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陳年,垂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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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過幾年的學習,玉卮漸漸熟悉了人間的一切。舞文弄墨,忌酒諱武是人界玉器們的底則。在禮儀規矩,墨畫誦詩,玉印的指點教誨下,也都略知一二。
雨淅淅瀝瀝的蒙上人間屋頭,朦朦朧朧中偶有人肩挑著一天的生計,小心翼翼地行步於青石小巷中。雨絲牽牽連的蒙上一府邸的梨木牌匾上,白牆黑瓦匯下水珠簾簾,九曲回廊,層層深院,無不顯赫著主人的身份顯著,這便是“呂府”。
玉卮畢恭畢敬地跪坐在木桌前研墨,靜靜地看著桌前男子忙碌批閱文章的身影,時不時端筆蘸蘸墨水,寫畫著什麽。
男子生得天生俊俏,卻不敵歲月的斑駁滄桑,眼角疊起了一層層褶皺,清澈的眸子有了幾許不明的灰混,卻不減全神貫注地看閱著手中的歪扭字跡,他便是這呂府的主人,呂柯。
“主人……”玉卮看著呂柯,忽然出聲喚道,卻又意識失言,略顯尷尬。
“嗯?”呂柯聞言將目光看向玉卮,疑惑的問道,“何事?”
窗外雨聲交雜,空氣多了幾分煩悶,也不免有些濕寒,玉卮冰藍色的眸中多了幾分擔憂,他剛想說些什麽,呂柯忽然一陣咳嗽,難以喘氣,玉卮一驚,連忙上去前。呂柯重咳了幾聲,一口鮮血吐出體內,打濕了正握緊在手中的竹簡。
玉卮不知所措,呂柯搖了搖手,示意不要碰他。“主人!”玉卮的擔憂還是實現了,呂柯協助帝王操政也有不少年頭,為漢朝耕耘下一份結實的根基。如今暮年垂老,自然也沒了那麽多精力,加之身體羸弱,受不的半絲風寒,咳血也在日益加劇,呂府的所有人連同呂柯自己也隱隱約約可以猜到活著的時日不多了。
“無礙,你去把這些批完的文章交給賢弟,讓他轉交上給聖上,我困了,想去歇息了。”呂柯扶著桌顫巍巍地站起身,擺了擺手,命其退下,然後自己踩著有些虛無的步伐離開了。
“……”
呂柯有個年輕的弟弟,名叫呂曲,他天性不羈,才華卻遠不及兄長呂柯,呂曲也是在呂柯的推舉之下才有了一席官位。但玉卮卻十分反感呂曲,因為呂曲的為人處事十分差勁,他能有現在的一切全靠他的兄長呂柯所賜。
玉卮按照呂柯的吩咐一一都照做了。呂柯犯困的時間越來越頻繁,陷入睡眠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久……時間如同針尖上的水,一滴一滴從不曾停歇的滴入曆史的洪荒之中,所有的人或事終究化為曆史扉頁裏的塵埃,一個渺小的文字小記,或為後人談笑風生;或為差飯之後,津津樂道;或揚名青史,代代傳頌,誰又知道呢?
“我回來了。”玉卮忙完一切,便回到房中,推開門,見玉印正在目不轉睛地看著手中的茶盞發愣,定如木雞,一動不動,倒有些好笑。
玉卮揚手一拍桌,嚇得玉印差點跌坐在地上,玉印憤憤地瞪了眼“作怪”的玉卮,喝到,“你作甚,駭死我了。”
“發什麽愣?這茶果真好看?”玉卮依著位坐了下來,指了指玉印手裏的茶盞,打趣道。
“……”玉印不在說些什麽,重重地歎了口氣,又搖了搖頭,一副苦惱的樣子,在抬眉看看玉卮,念了一遍他的全名,“朱雀踏虎銜環玉卮。”
“嗯?”玉卮一臉茫然,不明所以。
“主人,又歇息去了?”玉印抿了抿唇,問道。
“嗯。”玉卮點點頭,如實答道。
“主人……命不久矣。”玉印眼中流露出悲傷,凝重著神色看向玉卮。
“說不得!”玉卮連忙替其忌口。
“不,你聽我說。”玉印眼中盡是複雜之色,他頓了許久,道,“你我本為玉器得靈化形,以聽隨主人為天命,但你可知,當主人死後,我們將會是主人的陪葬品,隨其一同下葬,永不見天日,你我本無壽命可言,那地宮……”說到後麵玉印便失了聲,不在說話。
屋中一時間落下了一地死寂。玉卮垂下眉眼,玉印的話並非沒有道理,身為玉器本無壽命可言,但最終都會變成陪葬品,陪主下葬,輾轉在永遠看不到盡頭的黑暗與孤寂……
“……”
陪葬是所有器物的噩夢,人們為了防止器物在下葬後偷跑,常常會將主人的陪葬品打碎了,重新塑造而後下葬。可,打碎了本體,得靈的器物化形人體的器物則會灰飛煙滅……這無異於是自我焚毀,死後不得超生。
玉印將目光放到窗外,雨聲淅淅瀝瀝,拉扯著不斷聽著有了幾分煩躁。或許,如果,不是器物,而是一個人,一個有血有肉有生命的人,是不是可以不用這麽痛苦?可以自在些?
後來,沒有過多久,呂柯就病逝了,玉印將自己反鎖在屋中,誰人也不見。一府之主的逝去整個呂府也陷入了悲痛之中,連當今皇帝也親臨悼哀。也是在那一天,玉卮頭一回知道,玉印全名為,“曲陽君胤玉印”,一個象征著呂柯不凡身份的玉印。
民間有民間的習俗,傳說人死後靈魂會在人間遊蕩七日,死後第七日名為頭七,頭七即為下葬之日。在呂柯死後的第六天,玉印終是走出了房間,但他的肌膚卻顯得格外蒼白,步伐虛浮,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冰冷的可怕,對於玉卮來說如同素謀麵的陌生人一般,他身一席蒼白的壽服,頭上係著白布,漆黑的眸中沒有一絲色澤,空洞的可怖。
玉卮自己也穿著壽衣,眼框下黑色的眼圈擴著一層一層,可以看出他已經連續幾日未眠,再見到久違的玉印時,那冰冷的神色使得玉卮不敢靠近,他們都知道自己即將要陪葬的命運,即將被打碎碾沫了重製,所有的一切將會隨著夜幕的拉下消失徹底。沒有選擇的安排。
呂柯頭七的早晨,所有呂柯生前收集的器物皆穿上了素白過分的服飾,帶上了白的刺眼的頭飾,畫上陪葬的妝容,端坐於房中鏡前,等待發配,就如同待嫁之日的新娘一般,不同的是這是葬禮。
“曲陽君胤玉印,朱雀踏虎銜環玉卮。”
喚名聲清晰的回蕩,推開門,死氣沉沉的氣氛格外的壓抑,讓人喘不過氣。就在此時,呂曲,呂柯的親弟弟突然駕臨於此。
“慢著。玉卮留下。”呂曲垂涎呂柯的朱雀踏虎銜環玉卮許久,每每找呂柯索要,都被厲聲拒絕,現在呂柯已死,整個呂府上上下下將全權聽他一人號令。
“這樣做不和規矩。呂公子。”小廝小心翼翼的弓腰禮道。
“規矩?現在我哥死了我就是呂府的規矩,我說留下就留下!”
呂曲強硬的態度沒有人敢違抗,就這樣玉印連同曲陽胤玉印一同被帶走了。他的背影是那樣的緩慢,留下難以讀出的不舍,這將會是玉卮最後一次見到玉印,他的背影被陽光剝奪,被時間侵蝕,被生死活埋。
玉卮張開口想要說些什麽,卻仿佛有什麽卡在喉部,吐不出吞不下,擋住了所有的話語,他很“幸運”,被留了下來。可對於現在的玉卮來說,這不過是延緩了自己的死期罷了,早晚有一天,呂曲也會死,他還是會被回爐重煉,徹底的變成沒有生命的器物,變成任人擺布的一件陪葬品,葬在曆史的洪流之中,等待腐朽。
------題外話------
繼續,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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