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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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氣裏像是灌了鉛,一時凝滯不動。那桌剩下的中年男女也放下了手裏的食物,直勾勾地看過來。

    鹵肉和麵餅的香氣直往鼻子裏鑽,偏是在這時候,稚笙的肚子不爭氣的又叫了,餓得更厲害。

    他低下頭,一頭亂發遮住他的臉,隻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往上看。那壯漢渾身肌肉結實,給陽光照的油亮亮的,手上纏著好幾圈布條,掌心都滿是厚繭。

    稚笙咽了口口水,握了握拳頭,沒感覺到一點兒力量。按他現在這狀況,十個他都打不過那壯漢,今天怕是得挨一頓。

    但老人卻先他一步說話了,他一掃剛才愁苦的表情,臉上堆起質樸的笑,“哎呀,您這是說什麽話。”他一把拉過稚笙,手指點點他腦袋,“這孩子……這兒有問題,您看看他這樣子,就曉得說胡話,胡二爺您別跟他計較。”

    稚笙踉蹌幾步穩住身體,被老人半藏在身後,他見那胡二爺嗤笑一聲,道:“吳老七,這人誰啊?你兒子早死了,這看著也不像你孫子啊。”

    吳老七語塞,他也不知道稚笙哪兒來的,隻是看他模樣可憐,怕他被胡二欺負了去,畢竟他幹的不是什麽好行當。

    那胡二爺說著欺身上前來夠稚笙,“我倒要看看哪兒來的小傻子。”

    稚笙皺眉躲開他的手,那手滿是厚繭塵土,指縫間還帶著麵餅渣子,他臉上不禁露出嫌棄,被胡二敏銳地捕捉到了。

    “嘿!”他眉頭高高拱起,鼓著眼睛,“你這小傻子還懂嫌棄你爺爺?!”他一手撇開吳老七,一手一下就捉住稚笙的領子把他扯了過來。

    他狠狠剜稚笙一眼,露出渾濁的上眼白。

    胡二的力氣果然很大,不辜負他那身肌肉,稚笙輕而易舉被他拎了起來,腳擦過黃土地,裹著的布條脫落,腳跟被石粒磨的通紅。稚笙被他扯著領子,呼吸困難,粗糙的布料摩擦著脖頸,肩膀脖子一片火燒的疼。

    稚笙很快就因呼吸困難整張臉蔓延上紅色,他伸手去扯自己的衣領,一雙眼睛掃著胡二的胸腹,找著弱點打算給他來一腳。

    胡二卻突然疑惑地彎下腰,湊近了仔細打量著稚笙的臉。因為他彎腰的動作,稚笙的腳總算夠到了地,脖頸輕鬆很多,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跟胡二的目光正對上。

    方才掙紮間,散亂的頭發早已撤開,完整地暴露出稚笙的臉。

    胡二滿臉驚喜,轉頭興奮道:“大哥!我發現個好東西哈哈哈!”

    稚笙被胡二抓著,離他很近,鼻尖充斥著汗臭味和糟糕混亂的食物氣味,幾乎快被熏暈過去。

    全程在後旁觀的中年男子喝了碗茶,不在意地回道:“什麽好東西?”

    胡二把稚笙往前一推,“你看!”

    中年男子一手抓著茶碗,細細的眼睛半睜,一雙小小的瞳仁微微移動,上下端詳稚笙。

    一旁的中年女子厭惡地皺起細長的眉毛,不屑道:“年紀太大了,哪家要?這麽大個吃的也多,在路上白浪費口糧。”她把桌上的麵餅往一口布袋子裏裝,嘴裏還在念念叨叨。

    中年男子瞥她一眼,有些不悅。然後他揚起眉毛,看起來很滿意,“楚樓會要。”他摸摸下巴,“正好,下一站就是建安。”

    吳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老七在一旁聽了,想說些什麽,胡二斜他一眼,還是閉了嘴。

    稚笙抿唇,聽他們的話好像是要把自己賣了?!

    他這才注意到,茶棚不遠處停著一輛破舊的馬車,深藍的簾子遮著,隻有偶爾微風撫過才會輕輕晃動幾下。

    那中年女子拿著裝好的一袋子麵餅走到馬車前,粗暴地掀開簾子。稚笙眯起眼睛,將漆黑的車內環境收入眼底。那裏麵幾雙眼睛大睜著,看不清他們的麵容,隻眼睛倒映著微弱的光,在黑暗裏發亮。

    中年女子撐開口袋,把口袋扔進去,幹巴巴的麵餅在馬車底砸出不小的響聲。黑暗裏伸出數不清的小手去搶食——那是一群孩子。

    馬車裏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中年女子習慣性地翻了個白眼,拋開簾子,搖著粗壯的腰走回來。

    “我真是煩死那群小崽子了,等到建安就全出手。”她掏出帕子,擦擦手。

    這是群人伢子,買賣人口為生。稚笙聽說過,一般人家生活過不下去了,就會賣孩子,由人伢子經手,到城市裏賣給大戶人家為奴。

    至於他們口中的“楚樓”,稚笙好像在哪聽過,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來。

    那中年女子把手帕放進懷裏,不大讚同,“當家的,我們又沒跟楚樓做過交易,而且這小子來路也不明——”

    中年男子“啪”地拍桌,桌上的碗碟都被震起來。女子一僵,閉上嘴。

    “吳老七,你認識他?”他悠悠開口,用下巴指了指稚笙。

    吳老七弓著身子立在一旁,蒼蒼白發落下一縷,垂在滿是皺紋的臉側。他欲言又止,想說些什麽,這群人要是仗著這孩子來路不明把他帶走,賣到不知什麽醃臢地方去,這輩子算是毀了。

    但他抬頭,麵前那三雙眼睛皆是冷冷的,透著冷漠與麻木,像是箭矢,輕而易舉就把人看透。

    胡二先出聲了:“我看你也不認識,這附近哪兒我們不知道,就從沒見過這麽個人,你姓吳的孤家寡人,量你跟他也沒什麽關係。”

    果不其然,胡二認定了吳老七不認識稚笙,若他說認識,指不定會被怎麽著。

    胡二拎著稚笙看了一圈,露出滿意的神色。半路來的橫財,不要才傻,管他有沒有人認識,一個傻子,就是拐了他又如何!

    稚笙受製於他,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著想辦法,前方是個岔路口,他不認識路,如果他趁胡二不注意掙脫他逃跑也不知道該往哪兒跑。更何況……稚笙的目光落在先前為他說話的吳老七身上,他的表情比剛才還苦了些,身子佝僂,一身陳舊的布衣勉強罩在身上。

    要是真能逃跑成功,吳老七也免不得一場難,這小茶棚能不能開得下去都難說,他孤身一人,又這麽大年紀,也種不動田了,活路就斷了。

    “嘖……”稚笙很煩躁,胡二把他一雙手反剪在身後,許是覺得他這樣子根本無力反抗,沒多用力。但隻是這樣被他碰到,稚笙就覺得很不適。要是以前,他早就一巴掌扇飛他了。可現在,他惱得直想跺腳。到底是怎麽回事,誰救了他,又封了他的能力?

    胡二不知道從哪兒抽出一段布條,在稚笙的手上繞了好幾圈,然後死死打了個結。這綁法緊得他的手都感到有些腫脹,幾乎要阻絕血液流通。

    稚笙低頭咬唇,被胡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二推搡這塞到馬車裏。

    馬車裏黑黢黢的,雙手被反綁在身後,難以維持平衡,稚笙仰倒摔在車裏。之前被扔在地上的布口袋正好被他壓在身下,裏麵的麵餅硌得他背部生疼。

    他側過身,側躺著,用還能動彈的幾根手指支撐起上半身,坐了起來。剛勉強坐好,他就對上一雙雙好奇又警惕的眼睛。

    在車裏待了一會兒,習慣了漆黑的環境,稚笙終於能看清他們的樣子。那是一群六七歲的孩子,看著個頭都不高,有男有女,都瘦的下巴尖尖的,麵黃肌瘦。

    麵對著他這個與眾不同的新來的,一群孩子擠在了一起,原本狹小的空間硬是空出一大塊來。

    也許是因為隻是一群小孩子,不怕他們跑,他們手腳都未設限。不過也可能是他們根本沒吃飽,跑也跑不動。

    地上那袋麵餅還剩了好幾個,就那麽大咧咧的放在車廂中間,避嫌似的,誰都沒拿,那應該還是他們晚上的口糧,現在吃了,晚上就隻能餓肚子。

    稚笙衝他們一笑,他皮膚白嫩,眼睛晶亮,生就一副純良無害的模樣,看起來十分和善,這一笑看起來更是溫柔無比。但顯然孩子們並不買賬,離他更遠了些。

    “……”好吧。還是先想著怎麽跑的好。

    稚笙靠在車壁上,努力聽著車外的動靜。馬車兩邊的窗戶都是封死狀態,一點也看不見窗外景象。他不想去掀簾子打草驚蛇,隻能全靠聽力。

    車外馬踢了踢蹄子,打了個響鼻。

    稚笙眼睛一亮,想到什麽,又突然黯淡下來。他環視馬車內部,看到地上那袋麵餅,臉上露出了笑意。

    他看向那群一臉好奇的孩子,示意他們噤聲。

    坐在中間的,一個稍微高些的小男孩見他這些奇怪的舉動,猶豫地抿了抿唇,低聲問道:“你要幹什麽?”

    “逃跑。”稚笙如實告知。

    孩子們都倒吸一口涼氣。

    “跑不了的!到時候被打別怪我沒提醒你!”

    男孩說著,拉高褲腿和袖子。露出來的小腿和胳膊上全是青青紫紫的於痕,新的疊舊的,有的傷口甚至結了長長的疤。橫亙在他瘦弱的四肢上,觸目驚心。

    稚笙呼吸錯亂一瞬,他的視線移到男孩臉上,那真的隻是個孩子的臉蛋,稚氣尚在,眼神卻無比成熟。

    其他孩子看到他身上的傷口,紛紛低下了頭,害怕得發抖。

    稚笙低頭,“我不會連累你們的,成功了,我可以帶你們走。”至於帶他們去哪兒,稚笙也沒想好,總不能讓一群小孩子跟著他去京城。

    想遠了,現在還不一定能成功呢。

    男孩不說話了,看起來還有些生氣。

    稚笙的目光落到那袋麵餅上,心想著也不知道夠不夠硬……

    雖說剛才的確是把他硌的生疼。

    “可以掰給我一塊嗎?”他問那個男孩。

    其他幾個孩子表情立刻變了,那是他們晚上的口糧,都是分好了的,這莫名其妙多出個人來跟他們搶東西吃,頓時大家看起來都不大高興。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男孩思考一會兒,拿過袋子,從裏麵拿出一張餅。

    “吳陽哥!”

    一旁一個小女孩叫了男孩的名字,很不讚同的搖搖頭。旁邊幾個小孩也搖頭。

    這人手被綁著,不給他他還能搶不成?

    本該是童真的臉上充滿了大人的戒備,這並不能責怪他們不善良。被家人賣掉,天天吃不飽穿不暖,這種情況下為自己打算沒什麽不對的。被一雙雙厭惡的眼睛盯著,稚笙內心默默歎息。

    被稱作吳陽的男孩擺擺手,“我給他我的份,你們別吵。”

    孩子們想起那三人還在外麵,頓時不敢再多說什麽。

    吳陽掰下半塊餅,走到他身邊,“給你。”

    他把餅遞到稚笙嘴邊,“你含一會兒再嚼,這餅硬的很。”

    看著那大半張餅,稚笙笑道:“一小塊就夠了,放在我手裏。”

    吳陽奇怪的看著他,但還是照做。

    稚笙握著那小塊餅,捏了捏,果然很硬。他看胡二他們吃的餅雖不能說多可口鬆軟,但還是容易嚼動的,本來他還害怕餅不夠硬,但也許那中年女子拿給孩子的是隔夜的幹餅,摸起來硬得跟石子兒似的,別說像胡二那樣撕著吃,掰都有些困難。

    吳陽見那塊餅被他拿在手裏滾動,似乎明白了這大概跟他的逃跑計劃有關,但見他一雙手被反綁在身後,又不知道他能怎麽辦。

    “我說了,不會幫你的。”

    稚笙點頭,“我自己可以。”

    吳陽拿起剩下的半張餅要走,一雙眉毛糾結在一起,最終還是低聲道:“胡二最近幾天才跟人打架把胸口傷了,本來就心情不好,到時候抓住你那一定更生氣。”

    說著,他拍了拍胸口,手在偏左的位置多停留了一會兒。

    稚笙睜大眼睛,笑的燦爛,無聲的說了:“謝謝。”

    多知道一個消息就多一分勝算。

    又過了一陣子,窗外聲音越來越大,腳步聲也近了。稚笙屏住呼吸,閉上眼睛假裝睡去。

    胡二掀開簾子,拿了條繩子上來,綁住稚笙的腿。隨後他又點了遍人,看著滿車的銀子笑的開懷。

    簾子被放下,稚笙在黑暗中睜開眼睛。馬車前端突然下沉,有人上來了。

    稚笙仔細感受,馬車左邊往下猛地一沉,地上那塊餅都往左滑動了些。

    他一臉誌在必得,左邊坐的是中年女子,胡二趕車,那個中年男子在右邊。

    孩子們都閉上眼睛睡覺,隻吳陽睜著眼睛想看他到底會怎麽做,畢竟他雙手雙腳都被綁的結結實實。

    車外馬嘶叫一聲,馬車動了起來,嘎吱嘎吱的聲音能掩蓋住許多細小的響動。

    稚笙活動手肘,下一秒,吳陽眼睜睜看著他把雙手抬高,越來越高,兩聲令人牙酸的哢哢聲傳來,稚笙的兩隻手臂被他過了個肩翻到了前麵!

    作者有話要說:  遲到了_(:3」∠)_

    周二周三都有更新的,跟今天差不多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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