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耳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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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幾日,是她這輩子最舒服、最無憂無慮的時光。

    他把她當做世家女一樣照顧,即使出門在外多有不便,可是徐雲風的隨從就是能在太陽下山前找到又幹淨又整潔的下榻處。他們找來臨時差使的婆子,給她準備好洗澡的熱水,香油,麵脂,柔軟的被子,漂亮的衣服,精致的發釵,房間裏、馬車上永遠有各種零嘴點心給她填肚子。不需要她來一招“柳曉棠上身”,隻要她流露出某個意思,而徐雲風能做到的話,一定有求必應。

    這樣被寵愛的時光,如同活在夢中,輕飄飄的,落不著地。柳輕風感到不安,覺得能有徐家侍從的待遇就已經很好,但是徐雲風卻用實際行動堅定捍衛“要對她好”的諾言。

    如果是夢,她願意一輩子不醒來,如果不是夢,那她情願永遠到不了洛水城。

    *

    當行進的道路變得越來越崎嶇,馬車開始顛得人想吐。於是徐雲風終於不情不願地找了一套男裝給她,兩人改為騎馬,不過速度不快,遇上難走的路,便慢慢策馬前行。每當這種時候,她總會請求徐雲風給她講一講辛家和秦家的鑄劍傳說,或者和她說說什麽是流星石,什麽是隕鐵劍。

    徐雲風常常不服氣,問她為什麽不聽聽他們徐家的碧落星河劍。此劍便是隕鐵製成,故而才能在四年前一劍驚豔十九州,名揚天下。

    她實在不好意思說是因為她聽徐雲風吹捧他三叔四叔如何英明神武聽得反胃,卻對那把隕鐵製成的碧落星河劍仍然一無所知——她懷疑這把劍的鑄造工藝十分特殊,連徐雲風也不知內幕,或者他根本不關心工藝,隻是純粹崇拜著他的叔叔們,向往那英雄般的神話故事。

    據說他的叔叔是在遙遠寒冷的烏州找到的隕鐵,若非她家不在烏州而在吳州,她都要懷疑徐雲風的叔叔們就是那兩人了。

    不過徐雲風說,這樣的劍極罕見,也極難煉。除了徐家,也就辛秦兩家可能有流星石、隕鐵劍。

    所以凶手被鎖定的範圍其實十分小……這推測讓她心驚肉跳,更加加深了對三家的探究興趣。從這一層麵說,她又十分期待能快快到達那個被徐雲風說得天花亂墜的洛水城。

    徐雲風不知她問這些的意圖,他很不服氣:“秦家這代的當家人倒還有幾分說頭,畢竟他們家這代出了好些個有名的鑄劍師。辛家……辛家的當家人已經死了十三年,至今都沒有立出一個新的辛癸,如果不是聖恩浩蕩,恐怕早就……”

    立什麽?立新的……新軌?柳輕風一頭霧水,徐雲風說的這些和刀劍、鑄造本身無關,隻是一些不滿的議論,可是卻無意中說出一個她從來沒有聽過的詞。

    而這個詞,其實是一個所有鑄劍者都知道的常識。

    於是她懵懂地問,“新軌”是什麽?

    ——於是徐雲風倒抽一口冷氣,因為他說了那麽多故事給她,竟然忽視了常識普及。或者說她在除鑄劍以外的無知程度,竟然超出他的想象。

    “辛未的辛,癸醜的癸。辛家很古怪,每一代當家人,都叫這個名字,無論男女。”

    辛癸。

    柳輕風忽然呆住。

    徐雲風卻沒有再做多的解釋,他不高興她對除自己以外的事物投以這樣大的關注度。隻是每當少女將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時候,他便覺身心舒暢、腳步輕快,若她透過自己去看別的東西,他就感到生氣,胸悶,就好像、就好像是……嫉妒。

    當這個字眼突然跳出來,徐雲風悚然一驚,視線從少女身上飛快挪開,好像做賊心虛。然後,他看見隨從其中一人急急忙忙策馬上前,朝他過來。

    “何事?”他皺眉。隨從目光躲閃,小心翼翼湊上來,指著柳輕風的衣服,字斟句酌表達意思。

    柳輕風沒有注意身邊的小動作。

    以她的感官靈敏度,這是不應該發生的事情。

    可是她的腦子在這一刻就像要炸開,嗡嗡嗡地反複回蕩同一個名字。

    辛癸!

    辛癸!

    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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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sp; 好熟悉,好親切,想起來,快想起來!

    “阿輕!”

    一聲驚慌的呼喝徹底打斷柳輕風的思路,她被猛地拉回現實,冷不丁渾身一顫,差點落下馬去,那是從某種玄妙的狀態中被強行抽離的下意識反應。

    “小心!你受傷了!”徐雲風急急忙忙下馬扶她,朝她伸出雙臂:“下來!小心些!慢點!”

    受傷?

    柳輕風後知後覺,聞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一股熱流忽然從小腹往下灌。她緩緩回頭,找到血腥味的來源——她的裙子。

    準確的說,是她的屁/股。

    屁/股在流血?!

    “阿輕!快下來!”看她還在發愣,徐雲風著急不已,他把她抱下馬。就在她下馬的瞬間,一股熱流從小腹嘩啦啦歡快地往下流,就好像……失。禁了一樣。

    她的表情頓時更詭異。

    這反應……是不是中毒了,正好耳鼠能解毒,吃掉它好了,省得它浪費糧食。她陰測測地抬頭,趴在馬鬃毛中的小妖獸驚慌失措叫了一聲:“汪!”不要啊。

    “阿輕,傷在哪?”徐雲風焦急地詢問她傷在何處,哪裏痛,卻隻得到她的搖頭否認。這讓他更加著急,急忙問最近的城鎮在何處,必須去找大夫。旁邊的隨從實在看不下去,硬著頭皮進言:“少主,依屬下看,柳姑娘身子無事,隻是需要靜養。”

    “怎麽會無事!”少年起了薄怒。隨從被自家少主冷冷盯著,滿頭大汗,壓力很大,可是話已至此,不能不說。隻好抱拳躬身,咬牙道:“每個女子月月皆有,自然無事!”

    啊!

    月月流血?

    這不是和柳夫人每月都要拿鞭子把她抽出血一個調性?

    本以為自己終於自由了……然而……

    柳輕風感覺一塊巨石迎麵砸來,砸得她徹底懵掉。

    她無意識地看了一眼徐雲風。

    少年敏感地察覺她的目光,嗖地一下飛快紅了一張臉,放在她腰間的手如同觸電一般收回來。

    又臉紅?

    柳輕風腦筋轉起來。顯然,他明白這是什麽,不僅明白,還很不好意思。注意,是不好意思,而不是擔心,憂愁,悲傷或者焦急。

    那麽,這件事應該不慘。

    柳輕風把心放回肚中,開始覺得徐雲風的反應好玩,有意逗他,於是拽他的袖子,仰臉看他,一臉柳曉棠式的不安:“雲風哥哥,你知道我是怎麽了嗎?”

    不!不要問我啊!

    徐雲風羞憤欲死。

    *

    事實證明存心逗弄純潔少年,是會遭到報複的。

    她生病了。

    來月事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身體的虛弱和趁虛而入的寒邪。

    因為初/潮不便遠行,徐雲風就近找鎮子落腳,包下客棧的一層。結果到後半夜,她從夢中驚醒,發覺口幹舌燥,渾身滾燙,心知不妙,咬牙披上衣服去敲隔壁的門。

    徐雲風發現她竟然發熱,急忙讓隨從去拉個大夫回來。好在這靈機鎮有些規模,不然換了一般小鎮,半夜裏大夫說不定不肯出診,非要急死人不可。

    病來如山倒。柳輕風連續兩日高熱不退,燒得迷迷糊糊,快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昏昏沉沉中,總有隻微微涼的手握住她的,在她耳邊呢喃:“阿輕,放心,你很快就會沒事的,睡一覺就好了。”這人不怎麽會哄人,反反複複就這一句,連換詞也不會,卻讓她感覺到十分安心。

    安心?

    多麽陌生的字眼。

    “令妹的身體虛弱已有很長時間,外表看來健康,其實……不知柳娘子是否過去生過大病,或者受過大的外傷?”她迷糊中聽見大夫疑惑地詢問徐雲風,徐雲風支支吾吾。

    他沒經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她同意,就給柳輕風擅自安了個遠房表妹的身份。然後開始胡說八道,說她幼時遭到變故,受過很嚴重的外傷,後麵沒有好好調養雲雲。他不怎麽擅長撒謊,好在大夫隻是想驗證心中猜想,並不是查案,不關心細節,於是道積年邪毒借著這次她身子虛弱迸發出來,來勢洶洶。好在她的體質不弱,隻需小心調養,借此機會清了邪毒,以後身體會越來越好。

    柳輕風自己明白,月事隻是個誘因,她在柳府數年繃緊的神經一朝突然鬆懈,這場病遲早要來。

    幸好是在這個時候,在徐雲風的眼皮子底下。她慢吞吞地喝完臨時請來的婆子喂過來的粥,朝一臉嚴肅地坐在床對麵的少年露出笑容:“謝謝。”

    她麵色蒼白,透著兩抹不正常的嫣紅,不知道此刻的笑容虛弱又勉強,不需要柳曉棠上身,也能讓徐雲風心髒揪緊。他難過地低下頭,自責道:“怪我沒有及早注意,畢竟你身上那麽多道外傷……待你這次病好了,我一定找我家的外科好手來給你好生調養。”不僅要養好她的身子,還要消除那些經年累月的疤痕。想到那些條蟲樣的恐怖痕跡竟然爬滿了她整個背,不知道是多少次的鞭打才能造成,他就忍不住捏緊拳頭,恨不得衝回柳家,讓柳夫人也吃吃同樣的苦頭。

    “柳府……”他咬牙切齒:“我絕對不會放過……”

    “不必在意,”她搖搖頭,“這是柳輕風的情,我還他們了。”

    徐雲風餘怒未消,緊抿薄唇,輕輕撥開她額邊碎發,一言不發。

    “我拖慢了行程,沒有影響吧。”她問,徐雲風明白她的意思,她依然擔心柳家的動靜。這讓他難受,就算她從柳家出逃,可是柳府帶給她的陰影或許一輩子也無法消失。

    徐雲風的人從離火城傳來了柳府的消息。柳夫人不敢說出真相,對外稱柳少爺在走水時受到驚嚇,臥床不起。而徐雲風的隨從則稟告說鎮中有可疑的人在跟蹤他們,一查,原來是柳夫人的娘家派來。

    “跟蹤的幾人呢?殺了?”

    “不。我讓人把他們的手腳折斷,綁了送回去,算是個警告。”

    柳輕風沉默。

    如果是她,就殺了他們,以絕後患。她饒過柳夫人是因為她兒子,但是沒有理由連她派來的人一並放過。

    不過,徐雲風的處理方式很符合他的風格,若他跟自己一樣,那才讓人擔心呢。

    “阿輕,你不舒服嗎?”徐雲風最怕她不說話,讓自己猜不到她在想什麽,於是急急忙忙給她保證:“阿輕,你放心,我會保護你!碰上我,柳家也不敢如何,待回到洛水城,我立刻讓人給你重新立一個戶籍,徹底擺脫柳家。”

    “我相信你。”

    這一夜,柳輕風的燒終於退了。她把守在這裏三夜的徐雲風趕回去睡覺,調侃他總賴在自己床邊不走,是想怎麽樣。鬧得徐雲風回去的時候,走路同手同腳,一張臉紅得像煮熟的大蝦。

    徐雲風一走,本該守夜的婆子也立即溜走,說是就在隔壁小間守著,隨時可喚她。不過柳輕風睡到半夜起來如廁,叫了婆子一聲,回應的隻有呼呼鼾聲。

    嘖,這隔音效果真不好。

    算了,她也沒這麽嬌氣。

    夜風很涼。柳輕風被吹得腦袋暈乎乎的,肚子又餓了,她裹緊披風,一回屋連忙關上門,打了個哈欠,準備把點心盒子翻出來墊吧墊吧肚子再接著睡。

    嗯?

    她往前走的動作忽然僵住。

    今晚是滿月,月光很亮,透過紙糊的窗戶照入。銀光流泄如水,趴在她床上的小東西一半的身體在陰影裏,一半在月光下,閃著幽藍的光澤。

    “耳鼠?你想和我睡?”她笑著調侃,卻並不上前,反而往後悄悄退一步。

    耳鼠察覺到她的動作,尾巴突然筆直繃緊,翅膀張開,兔子似的耳朵豎直,整個身體向上拱成一個圓弧。

    這是攻擊的姿態。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

    晉江最近是不是又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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