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7章 鞠山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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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下人們撤走了食案,外頭的天兒還亮著,幾個人都留下來陪老夫人說話。
老夫人平日裏無事可做,最關心的無非是孫輩的婚事。從吃飯時起,得知了薑出給邵允梁定的親,她話裏話外都繞在這上頭。她和薑出講:“允梁的婚事你既有了章程也該早作打算,口頭上定了也太草率了一些。”
薑容就坐在老夫人手邊,她吃飽了就犯困,強撐著眼皮瞅老夫人手裏轉動的佛珠手串。
這佛珠手串老夫人常年不離身。因為老夫人信佛,薑宅裏還建著個小佛堂,薑直和薑泓從前沒少被罰跪在裏麵抄寫佛經。
邵允梁被薑出認作義子時才十二歲,那時候不比現在,心思藏得不夠深,做事也不像如今這般滴水不漏,也有犯錯的時候。不過偶爾也會替薑泓背黑鍋,罰抄了佛經,在小佛堂一跪跪到深夜。
薑泓看著是個文弱公子哥兒,實際上從小壞點子就多,捉弄了邵允梁許多次,不過得手少之又少。
老夫人手掌幹瘦,一顆一顆撚著珠子,動作刻板又乏味。薑容看了一會兒不得不掉轉視線,木著眼神去盯盤子裏摞成三層的白色糕點。
糕點最上麵撒的一層細細的芝麻都快被她數清了個數。
結果父親誤會她想吃,把那盤子拉過來,放在她手邊。她怔了一下,偏頭向父親露出小小的笑來,從盤子裏拿起一小塊塞進嘴裏。
糕點入口即化,她打起精神來,專心致誌地吃起了東西。
薑出摸摸女兒鴉羽般的頭發,回母親說:“還要勞煩母親多費心了。”他沒有正妻,幾個妾侍都不是能頂事的,也沒資格插手。
老夫人點頭,又說:“改日請陳家二夫人帶著女兒上門來吧……拖著總不是回事,不如就後天,讓人先向陳家遞個帖子。那日允梁也留在家裏,與人家姑娘正式見上一見。”此時風氣較以往開放,請女方上門,互相過目一番都是很尋常的事。而且老夫人也想著多和陳家夫人接觸接觸,最好能讓她給薑泓和她們家大姑娘牽個線。
陳家老宅住著有兩房親眷,大房二房都隻有一個嫡出的姑娘。老夫人本不情願和二房做親,但兒子決定了的事她也改變不了,隻好自己先幫孫子使勁兒。
隻是薑出搖搖頭:“見麵的話最近怕是都不成,允梁後日要領兵去焦山。”說著轉過頭詢問義子,“都準備妥當了嗎?”
邵允梁應是:“軍中諸事都安排好了,後日一大早出發。”
老夫人有些意外,問薑出:“從前帶兵打仗不都是謝家那個大兒子謝瀾嗎?怎麽換成了允梁?”
又恍然,“我想起來了,謝家大兒子上回吃了敗仗,頗受打擊,聽說如今隻知道悶在家中醉生夢死。”
薑泓笑道:“雖說謝瀾頹廢多日,但朝中能領兵的人太少了,這次焦山之行,武將大都還是推舉謝瀾,隻不過言官反對,翻出他上次戰敗的事不依不饒,說他仍算待罪之身。”說完諷刺一哼:“那些言官耍起嘴皮子來一個頂仨,不讓謝瀾領兵,難道還能讓他們去不成?騎在馬上怕是連都城的大門都沒出,就全被顛得散了架子。”
薑出聽到侄子的話,眼裏露出些笑來,手指在案頭上敲了敲,“所以我才想讓允梁帶兵。謝瀾現在……”他頓了一下,話沒有說完。其實就算沒有言官反對,謝瀾也不一定能從上次戰敗的陰影中走出來。
薑泓看了看二叔,又看向邵允梁,麵色凝重了一些。他方才一直吊兒郎當的,看起來十分不著調,此刻突然雙手按在膝上,直立上身,正色道:“二叔,我也想和邵允梁一起到陣前去。”
薑家的子孫多是武將,薑出最初也是在戰場上拚出的名聲。但薑泓被寄予厚望,也格外受保護,尤其是老夫人,生怕戰場上刀劍無眼,傷了自己的寶貝孫子。
所以薑泓話一出口,老夫人就沉著嗓子阻攔,她話是衝著薑出說的:“阿泓可是我親孫子,我絕不許他上戰場上與人搏命。”
“祖母——”薑泓傾身幾乎要從墊子上站起來,被薑出抬起的手打斷,“你要想上戰場,以後有的是機會,也不急在這一刻。”
薑泓的表情還是有些不忿,邵允梁抬眼看向他,心裏搖頭。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焦山作亂的劉野是小皇帝的叔叔,這次出征就算勝了也是吃力不討好。劉野此人是出了名的胡攪蠻纏,朝令夕改,前腳攪弄得封地狼煙四起,後腳又敢跑來都城向小皇帝表忠心。
整個人也是十分分裂了。
按理說劉野有不臣之心,危及正統,又幾次出兵挑釁,小皇帝應當恨不得派兵踏平焦山滅了他的氣焰。可小皇帝出乎意料地對這個皇叔極其寬容大度,孩子氣一樣地說原諒他就原諒了他。
義父有自己的主意,極少阻攔小皇帝的決定,小皇帝哪怕拆了寢宮也沒人攔他。說到底,義父手裏雖握有先帝遺詔,掌握朝中半數大臣,也不會傻到當著文武百官的麵駁斥小皇帝。
一個猶如有著癔症的皇叔,一個年紀小且整日不問朝政的皇帝。這種仗打起來也像是鬧劇一樣,邵允梁很清楚,義父不會讓薑泓隨軍。
“馬上就要春獵了,你要是也跑到焦山去,妹妹怎麽辦?正好你留下,還能好好帶妹妹玩一玩。”老夫人和緩了語氣和薑泓說。
薑泓看不慣劉野,早就想給他點兒顏色瞧瞧。春獵有什麽意思,一群隻知安逸享樂的世家公子小姐拿著他們花哨的弓箭擺擺樣子,然後等著隨行的侍衛獵來各種獵物,圍在一起吃喝笑鬧罷了。
薑出眼一掃過來,薑泓雖心有不甘還是又重新跪坐好。他是記著二叔說過的“喜怒不形於色”,察覺到方才是自己太心急了,緊繃著臉安靜下來。
邵允梁本是靜靜坐在一側的,他可以像這樣呆上一整天,凡是成事者無不先要學會隱忍和冷靜。
義父要他做的事,哪怕明知有錯,他也不會質疑。薑泓有整個薑家做屏障,他有權利任性,可自己沒有。稍有行差錯踏,都會萬劫不複。
他對薑容很敷衍,隻做好一個義兄應當做的,是因為他並不希望義父認為自己對薑容有所圖謀。
不遠處老實坐著的薑容窸窸窣窣地吃著點心,分散注意力。邵允梁看了她一眼,義父這個女兒心思淺,一眼就能看到心底,但眼睛倒是很亮。
他沒有錯過她麵對自己時一閃而過的情緒,可能是有些怕他。
他最習慣的就是旁人的懼怕和厭惡,所以並不在意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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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旬提著燈陪著薑容回到她的院子裏。
祖母挨不住夜,說了幾句話就回房休息了。剩下的時候大多是邵允梁在講,分析形勢,和父親討論以往戰情。薑泓似乎也對這個很感興趣,她自從回薑家後,聽這個堂兄說的所有的話還不如這一會兒多。
偏偏父親談事時喜歡她跟在一旁聽,或許是想讓她開一開眼界,學一學謀略。
香旬比她的另一個侍女靈袖大兩歲,平時話很少,靈袖雖然嘴碎些但也活潑,香旬就被襯得更顯沉默。這時候穩穩地提著燈照路,白淨的臉蛋藏進燈影裏,細眉細眼的,和過去她身邊的侍女很像。
薑容從前在梧州時的侍女是舅母身邊伺候過的,脾氣柔得像一汪水。梧州地遠苦寒,住在那兒的人脾氣都硬氣直爽,魏家女人卻一個比一個柔和。
舅母心思細膩,但薑容受著十多年的嬌寵,沒什麽嬌脾氣,也沒學來舅母的玲瓏心,隻養出來一身懶骨頭,凡事不喜歡多想。
要是推著她多想想,很多事她也都能想得明明白白,但那樣就沒意思了。薑容覺得有一些事情是不容細想的,細想了好事也容易變壞事。
她坐在屋子裏的時候沒事可做,也隻能聽聽父親他們的談話。邵允梁想得就太多了,麵麵俱到,話說得滴水不漏。
父親嘴上稱讚,也不知心底會不會是忌憚他的。
不過這也說不準。梧州薛擅閱人無數,沒真本事也不可能把梧州牢牢握在手裏,他就曾幾次與人說親信郭追為人坦蕩,藏不住話,也因此最受他信任。可最後偏偏是最為擁護他的郭追取了他的命,拿著他的腦袋向駢州孫圍投誠。
父親當然比她聰明許多,她都能看出來邵允梁的性格,父親怎會不知?
不過想得越多的人,往往心思就越重,反正她一向是不喜歡和這種人多打交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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