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鑄劍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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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詞就如同一個信號,她感覺腦袋突然嗡地一聲要爆炸。
鱄魚。生於、生於……二丫覺得腦子裏有萬千的詞句爭先恐後湧出來,無數信息瘋狂地擠進腦海,她的腦袋簡直要炸掉,根本無力理順其中的條理,以至於後麵的句子怎麽也吐不出來。
它真的叫鱄魚?還是她的幻想?她是不是和娘一樣得了癔症?二丫捧住漲得發疼的腦袋去看那魚,妖魚並不在意是否有人認得出自己,它停止擺動魚鰭,身體繃直,突然張開腥臭的大口,“哇”的一聲,吐出一個濕漉漉亮晶晶的東西。
是她的鐵笛。
它,竟然吃不了這個?
它的牙齒不是連人的骨頭都能輕鬆咬碎嗎?
她做的鐵笛用的是下腳料,很粗糙的啊!二丫疑惑地“啊”了一聲。幾乎是在她出聲的瞬間,妖魚感覺到侮辱,它驟然憤怒一躍,身體鼓脹,渾身的刺猛地高高豎起,倏地躍起一丈,張開大嘴,朝二丫的腦袋撲來。
說時遲那時快,二丫就地一個翻滾,順勢抓住那根被吐出的鐵東西,忍著腥臭撲鼻的惡心感,迅速扯下笛子狀的鐵外套,從中抽出一截,放在嘴邊。
然而這怪魚十分聰明,它猜二丫要幹什麽,在空中猛地一個轉身,逃竄上樹。它一上樹,立即被樹蔭遮蓋,二丫一時之間也難以感知到它的方位。
就在這時,林子裏一聲慘叫:“啊啊啊!你別過來!”看戲的男孩哭著從躲藏的地方跑了出來,他朝二丫狂奔,伸手一把揪住二丫瘦弱的肩將她狠狠一推:“你吃她,快吃她!”他看著瘦肉,力氣也不小,為了自己的命更是爆發出十二分能量。二丫本來就是憑著一口氣在勉力支撐,這一推令她猝不及防,一下子栽倒在地。
男孩頭也不回,飛快地跑遠。
“哼唧。”
腥臭氣越來越近,二丫知道坐起來的一刻或許就是送命的一刻,幹脆仰躺在草地上,再冷再餓也無所謂了,她已經沒有力氣站起來,眼前一陣陣發黑,渾身就像被抽走了骨頭一樣。
還沒來得及報仇,就要死了嗎?
她真的不甘心,死也絕不瞑目。
二丫望著蔚藍的天,微微閉上眼,忽然間一個念頭躥出,她覺得這魚最喜歡的撕咬方式,應該是正麵咬開人的喉嚨。
山窮水盡,不妨一試吧。
二丫的雙手因為脫力而顫抖,勉強握住爺爺第一次教她製作的小玩意,放在嘴裏,她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麽。然而這時,它果然一躍而起,正麵撲來,和野豬一般大小的身體遮住陽光,占據她所有的視線,二丫看見它滿嘴尖牙和黑洞洞的大口直衝自己,腥臭的氣味讓人惡心得想吐。她努力克服恐懼,睜大雙眼,用盡渾身力氣,猛地對鐵嘴一吹。
“咻。”
細微的聲響,一支吹箭從空中飛出,直刺鱄魚咽喉。鱄魚的身體繃直,魚尾一翹,大嘴一合,企圖用牙齒將小箭咬碎。
然而這次崩開的是它的牙。
無聲無息,它落在草地上,抖動兩下,便和一條真正的死魚沒有分別。
二丫昏迷過去。
當她再次醒來,已是星光漫天,她聞見遠遠的傳來桐油味,許多火把照亮了小半邊天。
“那個怪物就在這裏!爹,你相信我!還有個女的!”她聽見那個逃跑的男孩大叫,同時感到自己的嘴唇幹裂得好炸開,她伸手抓一把濕漉漉的草,放進嘴裏亂嚼,柔軟多汁的草葉讓她感覺舒服了一些。她望著星空想了一會,然後支撐著坐起,發覺身邊是涼透的兩具屍體,一具是人的,一具是魚的。二丫不想去看那倒了八輩子黴的小胖子,她湊近並端詳了一會這條奇怪的魚,然後伸手,將透體而出的小箭取出,用樹葉簡單擦拭兩下,裝回中空的笛子內。
她剛剛做完這件事,就看見麵前的草叢被火光映亮。她回頭,看見十多支火把,為首的男人背上掛著那個男孩。他們驚訝地看見死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得透透的怪魚,一個男人衝出來抱緊了小胖子殘缺不全的屍體,用憤怒的眼神死死瞪著二丫,好像隨時能撕碎她。
看什麽看,屍體又不是我吃的。
二丫故意冷淡地瞥他一眼,攥著吹箭的手心卻直冒冷汗。
“帶他下去。”為首者看起來像村長,他揮揮手,就有人架著那人走了,連同小胖子的屍體也一並拖走。村裏死了一個男孩,其他人都不怎麽傷心,他們更關心那條奇怪的魚,以及這個存活下來的小女孩。
二丫一身的髒汙和傷痕累累,可是沒有人過來扶她一把,他們正用估量貨物一般的眼光打量她。那眼神,和鱄魚別無二致。
“一個女娃。”
“看著很瘦弱,怎麽活下來的?那怪魚牙齒可尖呢。”
“這怪魚,被什麽東西貫穿了!“
“死都死了,管他的,我兒子正好缺個媳婦。”
“艸,老子也缺個暖被窩的!”
她清晰聽見人群中的竊竊私語。
為首者質問她:“你是什麽人?”他一開口,露出滿嘴歪斜的黃牙,眼神讓人覺得惡心。
怎麽辦?
她盤腿而坐,隻看這男人一眼便收回目光,徑自撣了撣早就髒得看不出本色的衣裳,淡淡道了一句——
“吾,乃鑄劍師。”
這一句話,如水如油鍋,頓時炸了。
在大齊,鑄劍師是一個受到尊敬且具有神秘感的職業。
這片土地上曾經生活著非人的物種,它們具有不可思議的力量和千奇百怪的外形,被統稱為“妖”。妖族千年前大興,從偏僻荒涼的蠻夷之地入侵人族領域。在大齊立國之前,有長達三百年的人族與妖族的混戰。漫長艱難的鬥爭中出現了一些傳說級別的鑄劍大師,他們鍛造出能破開妖甲、斬斷妖氣的屠妖劍與斬妖刀,借機扭轉人族劣勢並獲得了最終的勝利,妖族幾乎被殺絕,隻留下極少數小型妖獸成為貓狗一樣的寵物。
因為鑄劍師及其兵器在這場大戰中起到的關鍵作用,大齊從立國起就對兵器有異常嚴格的控製,連帶所有鐵器的鑄造出售都受到約束。
不過,那些傳說中的斬妖兵器,和神秘的鑄劍大師,也隨著戰爭結束和時間流逝,一同銷聲匿跡。
二丫並不清楚這段曆史,隻是由於爺爺是一個打鐵匠,她才模模糊糊知道“鑄劍師”。
不得不說她選中了一個很好的假身份。
對鐵器的管製造就官府的壟斷。因為鑄劍師的特殊身份,他們通常都有些權力,還挺有錢。
普通人想要一件新的鐵器需要艱難地向官府申請,曆時長,價格貴。打鐵匠歸官府管著,縣城裏的鐵匠鋪僅有兩家,皆在縣衙領著將作的差事。手頭忙的時候,等著的人非得給點好處才能早些拿到東西。一門打鐵手藝,代代傳承,不需走科舉,靠這個就能輕鬆吃上官家飯。
即便如此,他們還根本不能算是鑄劍師,連打造一柄簡單的□□的資格都沒有。若是敢擅自鑄兵,下場滿門抄斬。
隻有鑄劍師,才有資格鑄造那些削鐵如泥、切金斷玉的殺人利刃。
他們隻為皇帝服務。
二丫的選擇很機智。
果然,她話音剛落,周圍聲音倏地一靜。很多村民想起自己家裏那柄坑坑窪窪的菜刀和一年也申請不到的鑄新文書,看她的眼神頓時閃閃發亮。
鑄劍師?鑄劍師!
乖乖,咱縣裏那鐵匠住的都是三路三進九間大宅,換了鑄劍師,這樣的宅子得一氣住上三座吧!
肯定有錢!
連為首的男人的眼神也變了。
“阿爸!”掛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在他背上的男孩氣憤地大聲控訴:“都是她差點害我丟命!”
喂喂,到底是誰害誰丟命?
“閉嘴!”他的阿爸粗魯地把他從腿上拽下來:“去,把小娘子扶起來!”
男孩吃驚地張大嘴,委屈又憤怒:“阿爸!”
“快去!”
“手輕點,對妹妹好點!”這麽好的機會,這小子竟然不懂得把握,如果不是他已經生了兒子,他巴不得自己上。如果這個來路不明的小姑娘說的是真話,那連縣令也要對她卑躬屈膝呢!真是撿到寶了!男人一陣頭暈目眩,隻覺得身上輕飄飄的,快要飛起來。
二丫斜瞥了這男孩一眼,不動,淡淡道:“你,蹲下,背我。”
男孩的眼睛瞪圓了,他氣憤地轉頭企圖告狀:阿爸!
“聽話!”他的父親完全沉浸在對美好未來的想象之中。小男孩委委屈屈地蹲下來,二丫爬上去,他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二丫立刻大叫:“你想摔死我?!”
小男孩憤怒極了:“我沒有!”他當然有這個想法,故意裝作背不動,把她摔下來,可是、可是沒想到她看著瘦瘦小小,居然特別沉!
當然了,二丫自小跟著爺爺鑄劍打鐵,飯量比男孩兒都大。那細胳膊細腿上長的全是肌肉,密度十足,分量不輕,他馱著她,感覺腿肚子都在打顫。
“別偷奸耍滑!”他的父親警告他。
就他那差點讓她送命的舉動,讓他背自己走一段,真是便宜他了。這為首者如此配合,二丫心知肚明,是多虧那條怪魚。村民暫時沒有懷
疑她的話,是因為相信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丫頭能夠殺死這條生得有三歲小孩大小的怪魚,一定是因為她是鑄劍師,手裏有厲害兵器。
可惜兵器不能賣錢。不然……搶過來就……村民們盯著她握成拳的手,自動自發腦補出神秘暗器,然後齊齊後退一步,以示自己是良民,絕無惡意。
溝渠村的生活環境太逼仄,以至於他們並不知道,鑄劍師和打鐵匠不一樣,他們被挑選並訓練,而非代代相傳。不然二丫這個謊言,輕易就可戳破。
二丫終於吃上了一頓飽飯。
雖然隻是糙米,但是有一隻烤田雞和兩個水煮蛋!然而好景不長,後麵給她的待遇就和普通村民無異了,稀粥加鹹菜,額外給她的雞蛋從一天兩個減少到兩天一個、三天一個,直至沒有。村民們的耐心很有限,他們認為她應該快快想怎麽感恩。
比如說聯係她的家人送錢來。
她住在村長——就是那個把她推倒還帶人來的男孩家裏,霸占了這個叫狗剩的小男孩的床,每天看見他壓抑著憤怒的表情,想到他現在沒辦法對付自己,二丫覺得還挺高興的。麻煩的是她要應付紛至遝來的村民,形形色色的人,有的想給她介紹丈夫,有的不斷詢問她家有多少財產,露出垂涎得恨不得馬上全部據為己有的神色。
這樣下去,她的謊言早晚會穿幫。可是她身上的傷還沒有好,她跑不遠,而且她餓,非常餓。
她的食量比以前大了很多,仿佛身體知道要補充更多的能量才能更快痊愈。
二丫隻好用另一個謊言來遮掩。她開始裝病,撓紅脖子和手臂,睡前使勁揉捏眼皮,悄悄用灰抹在眼睛下麵,做出一副虛弱的樣子,病歪歪地躺在床上。
登門的人少了許多,可是她就在村長家住著,他不會放過她。這天晚上,村長不再旁敲側擊詢問,不給她裝傻的機會,直接詢問她家住何處,幾時能遞話讓家人來接。二丫隻能托辭趕集時可以去托人送消息回去。村長立刻高興地表示,明天就是縣裏趕集的日子。
二丫隻好說:“那就明天吧。”
村長笑著搓手,連聲道好,又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自己的老婆,正低著頭做針線活的女人渾身一顫,飛快跑進裏屋,將熬了數夜趕工做出的衣裳獻出來,討好地對她說:“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這是夫君讓奴家特地給您做的。李小娘子快試一試,不合身,奴家馬上改。”
二丫想拒絕。但是如果她不要,這個女人會被她的丈夫又毒打一頓。
新衣裳散發著淡淡的香氣,大概是用某種當地植物熏過,很精心。
她笑著接過:“大娘做的,肯定合身又好看。”
當天夜裏,二丫就溜了。
農家的門不鎖,看門的大狗吃了她幾個幹餅後,看見她隻會吐舌頭搖尾巴,不會吠叫。二丫把幾個藏在床板和稻草間的硬麵餅子塞進懷裏,她雖然幾乎不出門,但是從狗剩的嘴裏套出很多話。她知道村長家裏住在溝渠村的東側,村子的地勢東高西低,她隻要繼續往東走,就可以走進樹林。
深夜進林子會招來野獸,不過沒關係,她手裏有鱄魚牙。村民發現魚肉鮮美無毒之後,集體分食了這條大魚,她沒有吃,隻向烹飪的婦女提出要兩粒尖牙,沒有招到任何質疑,她們順從地交給她,並且得到啟發,將其他魚牙取下來,放在沸水裏煮過,打磨鑽孔,做成耳墜等簡單佩飾。這些女人曾經在出嫁的時候有過一些銀飾作為陪嫁,但是那些陪嫁早已成為丈夫的私產,或變賣,或送給別的女人,她們隻好自己想辦法打扮一下自己,好讓丈夫不要太嫌棄。
二丫手裏的鱄魚牙沒有煮過。
鱄魚牙有毒,煮過會失效。而最重要的是,未經任何處理的,帶著一點腐臭氣味的鱄魚牙,會讓一切山林野獸聞之避讓。除非遇到比鱄魚更強的妖獸,否則她經過的地方,連一隻螞蟻都不會踩到。
二丫覺得自己肯定是瘋了。根本沒有人告訴她鱄魚是什麽東西,她從未親自驗證過這兩粒牙齒的威力,為什麽就這樣確信地將夢中的事情當做現實,義無反顧地行走在黑夜的山林裏呢?
可是她沒有別的選擇。失去家人的庇護後,她立刻發現這個世界比想象的更猙獰。她不懷疑狗剩每日對她惡毒的恐嚇是假話,如果被這些村民發現她在騙人,他們一定會像狗剩說的的那樣,把她倒吊在祠堂的上方,用毒藤蔓做成的鞭子和冷水對她施以刑法,讓她把胃裏那些吃進去的寶貴糧食都吐出來,直到她剩下一口氣,他們才會大發慈悲將她解下來,然後讓村裏某個單身的老家夥把她領回家去做媳婦。再或者,村裏七八個單身漢一起享用她,也是可以的。
至於她才七八歲,那又有什麽關係,好些村裏的女孩十歲就可以生孩子了呢。
除此之外,二丫要走的更深一層的原因,連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她在這裏的半個月的時間裏,一滴雨也沒有下。而且以後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可能不會下雨。
二丫在樹林裏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她不敢點火,鱄魚牙在黑夜裏發出幽藍的光,這讓四周靜寂得可怕的林子更加顯得陰森可怕。二丫在極力尋找那條貫穿溝渠村的小河,她想沿著河流的上遊走,她堅信隻要一直往前,就能走回她的村子。
她想念村子裏長長的廊橋,想念村口九棵遒勁的古榕,她想念……那個已經不存在了的家。
“呼,呼。”二丫呼出的氣在寒涼的夜裏凝結成白霧。她開始喘,畢竟她的傷才剛好,之前她從來沒有走過這麽久的山路。
“呼,呼。”她不斷喘氣,盡力將聲音壓低,好不要驚動到某些東西。
“呼,呼。”她感覺到喘息聲似乎變大了,明明她刻意控製,可是聽起來卻有兩個聲音重疊那麽大的音量。
兩個聲音?
二丫僵立在原地。
她終於察覺到一絲不一樣,這變化太細微,她又急著趕路,以至於忘記分神去調動五感。
現在已經晚了。
“你為什麽要走呢?”
幽幽的聲音從她上方傳來。
作者有話要說: #論冷兵器時代的鑄劍師#就跟現在的兵裝集團工程師一樣,管生產管研發,絕對的技術型人才,掌握各種武器機密,很流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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