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獵那日天才剛蒙蒙亮，晏娘就把薑容拉了起來。

    邵允梁帶兵去了焦山。前頭打仗，都城裏的人照樣還是安穩悠閑，春獵如期舉行。她被晏娘塞進一套淺白色鑲赤紅色邊的戎裝裏，束好發，帶上一個銀質的發冠，樣子多了幾分英氣。

    表情卻嬌得很，半合著眼睛由著晏娘和侍女們給她折騰。等上了車她還托著下巴倚著車廂昏昏欲睡。

    車架四馬，上麵掛著薑家的標識，兩輪相重，穩穩當當地在路麵上滾動。車身高大，裝飾華麗，車前的虎首在日光下泛著亮眼的金色。

    春獵曆年來都選在鞠山。

    鞠山坐落在都城以南，林壑青翠，遠遠望過去，就能見其青影綿延起伏百餘裏。

    男子都騎在高馬上，引車駕往鞠山裏進。浩浩蕩蕩的行在晨光裏，滿山穀裏都是馬蹄聲和車輪滾過的聲音。

    山裏有清脆的鳥啼，長短不一，撲翅的聲音有時仿佛近在耳邊。薑容揉揉眼睛，晏娘正用小爐煮茶，聽到她的響動說：“小姐喝些茶水精神一下，該是要到了。”

    薑容手捧著杯熱茶，喝得整個人都暖和了不少。山裏清冷，隔著車壁也能感受到細微的涼意。

    她剛長長舒出一口氣身側的車簾就被猛地掀開。

    騎馬進鞠山的貴女很少，蕭常年就是其中一個。她坐在馬上，扯著韁繩放緩速度和薑容的馬車並列。

    她最喜穿紅色，今日的戎裝像是團火，樣子明媚好看。一手掀著簾子往車裏看，笑著和薑容說：“你可算是醒了，都城裏盼著春獵的人恨不能昨日整夜未睡，你倒好，幾乎是睡了一路。”

    薑容疊著兩條細瘦的手臂趴在馬車的窗口，笑語妍妍地說：“我就是盼著今日出來，昨晚激動得整——夜——都沒睡著，這才困成現在這副樣子。”整夜兩個字被她故意拖得很長，常年手裏握著條馬鞭，用鞭尾輕輕虛點了下薑容的腦門，剛想說話，兩人就聽見從車前靠近的馬蹄聲。

    “常年，你在和誰說話呢？”

    有清朗的人聲響起來，隻聽聲音就覺得有這嗓音的主人一定是個脾氣溫煦開朗的人。像是暖洋洋的光照過來，一大早就善待了自己這雙耳朵。

    話尾還有意無意地勾起來，像是天生說話帶笑，不管是說什麽都好像透著三五分親昵。

    “這位是？”那人剛剛到了馬車窗邊，結果蕭常年頭也沒回，拿馬鞭輕輕打在車簾上。謝潮騎馬湊過來隻來得及看見馬車裏的那位姑娘瑩白的側臉和一隻又白又小的耳朵。

    車簾在他眼前落下，把人遮擋得嚴嚴實實的。

    他靠近時就聽到蕭常年和人的笑談聲，那女孩子的聲音他從未聽過，好奇得不得了。當下沒見到長相就有些失望，“你怎麽這麽小氣！叫我看一看嘛。”

    謝潮比蕭常年小一歲，兩人關係非常好，總在一起玩鬧。

    蕭常年勒住韁繩，抬著下巴沒好氣地說：“你不是在前麵撒蹄子跑來著嗎？回來做什麽。”

    謝潮摸摸馬脖子，撇撇嘴說：“前麵走得太慢了！就算我到你們這兒再折返回去，也輕輕鬆鬆就能追上他們。”

    蕭常年想到前麵那些世家大人公子們，抿著嘴，湊近謝潮小聲問：“你表哥來了沒？”

    謝潮有些疑惑，“你問他做什麽，你不是不認識他嗎？”

    蕭常年騎在馬上照樣能伸長了腿踹他，“你廢話怎麽這麽多！”謝潮笑嘻嘻地躲閃，“你讓我看看車裏的人，我就告訴你我表哥在哪兒。”

    他耳尖，聽到自己話說完車裏傳來一聲低笑。那笑聲像是羽毛尾巴撓在心尖兒上，好聽得不得了。

    蕭常年看他愣頭愣腦的樣子，哼笑了一下，拿腔拿調地說：“偏不讓你看！”她也就對著謝潮和薑容有幾分這個年紀的活潑，一向把薑容看作妹妹，把謝潮當成弟弟。

    謝潮也是好脾氣。騎著馬繞道車前去看，笑了一聲，衝蕭常年得意地說：“原來是薑家的馬車，那便是才回家不久的薑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容了。好啊，剛剛薑泓還騙我說他妹妹沒來，我可要去找他理論理論！”

    說完就輕喊了一聲“駕”，騎著馬掉頭回了前麵。

    蕭常年見他跑遠了，複又挑起車窗簾和薑容說：“剛才那個是謝家的謝潮，沒規矩慣了，總是皮癢癢。”

    薑容聽人說過謝潮。聽說他才學極好，七八歲就能寫出錦繡文章，十歲時敢與德高望重的大儒在居遠亭當著眾多文士的麵辯論也不怯場。沒想到性子居然如此跳脫，她還以為會是少年老成，十分穩重呢。

    “我聽父親誇過他寫的文章。”薑容從馬車裏探出頭，前後都是冗長車隊，那個謝潮早看不到身影了。

    蕭常年想和她解釋的可不是謝潮的名頭，而是他的表哥，“邱采的表弟，自然不能差到哪裏。”

    **

    鞠山內有一處很大的林子，外圍是空地，馬車就都停在這裏。

    林葉沙沙作響，日頭才升到半空，總算不是才出發時那麽清冷。薑容披著鬥篷被晏娘扶下車，發現那些馬車次第停下，車裏卻不見人下來。

    蕭常年翻身下馬，看出她疑惑，靠近她和她解釋說：“那些貴小姐現在才不會下車呢，外頭有寒氣，要先在車裏暖和暖和，等這裏熱鬧一些才會下車來。”

    那些世家公子早都跑得不見人影了，等午時會重新聚到這裏，那時候才是重頭戲。

    現在不過是熱身。

    薑家帶來的護衛牽了匹馬，把韁繩交到薑容手裏。蕭常年揚眉，“走！我帶你到那邊玩。”

    薑容好些日子沒騎過馬了，上馬的動作有些生疏，但姿勢還可以。蕭常年騎著馬靠過來，“你那日說射箭不會讓我失望的話，可別是騙我吧。”

    薑容努力挺直了背，斜她一眼，故作鎮靜道：“騙你是小狗。”

    她箭雖然射得不錯，馬騎得卻一般般，她一直有些怕這種又高又壯的東西。

    蕭常年也不戳破，輕夾馬腹，騎得不快也不慢。薑容在她後麵跟了一會兒，慢慢也找到了感覺，緊撐著的肩膀也放鬆下來。

    等到了蕭常年說的地方，發現這裏竟也有人。她堂兄薑泓牽著馬站著，麵前一個姑娘正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和他說著話。

    “三哥。”薑泓先看到了薑容她們兩個，薑容隻好開口打招呼，和常年下了馬向他們走過去。

    薑泓頓了一下，想起二叔說過邵允梁和陳玉的事，不知哪根弦搭錯了，抬頭向馬上的陳玉露出一個笑來。這笑才露出來他就有些後悔，笑意稍縱即逝，隻有陳玉始終盯緊他才沒有錯過了。

    他從前嫌棄陳玉嬌蠻，對她總是冷冷淡淡的。陳玉和他獨處的機會本來就少，看蕭常年和薑容過來壞了兩人獨處還有些不快，結果見心上人難得對她笑一笑，驚喜得不得了，立刻下馬，表情變得有些局促。

    陳玉穿一件藕色戎裝，頭發高高束在發頂，五官精致。尤其是臉型特別好看，巴掌大的小臉皺了下眉就顯得楚楚可憐。

    她剛剛以為薑泓又會像從前一樣不理睬自己，偷偷跟著他過來又怕他露出厭棄的表情，這才故意拿話刺他，態度也不夠好。

    他會不會覺得自己脾氣太壞了？

    薑容和常年就見剛剛還冷著一張臉的陳玉迅速軟了表情，咬著唇瓣問薑泓：“薑泓哥哥，我馬騎得也很好，又這麽巧碰到了薑容和常年，你能帶著我還有她們一起玩嗎？”

    她和薑容不熟，隻是憑她對薑泓的稱呼知道了她的身份。愛屋及烏，勉強抬頭對薑容露出了一些笑來，也不需要薑容的回應，馬上又看向薑泓等他的反應。

    她想著，薑泓就算不願意，總要顧及著自己的妹妹。她以為薑容過來是來找薑泓的，於是急忙把她拉到自己的陣營來。

    薑泓表情有些不耐，正巧謝潮遍尋薑泓不得，在這裏撞上了他。高聲喊了他的名字，牽著馬迎上前來。

    薑泓還指望著謝潮能解救自己脫離陳玉的糾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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