “沒事!你快動手吧!”池山打斷了他,語氣有些急切。

    “池山,謝謝你。”

    池山沒有回答,隻是葉子又掉了一片。

    稚笙站在樹前,仔細想著以前在族群裏學到的東西,按照七十年前的手法,單手置於胸前,凝結出了一道光芒。這是他最後一點兒靈力了,其他的可以回到族群再補充。

    虛無中生出一道漩渦,旋轉著,稚笙低頭從右翅上叼下一片羽毛,再輕輕呼出。翠綠的羽毛被吸入漩渦,沒過多久,像是得到了某種許可,漩渦中心撕開一個口子,越變越大。

    稚笙喜形於色,轉頭要跟池山道別,雖說他進去隻是一會兒的功夫,但是池山要在外真真切切等待許久。

    就在一轉頭的功夫,池山沒在身後,正要疑惑,稚笙隻覺背部遭了重重一擊,沒有防備的他頓時倒下。

    “真慢……”池山沉聲道,蒼老的聲音陰沉,“你也別怪我,你還有人會來找你,而我,馬上就要靈力消散灰飛煙滅!”

    他是遊弋山精,那是一種奇特的精怪。在幼年青年時期他們也有自己的身體,但在他們到達青年時期時會迅速衰老,要想繼續生存,必須得依靠其他生靈的身體而活。資質平庸的隻能依附於沒有靈識的植物。

    池山就是這樣一隻平庸的山精,他拚命的想活下去,終於,多年前他遇到了稚笙。他好不容易碰上一個神仙,僅僅是為他修複本就快要損壞的身體,就又讓他足足撐了好幾十年!比他過往的每一次努力都要長!本來這次他都打算直接算了,撐了這麽多年了,也累了,可偏偏是今天,他又遇到了稚笙!怎麽不是上天的恩賜呢,讓他有機會進入連空氣裏都是靈氣的仙界。

    神仙,生來就比他們好命。

    池山又落下一片葉子,此時他隻剩下最後一片,最後一片落了,那他這具身體又要完蛋了,而他已經沒有足夠的靈力再依附新身體。

    “神獸,總比我們這些無家可歸之人好。”

    言罷,他就投身進了裂縫,一瞬間消失不見,裂縫也立刻關閉,又是一片空寂的森林。

    稚笙臉貼在地上,形容狼狽。他已用盡最後一點力量的情況下,被池山蓄力一擊,腰部都難以動彈。

    他空洞的眼神湧起怨恨,同時,滾滾熱淚流出。

    神獸,沒有思想的獸類,那齊卿怎麽辦呢,孩子怎麽辦呢,等他清醒過來又是幾千幾百年後?!

    稚笙咬牙,一雙碧綠色的眼睛變得血紅血紅,連碧色的眸中也鮮紅如血海。

    是他識人不清。都去死吧!

    腦海裏有聲音在叫囂著,有什麽東西要徹底擊垮他的理智。

    然而他的身體並不能承受得起那聲音的憤怒,他的左手漸漸的也化為了翅膀。兩隻翅膀癱在地上,稚笙感覺自己的意識開始模糊,有什麽要被掩蓋。

    不知過了多久,一雙腳踏著地上的枯枝落葉,緩緩靠近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稚笙。

    他蹲下.身,紅瑪瑙一般的眼珠閃過怒火,伸出修長的手,托起稚笙的下巴。

    稚笙那張蒼白的臉展現出來,雙眼緊閉。那人撫過他額頭淡得幾乎快看不見的紅痕,平素輕佻的語氣裏帶著心疼,“怎麽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真是讓人操心。”

    歎了口氣,那人把人抱起,稚笙長長的翅膀拖在地上滑過草地,轉眼便不見了身影。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真的!!!月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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