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可憐慈父,終登極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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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林海交代完身後事,放下心頭重石,不過兩三日光景,人便如燃盡的油燈,漸漸枯寂了下去。
臨終前,看著哭的眼睛核桃似的黛玉,林海也隻能無力的拂過女兒鬢角,交代她日後千萬照料好自己的身子,莫教父母地下難安。又拿一雙混濁的眼看向文㴒,麵露乞求。文湙趕忙過去握住他枯瘦的手掌,鄭重應諾:“放心,我省得的。”
林海聽罷緩緩點了點頭,不消片刻便永遠闔上了雙目。他能為女兒做便隻有這麽多了,但願蒼天見憐,佑她一生平安喜樂。
床邊瞬時哭聲震天,跪倒一片。黛玉更是幾欲昏死過去。但事已至此,文湙也隻有強忍心酸吩咐下人去準備小殮一應物什、布置靈堂,又差人各家去報喪,零零碎碎處理完畢後又要安慰悲痛欲絕的妹妹,簡直忙得腳不沾地。
因九月裏天氣還有些暑熱,即使有冰遺體也不宜耽擱太久,文湙便與妹妹議定停靈三日便扶靈回姑蘇與賈氏合葬。兄妹二人夜裏輪流守靈,白天便於靈堂答謝往來賓客。林海生前好友甚多,又有同僚來拜,可憐兄妹二人年幼喪父的,免不了各自安慰一番,這其中便有先時提到的甘泉書院徐山長。
他向文湙道:“多年前見你便覺你與如海投緣,想不到竟是有這般淵源,也不枉費他先時教導你一場,你杏榜折桂時他也很是為你高興。如今他既已去,你也要節哀順變,與妹妹好生過日子。”
一旁的賈璉聽此一說也很是詫異:這表弟年紀輕輕便已金榜題名,怨不得他這事能驚動朝廷。
這邊正在說著,管家忽然來報,說是朝廷聖旨到了,請大爺和姑娘去前廳接旨。
來傳旨的是戶部郎中周正,聖旨滿旨褒獎惋惜之詞不予贅述,大概之意便是林海忠孝節義,賜諡號文忠。另其子林文湙,文韜武略,堪封安定候。
不知底裏的人均是大驚,林如海一介文臣,憑他生前怎麽鞠躬盡瘁、勞苦功高,也不至於身故後使其子得如此厚恩。
但不管怎麽說,一時前來祭奠的人更多了。
周正傳完旨意後也不馬上離開,入靈堂上完香後便由管家引入客房休息,待三日後林家啟程回姑蘇時送了最後一程方才離開。
賈璉這裏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隻好將揚州諸事總了一封信遣人送回京城,囑家裏細細查訪林文湙此人,自己也坐船隨林家兄妹為姑丈送靈。
姑蘇離揚州並不遠,早上出發下午便到了。接下來請法師誦經超度,招待前來悼念的賓客、擇吉時破土下葬,皆有林氏長輩在旁指點著兄妹二人,全程竟無一絲差錯。
葬禮之後,賈璉便催著黛玉與他回京,此次雖然沒能帶回林家財產,隻能待日後再尋由頭,但老太太的心肝肉總得帶回去。但林文湙借口與妹妹另有諸事處理,要等過了父親百日,正月十五後再啟程回京,且一早托了周大人帶去了謝恩並丁憂的折子。
賈璉無法,隻好隻身回京。
黛玉素來孱弱,又加上連日來的傷心操勞,此時好容易諸事已畢,終於撐不住病倒了。好在之前陛下派來給林海瞧病的曾太醫隨行兄妹二人,他又是最善解疑難雜症的,此時便恰好派上了用場。
黛玉臥於帷帳之內,隻伸出細細的手腕置於脈枕上。曾太醫診過脈後,蹙眉撫須得想了好一會兒才問道:“姑娘是不是常有氣虛體乏,神思不繼,兼有夜間少眠多夢,冷汗淋漓等症?”
紫鵑聞言急急答道:“先生真是好脈息,我們姑娘可不就是這樣,一年裏頭都少有幾天能睡得安穩的。”
文湙聞言也皺起眉頭,道:“小小女孩兒便如此難以安眠,這還了得,勞曾大人多費費心,看能不能把這症候斷了。”說罷行禮作揖起來。
曾太醫忙起身還禮,說道:“侯爺不必客氣,這本是下官分內之事。姑娘此次病發,連日來的傷心勞累固然是個引子,但主要是因為娘胎裏帶來的弱症沒有調理得當,一味隻靠些人參補氣,治標不治本。另一半則是常年憂思過度,勞神損氣所致。好在姑娘還小,隻要放寬心,日常調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理得當,那便是無礙的。”說罷便自去開藥。
文湙送走太醫後便回來坐在床邊,此時帳幔掛起,露出黛玉蒼白無色的臉來。文湙看著這個孤苦的女孩兒,想起林海臨終前那蒼老枯瘦的手,無奈歎出一口氣,說道:“妹妹,我頭一回給人做哥哥,若是有什麽不周之處,還請妹妹多多教我,隻莫要憋在心理熬壞了自己,那哥哥可真是罪該萬死了。”聲音很輕,但卻又萬分的認真。
黛玉聽得一怔,忙說道:“哥哥哪裏的話,你我骨肉兄妹,先父母以逝,我們兩個自當相互扶持才是。哪有什麽周不周的。”
文湙聽得此語也是一笑,隻歎自己一個活了兩世大男人還不如人小姑娘看得通透:這是我的妹妹了,兄長該怎樣照顧妹妹我便怎樣做就是了,又不是待客需得事事周全。哪怕這層血緣關係是假的,隻要我待他的心不假,將來再替她找個可依托終身的人,哪怕日後明證身世,想必也能有一世的兄妹情分。於是伸手替黛玉掖了掖被角:“妹妹說的是,是哥哥迂了。我也是孤身漂泊了十來年的,如今好容易有這麽個妹妹,喜得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又皺起眉頭說黛玉:“適才太醫說你憂思過甚,以致拖垮了身子。你如今還不到十二,怎有如此重的心思。既我為長,你為幼,若有事自當該我這個做兄長的來煩惱,若是讓年幼的妹子在自己家裏還整日不得歡顏,我也是罔為男兒了。所以哪怕是為哥哥的麵子計,你也再切不可這樣折騰自己的身子才是,可記住了?”
黛玉展顏輕聲應到:“是,哥哥。玉兒記住了。”
一時雪雁端著煎好的藥進來了,文湙接過吹涼,扶起妹妹喝下,又喂了紫鵑遞過來的糖漬梅子,扶黛玉躺下後,才起身離開。黛玉看著哥哥離開的背影,覺著好像什麽變了,又好像什麽都沒變。
不知是曾太醫神醫妙手,還是有文湙在旁時時勸慰,這次病好的竟比往日快得多,不過兩三日便覺精神好了許多,夜裏也漸漸能睡得安穩了。於是數日後黛玉身體好轉,文湙便帶著妹妹拜訪宗親長輩。
族長林深,其父與林海之父同出一脈,二人素來親近。文湙前一日便使下人投了帖子說次日攜妹妹登門拜訪,是故文湙到時便見林深攜其子林青玉候在門口,唬得文湙趕忙下馬,上前揖手道:“伯父怎可親來迎接,這不是折我兄妹的壽嗎?叫青玉哥在門口等我們就行了。”
林深笑道:“我雖輩分高些,卻是一介白身,堂堂一等侯爵親自登門,我還安坐高堂,這叫人知道了豈不說我輕狂?”文湙扶著林深手臂笑答:“侄兒既是堂堂一等侯爵,那誰敢說伯父的嘴,看我不撕爛了他的,伯父您下次可切莫如此。”
一行人笑著往裏走,到二門處又有族長之妻王氏候在此處,此時黛玉才好下車與兄長一同見禮。略聊過幾句便由王氏帶著去了內院,而文湙等男子則是去了書房敘話。
及至書房,文湙再次行過晚輩禮才分賓主坐下。丫鬟擺好果品上完茶點退下後,文湙率先開口:“這一陣子著實是勞煩伯父了,既要您破例去揚州為小侄上族譜,又賴您指點諸事,小侄與妹妹真是感激不盡。”
“你這是什麽話?”林深責備到,“我與你父親也是兄弟一場,他生前與我也甚是親厚,事急從權,我自當使他閉眼前他膝下有人,此事就是族裏也沒什麽意見,你擇日隨我正式再去拜一拜祠堂即可。另一個,你父英年早逝,隻留你兄妹二人,我作為長輩不幫襯一把且待何人呢?”
文湙聞言自是感激不盡,又言:“此次拜訪除了聊表謝意之外,還想托伯父辦點事。”說罷從懷中取出一遝銀票,說:“我兄妹二人不日將上京,山高水遠恐怕不能常回鄉祭祀宗祠。這是三萬兩,有勞伯父給添些祭田,日後有勞伯父逢年過節替我們在祖宗麵前多上一注香。另則,父母墳頭日曬雨淋恐有損傷,也請伯父代為照看一二。再一個,我們林家雖人丁單薄,卻也不少可塑之才,族學不可不重,族裏若銀錢不繼,也請從這些出息裏取用。”
林深聞罷也隻得歎息後生可畏,想事如此周全,收下銀票並允諾定不負所托。
而黛玉這邊,隨著伯娘進得內院,才要行禮便被王氏一把摟入懷裏,心肝肉似的叫:“我可憐的丫頭,怎瘦的如此模樣,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你哥哥是不是不曾照料好你?有什麽委屈地隻管告訴嬸娘,我們定當為你做主。”
這似曾相識的情景令黛玉莞爾一笑:“沒有的事,哥哥很好。隻是這陣太過勞累才有些消瘦。我秉性素弱,哥哥已是照顧的很周全了,”
自父親過世到今天,哥哥怎樣地為自己勞心勞力她也是看在眼中記在心裏,因此趕忙為兄長開脫。
聽得黛玉此言,王氏方不再說甚麽,畢竟父親新喪,傷心致此也是有的。又看黛玉實在羸弱,她又早沒了母親,是故細細叮嚀養生之道,也順便教導些家事,竟是把個侄女當親女來教導了。
黛玉也甚是動容,自打母親過世後,再也無人為她操心這些了,便是外祖母也是看寶玉更重些。哥哥雖好,但終究是個男子,怎及得上婦人細心?於是便也認真聆聽方不負長輩苦心。待聽到王氏問道現在家事是如何安排的,方才想起兄長交代的事情。
黛玉道:“伯娘費心,家裏一切都好。玉兒身邊的丫鬟都是伺候慣的,廚房裏是哥哥花重金從崇陽樓聘回的廚娘,一個極善煲湯,另一個則長於各色點心。其它一應雜事則還是由原老宅的舊人打理,外出跑腿的都是哥哥身邊的小子。”
聽至此處,王氏也放下些心來,尤其是那崇陽樓可是蘇州最有名的酒樓了,聽說背後有當今皇後娘家顧家的股,那兒的廚子可不是有錢就能請到的。
又聽黛玉說道:“不過尚有一事要請伯娘幫忙”
王氏微嗔:“傻孩子,你我之間何談一個’請’字,都顯得生分了,有事你說就是了。”
黛玉道:“哥哥說京都聖上賜的侯府已在加緊修繕,明年回京後便可居住了。但是府邸雖大,下人卻不大夠使喚。揚州舊人大多不肯背井離鄉散去了,如今我身邊也隻一個奶嬤嬤、兩個大丫鬟,四個小丫頭並幾個粗使的婆子了。哥哥又不慣使用丫鬟,一應起居均是小廝打理。煩請伯娘介紹幾個可靠牙婆買幾房家人。哥哥說別的倒也罷,內院伺候的定要是信得過的,先買幾個身家清楚的丫鬟婆子□□得用了,省的回京手忙腳亂。”
王氏笑說:“你這哥哥想的到還周全,是這麽個理兒。此事就交由我了,定然給你們兄妹辦妥了。”
說說笑笑很快便到了午膳時分,林深一家定是不肯放兄妹二人空腹離去的。林深見人不多且又都是骨肉至親,遂叫人擺了一張大的楠木八仙桌熱熱鬧鬧用了飯。飯桌上王氏見文湙舉止有禮,言談不俗,且又時時照應妹妹,自也不少讚美褒獎之詞。及至飯畢,兄妹告辭歸家。
今日一行,各人都覺甚是舒心快意,唯有紫鵑心中鬱鬱。她方才也聽到黛玉與王氏的談話,自然知道姑娘是準備日後隨著大爺過活的了。但她一家子都在榮府,姑娘父母兩頭都舍不下,屆時她該如何是好呢?及至晚間終於忍不住問黛玉:“姑娘,聽您今日所言,是準備不回賈家了麽?”
黛玉笑道:“你這是什麽話,賈家是我外祖家,好好的我做什麽要與外祖母家斷絕來往!”見紫鵑麵露急色,方收了笑言,肅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外祖家養我六年,我本應回外祖母膝下已盡孝道。但我終究姓林,如今既有親兄,長兄如父,我自當隨著哥哥過活的。若我放著親兄長不去靠反倒靠著外姓,這叫哥哥如何自處。他如今未及弱冠便身居高位,本就打眼,慢說哥哥待我處處周全,事事費心,就算有何不妥,隻看父親麵上,我也不能叫他平白受人指摘。”又握著紫鵑的手拍了拍,說道:“你也不必憂心,你跟我一場,必不會叫你骨肉分離就是了。”
紫鵑聞言道:“那姑娘就舍得老太太和各位姑娘麽?”還有寶玉。
黛玉低頭默了一會子,繼而說道:“曲終人散終有時,各位姐妹都不可能永遠在賈家,何況我一外姓子人呢?不過是離得近時時走動著罷了。”聲音清冷而堅定,不容半點轉圜,紫鵑也隻好作罷。
王氏辦事果然妥當,第三日便有牙婆領著人來了。奇怪的是,兄妹倆挑選清楚後卻並不使人進去學著伺候,而是讓林忠先一步帶去了京都。
作者有話要說: 嗚嗚嗚...,不敢看評論,明早喝碗豆漿壯壯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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