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章 罵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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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沐浴完畢,崔氏披上一件薄綢的大袖衫,坐於妝台前,由兩個陪嫁婢女伺候著烘幹頭發。這些年王府又添了不少婢女仆婦,可崔氏還是習慣自己帶來的人近身伺候。
她打開妝台上的鎏金鸚鵡蓮瓣銀盒,沾了芙蓉白的香粉拍在身上。阿常拿著封信走進來,高興道:“娘子,快看看,長安家中來信了。”
崔氏把撲子放下,接過信看了起來。看到最後,她的麵色卻漸漸凝重。
阿常跪在背後,拿銀篦為她梳發,隨口問道:“信上說什麽了?”
崔氏將信折起:“兄長即將要出任浙西節度使,阿娘的壽辰會辦得隆重些。”
時下雖然有很多與朝廷相抗的藩鎮,但也有服從管製的“順地”,譬如經濟最為發達的江南地區。很多宰相都是外放任順地的節度使,四年任滿後,提拔入朝中為相。崔氏的兄長崔植原本是戶部侍郎,此番也算是升官了,而且前程大好。
“崔公燒尾之喜,這可是大好事啊,娘子怎麽看起來不高興呢?”阿常看著銅鏡中的崔氏,疑惑地問道。
崔氏將信放在妝台上,讓屋中的婢女都退下去,對阿常說:“兄長在信中提到,李家四郎似乎身子不大好,這些年鮮少露麵,隻獨居在驪山的別莊養病。”
阿常的手猛地停住:“那,那小娘子嫁給他,不會有什麽問題吧?我記得李家的大郎和二郎都在朝為官,他就一點功名都沒有?”
崔氏搖了搖頭:“那兩名郎君的生母是郭氏,出身何等顯赫,郭家自然會為他們籌謀。李四郎的母親隻是續弦,身份遠不如原配夫人,他自己又體弱多病,如何能有功名?”
“這可委屈我們小娘子了呀。”阿常皺眉,壓低聲音,“都說李家顯赫,沒想到也有個不爭氣的。早知如此,還不如讓小娘子跟那個虞北玄走。”
崔氏看了她一眼,從地上起身:“你說的是氣話。虞北玄別有所圖,昭昭若跟他在一起,日子會好過嗎?如今朝中局勢變幻莫測,人人都想著明哲保身。我倒覺得有無功名不要緊,關鍵看人品家世。”
阿常扶著崔氏坐在床邊,放下帳子:“倒也是。李家是棵大樹,朝中再怎麽變,都是不容易倒的。老夫人不是過壽嗎?不如咱們回趟長安。李家若是故意欺瞞,這樁婚事順便退了也罷。”
崔氏沉聲道:“此事容我再想想。柳氏那邊,可還算安分?”
“她那樣的身份,怎麽敢放肆?每日就帶著小娘子在住處做做針線。不過大王在的那幾日,也沒睡在她那裏。隻去看過小郎君兩次,都是獨宿書房。”阿常小心地看崔氏的神色。
崔氏躺在床上:“明日你給她們送些絹帛過去,再叫繡娘給她們做幾身新衣裳。等柳氏出了月子,還要帶她們去崇聖寺的家廟上香,得穿得體麵些。”
阿常急道:“娘子,別宅妾和妾生女,哪裏值得那些好東西?您還要帶她們去家廟?若不是柳氏趁您懷世子的時候,趁機勾搭了大王,您跟大王也不至於鬧成如今這樣……”
崔氏閉上眼睛,淡淡地說:“那件事,是我跟大王之前的問題。何況她到底給大王生了兒子,現在也搬進王府認作姨娘,她的兒子女兒上族譜是早晚的事。我好生待她們,她們若不知感恩,到時再趕出去也不遲。”
阿常頓住,原以為娘子獨掌王府多年,驟然冒出來一個妾,不知道怎麽應付。沒想到娘子心裏通透著呢。
等柳氏出了月子,王府浩浩蕩蕩一行人,出發前往崇聖寺。
崇聖寺東臨洱水,西靠蒼山。有三閣九殿,房屋八百多間,佛一萬餘尊,是聞名天下的寶刹。寺中高聳三塔,可覽蒼山洱水之勝景。寺內的建極大鍾,鍾聲可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傳八十餘裏,有聲震佛國一說。
王府的隊伍綿延於道路上,百姓避讓於道旁,議論紛紛。
在絲綢與黃金等價的南詔,尋常百姓,皆穿著粗布麻衣。而王府出行皆是美婢,且衣飾華美,寶馬香車,自成一道風景。
大隊府兵在前麵開路,崔氏穿對襟繪花襦,紅綢暗紋長裙,頭戴帷帽,騎在馬上,由一名昆侖奴在前麵牽馬。
嘉柔也騎馬,穿著圓領缺骻炮,頭戴胡帽,腰間束著蹀躞帶,垂掛革囊和小刀等物,腳上穿一雙軟底鏤空錦靴,整個人顯得硬朗英氣。
數十仆婦和侍女緊隨其後,接著是一輛雙輪馬車。
馬車內坐著柳氏和順娘,泥土路顛簸得厲害,柳氏實在受不住,又一次叫停,伏在窗邊向外嘔吐。
“阿娘,您沒事吧?”順娘抬手給柳氏拍背。她們住在別宅的時候,很少出門,又不會騎馬。城中到寺裏大概是一個時辰,坐不慣馬車,的確受罪。
崔氏回頭看了眼,對身邊的嘉柔說道:“你去看看,若實在不行,還是停下休息一會兒。”
嘉柔本不想理會那對母女,但阿娘吩咐,她還是策馬過去,對趴在窗邊的柳氏說道:“阿娘要我來問問,你們需要休息一下麽?”
她騎在高頭大馬上,居高臨下。
柳氏一邊用帕子擦嘴,一邊擺手微笑:“不用了,不敢耽擱王妃和郡主的行程,還是繼續走吧。”
嘉柔心想這柳氏倒也懂點分寸,立刻調轉馬頭離去。
順娘看向窗外,那馬上的女子如同名花一般光彩奪目。嘉柔所騎的馬匹是官養馬,體形膘壯,鬃毛整齊,還配上了玉轡金鞍。馬鞍上鑲嵌著各色寶石,碧彩流光,整匹馬高貴俊美,威風凜凜。
順娘心裏生出許多羨慕。同是雲南王的女兒,木嘉柔生來便擁有這世上最好的一切,南詔百姓更是隻識驪珠郡主,不知有她。
柳氏看到順娘的目光,握著她的手腕告誡:“順娘,別露出那樣的眼神,人的出身是羨慕不來的。在你微不足道的時候,所有的欲望都得掩藏起來,否則就會變成危險,知道麽?”
這些話,順娘從小聽過無數遍,早已倒背如流。但她不甘心永遠隻做一朵開在牆角的野花。憑什麽,她就不能開給旁人欣賞?
順娘正兀自想著,馬車陡然一停,母女倆身體前傾,險些撞在一起,不知前頭發生了何事。
大道上停著一隊人馬,陣仗也不小,擋住了去路。府兵跑來稟告嘉柔:“王妃,郡主,前麵是田家的私兵,他們說天氣太熱,田夫人停下來休息,不肯讓我們先過去。”
氏族之中就數田氏的氣焰最為囂張,每每到了向朝廷進奉的時候,他們不是無故拖延期限,就是少交羨餘,還要抱怨自己的土地少。可南詔卻有首童謠,傳唱田氏一族富得流油,連茅廁外頭都站著盛裝的美婢伺候。
“阿娘,您在這裏稍候,我過去看看。”嘉柔對崔氏說道。
崔氏叮囑她兩句,又讓玉壺跟過去。
田夫人坐在樹下的胡床上,幾個婢女正給她扇風,還遞水囊過去。她生得豐腴,帷帽上的皂紗分開,麵若圓盤。
嘉柔下馬,田氏的私兵立刻圍上來。玉壺喝道:“睜開你們的眼睛看清楚,這可是驪珠郡主!”
田夫人早就看到嘉柔了,故意裝作沒看見,這才笑道:“原來是郡主,你們還不快讓郡主過來?”
私兵們應聲退開,嘉柔走到田夫人的麵前,盡量客氣地說道:“田夫人,今日我們在崇聖寺有場法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事,路上耽擱不得。還請你的人讓開。”
田夫人捏著水囊,輕聲笑道:“郡主,咱們可是好一陣不見了。我這腿腳不好,倒讓你親自過來一趟。前些日子我好像見你與一名男子在南市同遊,狀似親密……莫不是李家那位郎君到南詔來了?”
“田夫人看錯了。若是敘舊,還請改日,我阿娘還在等著。”
田夫人笑容微斂。從前見到嘉柔,她總是沒心沒肺地叫著“阿嬸”,口無遮攔,很容易就套出話來。如今目光沉靜,簡直像換了個人。
莫非真的發生什麽事,被木誠節教訓了?
驪珠郡主早有婚約,是整個南詔都知道的事情。但隻要人沒嫁過去,再鬧出些風言風語叫那長安的高門大戶知道,隻怕婚事也未必會順利。
到時候,她那傻兒子還怕沒機會麽?
烈日炎炎,嘉柔沒耐心跟田夫人耗下去,皺眉問道:“夫人可是不想讓?”
田夫人扶著婢女從胡床上站起來:“我哪裏敢阻王府的車馬,都是手底下的人不懂事,這就叫他們讓開。”
嘉柔目的達到,正要往回走,忽然一匹沒有配鞍的高頭大馬直直地朝樹下狂奔而來,撞開了好幾個私兵。田夫人花容失色,叫道:“快,快攔住那個畜生!”可婢女驚慌地四處逃散,根本無人敢去阻擋。
嘉柔上前幾步,抽出腰上的牛皮鞭子,重重地往馬前的地麵上抽去,發出“啪”的一聲巨響。
馬兒再度受驚,抬起前蹄長嘶,又轉了一個方向。嘉柔趁機躍上馬背,一邊勒著韁繩,一邊撫摸馬的頸部,慢慢讓它平靜下來。
田夫人緩過神,氣得要殺了這匹馬。私兵跑到她身邊勸說,這馬是大郎君花高價買來的,殺了估計郎君會不高興,田夫人這才作罷。
嘉柔從馬上下來,將馬還給田家便離開了。
玉壺跑到嘉柔的身邊,摸著心口:“郡主,那麽凶的馬,您怎麽就不怕?其實讓它嚇嚇田夫人也好。”
嘉柔沒想那麽多,那匹馬衝來的時候,幾乎本能就上去了。馴馬的本事,還是上輩子虞北玄手把手教的。他還笑話她笨,膽子小,總躲在他懷裏亂叫,但也沒讓她栽過跟頭。
原來有些刻在骨子裏的東西,就算努力去忘,還是會時不時地冒出來。
等王府一行人過去以後,百姓也在議論聲中散去了。
路邊不知何時停了輛馬車。馬車的竹簾輕輕放下,車轅上坐著一個丹鳳眼,氣質清冷的男子,雙手抱在胸前,靜等車裏主人的吩咐。
“鳳簫,走吧。”車裏傳出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如漱玉鳳鳴般。風掀動竹簾,露出裏麵柔軟的地氈,一鼎銀鎏金三足香爐和一截皂色袍角。
袍子上垂放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指尖泛著淺淺的粉。
“是。”男子駕馬,馬車緩緩向前駛去,揚起一陣輕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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