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章 還沒發生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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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晌午的時候,王府一行人終於到達崇聖寺,分別下馬下車。

    柳氏吐了一路,麵如白紙,但一下車,還是被崇聖寺的恢弘所震懾。山門旁靜靜地屹立著兩尊金剛護法神,寶相莊嚴。道旁的古柏森然聳立,枝葉隱天蔽日。除了誦經聲,沒有雜響,有一種超然世外的靜謐。

    家廟在後山,僧眾正在準備,迎客僧先帶女眷到禪房休息。

    這處院子被寺裏麵單獨辟出來,環境清幽。府兵都守在外圍,婢女和仆婦則守在院子門口。院裏的花圃栽了不少紫陽花,或淺紫或淡粉的花朵簇成團,掛在叢叢翠葉之上,煞是好看。

    崔氏在禪房中看經書,嘉柔坐在旁邊發呆。崔氏看了看她,說道:“昭昭,你若是嫌悶,不如和玉壺去後山看看家廟那邊準備得如何了。”

    崔氏以前總覺得她太過活潑,還是穩重點好。現在又怪木誠節那巴掌打得太重,硬是讓她轉了個性子。有時自己這個做娘的,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嘉柔依著崔氏的吩咐,帶著玉壺走出院子。她對崇聖寺再熟悉不過,不像順娘來的時候,興奮地四處張望。

    去往後山的路上,經過地藏殿和白色佛塔,庭院正在整修,偏殿的屋簷上還拉著幕布,廊下胡亂地堆著磚頭和泥瓦。

    因是午休之時,工匠大概都去進食休憩了,寂靜無人。

    陽光被頭頂的參天大樹所遮擋,林間一陣陰風。玉壺膽子小,不自覺地往嘉柔身後縮了縮。

    嘉柔不禁一笑:“佛寺重地,有菩薩保佑,你怕什麽?”

    玉壺說不上來,就是莫名地覺得心慌。忽然背後一道勁風,她還未及轉身,脖頸一痛,人就倒在地上,失去意識。

    嘉柔猛地回頭,看到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男人,驚得倒退了兩步。

    前生她熟悉到骨子裏的人,依舊眉眼淩厲,不怒自威。他伸手抓住她的雙臂,將她一把拉到懷裏,聲音低沉:“柔兒,你在躲我?”

    嘉柔想掰開他的手,但他的力氣太大,她掰不動。她又張嘴欲叫,他幹脆一掌捂住她的嘴,將她攔腰抱到旁邊的偏殿裏頭,直接按在了牆上。

    他的手掌幹燥粗糲,掌心所有厚繭的位置她都清楚。

    這個距離,近到兩個人的呼吸都混雜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嘉柔與他四目相對,心狂跳不止。

    他身上有粟特人的血統,眼窩略深,鼻梁很高,眼眸是深褐色的。

    這個凝聚了她前生所有愛與恨的男人,活生生地站在她麵前。

    嘉柔曾經想過,再見時定要一刀刺入他的胸膛,讓他體會那種錐心刺骨之痛。一刀不夠,就再刺一刀。

    可真見到了,她卻並不想那麽做了。前世的種種如東流之水,再難西還。他痛或者不痛,已經與她無關。

    “我去信數次,你是沒收到,還是故意視而不見?究竟發生何事?”虞北玄低聲說道,緩緩鬆開手。

    嘉柔平複下來,嗤笑一聲:“聘則為妻,奔則為妾。這個道理,使君不會不懂吧?我乃堂堂的驪珠郡主,為何要自貶身份跟你走?”

    虞北玄微微皺眉。她幾時在意這些?

    若不是相同的容貌,眼前這個女子與馬市上那個天真無邪的少女簡直判若兩人。他從她的眼睛裏,看不到半點情愫,反而有種透骨的恨意。

    到底恨從何來?

    他覺得疑惑,手臂收緊她的腰身,低頭靠近她。

    “別碰我!”嘉柔掙紮著從腰間扯下短刀,毫不猶豫地刺向他。

    虞北玄下意識地抬手抵擋,那刀刃極其鋒利,在他臂上劃出不淺的傷口,瞬間將他的衣袍染紅。

    他本能地後退一步。

    使君竟然被刺!隱藏在暗處的護衛欲動,虞北玄抬手製止,凝視嘉柔:“為何?”

    嘉柔微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微喘氣,繼續拿刀指著他:“虞北玄,你聽好了,我知道你潛入南詔接近我有別的目的。我跟你在一起,曾經開心過,因此你騙我的事,一筆勾銷。但我們之間,到此為止!現在,你馬上離開,我不驚動任何人。如若你繼續糾纏,我絕不客氣!”

    虞北玄盯著她,片刻後,不怒反笑。這世上威脅過他的人幾乎都死了。從他變成淮西節度使開始,還沒有人敢拿著刀跟他說話。

    但這隻溫順可愛的小白兔,忽然間長出了利爪,變成小野貓,也挺有趣的。

    “你把刀放下,跟我走。”他上前,根本不在意她的威脅。

    嘉柔收回短刀,橫在自己的脖子上:“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死在你麵前!”

    虞北玄不得不停下腳步。她的性子外柔內剛,他才領教過那刀口的鋒利,極易傷到她,所以不敢再輕舉妄動。

    “你是認真的?”虞北玄說道,“若你想要名分,我會向你父親求娶。”

    嘉柔冷笑:“你別做夢了,我有婚約在身,阿耶不可能同意。何況我絕不會嫁給你!”

    殿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叫起來:“玉壺,你怎麽躺在地上?快來人啊!”

    嘉柔聽出是阿常的聲音,連忙叫道:“阿婆,我在這裏!”

    虞北玄麵色一沉,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

    他本就是偷偷潛入寺中,若將崇聖寺的護院僧人和王府的府兵都吸引過來,今日他恐怕無法全身而退。

    “使君!”角落裏的護衛著急地喊了一聲。

    虞北玄又看了眼嘉柔。她仍舊舉著短刀,目光冰冷決絕。

    終於,他退後兩步,轉身離去。

    暗處出來幾道影子迅速地跟了上去,他們的身影在偏殿的角門處消失。幹淨利落,不留痕跡。

    嘉柔無力地垂下手,呼吸急促,握著刀柄的手心全是汗。她自嘲地笑了笑,其實憑虞北玄的能力,要擄走她並非難事。他竟然罷手離去,隻能證明自己沒有讓他鋌而走險的價值。

    那些前世看不清的細枝末節,如今映在她的眼裏,每一點都是他不曾愛過她的證明。

    “小娘子!”阿常尋到偏殿裏來,看到靠在牆上的嘉柔,顧不得儀態,連忙衝過來,“您這是怎麽了?”她手上拿著刀,刀口還沾著血跡,脖頸也留下一道血痕。

    嘉柔笑了笑,輕聲道:“沒事,他們走了,阿婆莫聲張。”

    阿常立刻猜到幾分,震驚之餘,默默地將短刀收回刀鞘,又將嘉柔扶出偏殿。

    外麵還站著數個仆婦和聞訊趕來的僧人,阿常將嘉柔擋在身後,說道:“沒事,郡主說剛才和玉壺鬧著玩,估計那丫頭自己不小心撞到樹上,暈過去了。我帶她們回去休息。”

    眾人麵麵相覷,雖覺得蹊蹺,但誰也不敢多言。

    *

    崇聖寺是佛教重地,守備外鬆內嚴,護院的僧人各個武藝高強。虞北玄一行人是通過牆邊一個廢棄的水道偷偷潛進來的,依舊從那裏撤去。

    紅牆之外,是一片茂密的林子。幾匹馬兒正悠閑地甩著尾巴,低頭吃草。

    虞北玄的手臂還在隱隱作疼。那丫頭下手當真一點都沒留情。明明分別之前說好,若木誠節不允,她便尋個機會逃出來。怎麽再次相見,會是這樣的情景?

    她眼中對他的恨意和厭惡絲毫不加掩飾,虞北玄百思不得其解。

    “使君,我們需離開南詔了!節度使擅離藩鎮太久,被上麵知道了,會有大麻煩。”心腹常山著急地說道。

    他們蟄伏了許久,等的便是今日的機會,沒想到那個郡主竟然改變心意,還刺傷使君。

    當初明明是她要使君等她的!

    虞北玄沉默不語。現在,他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等事情了結,再回來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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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nbsp;“走吧。”他下令道。

    幾人走去牽馬,虞北玄忽然停下,看向林子的深處,大聲道:“足下既然來了,為何躲在暗處?不如現身一見。”

    他身後的護衛立刻警惕地看著林子,風吹動樹葉,簌簌作響,四周安靜極了。

    半晌,裏麵才走出一道修長的身影,停在離他們幾步遠的地方。來人很瘦,窄袖長袍,長著一雙丹鳳眼,神情冷漠。

    “你是何人?為何在林中窺伺?”虞北玄繼續問道。

    那人答道:“隻是路過此地。”

    虞北玄有種直覺,此人應當知道自己的身份,瞬間便動了殺機。鬼鬼祟祟,來曆不明的人,還是除去最為妥當。

    他正要暗示身後的護衛動手。那人往前幾步,掏出一塊金牌,上麵赫然刻著兩條盤龍,中間偌大一個“神”字。

    虞北玄瞳孔一縮,北衙禁軍神策軍的令牌!林中之人,莫非是……?他在袖中握了握拳頭,隱有不妙之感。

    那人繼續說道:“某不欲與尊下起衝突,想必尊下也是如此。不如當作未見麵,就此分別。”

    虞北玄稍加思索,拱手一禮,迅速帶著手下策馬離去。

    神策軍是皇帝的親兵,如今右軍由廣陵王掌管,擁有此令牌的,不是本尊便是廣陵王的親信。

    廣陵王是太子的長子,也是皇室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在朝在野都很有威望。

    虞北玄膽子再大,也不敢輕易招惹。對方有意放過自己,自然要識趣。

    隻是廣陵王的人為何會出現在南詔?

    虞北玄側頭吩咐常山:“你無需跟我回去,繼續留在城中打探消息,若有異常隨時傳信給我。”

    常山領命,又問道:“剛剛那人,可需屬下尾隨?”

    虞北玄搖了搖頭:“不必,他身邊想必還藏著不少人馬,你勢單力薄,自保為上。”

    “屬下遵命。”常山說完,策馬拐入岔道。

    樹林中,鳳簫返回馬車旁邊,對車中的人說道:“郎君,這位淮西節度使果然厲害,不僅發現了我們,還要殺我。幸好我用了廣陵王給的令牌,他才離去。”

    車中安靜片刻,傳來一道不急不慢的聲音:“我有些累了,改日再去崇聖寺拜訪師叔。先回城中等王長史的消息。”

    “是。”鳳簫坐上車轅,駕馬車離開。

    車中之人手指間捏著一張紙,打開爐蓋,丟了進去。一個多月前,忽然有封信寄至家中,說驪珠郡主行為不檢,與人私通。他將信截住,未讓家中知曉。

    虞北玄是淮西節度使,卻在南詔逗留多日,今日又恰好在崇聖寺出現,絕不是巧合。想來信中所言,並非空穴來風。

    他打開手邊一個五色線所縛的黃楊木盒子,將裏麵卷起的薄紙展開,借著竹簾晃動而漏進來的日光,逐字逐句地看著:“……久慕李氏德風,長女二八之年,嫁與第四郎,結兩姓之好……”

    記憶裏,她還是十年前初到長安,活潑愛笑的小女孩。她住在他家中,他偶爾會見到。阿兄阿姐一如既往地驕傲,不怎麽理會她。

    那夜他坐在屋頂觀星象,見她又被三姐冷落,在院中生氣大罵。他怕驚擾旁人,忍不住出聲。

    她發現他,驚奇不已,竟然爬樹上了屋頂,像隻小麻雀一樣擾他安寧。他無可奈何,卻不知不覺中,被她口中所描繪的那些風景所吸引。他自幼體弱,不能遠行。她小小年紀,卻去過很多地方,還熱情地邀請他今後同遊。

    原本約好再見,他卻因病未能赴約。等到痊愈時,她已跟著父親離開長安。

    他懷著歉意,守這一紙婚書等她十年,她卻再沒來過長安。想來那夜在她年幼的記憶裏,並未留下什麽深刻的印痕。甚至因為失約,被她討厭了也說不定。

    若她當真另有所愛,他選擇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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