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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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丫對湛京的第一印象,就是大。
他們行水路入湛京,沿岸寬闊平坦的直道上盡是挑擔的行人和車馬,絡繹不絕的商隊,響徹不停的銅鈴,樹蔭下臨時搭建賣水和幹糧的小攤連成一片,形同集市。
二丫遠遠地便望見湛京高大的城樓和堅硬厚實的城牆,舟行入城,換過文書,耳邊傳來幾十座鍾樓同時的鍾鳴,似遠似近,恰是未時。
入湛京後,水道便窄了,水流漸緩,船行變慢,許多舟船被攔在城關外,他們的船卻得以暢通無阻。沿岸楊柳依依,如美人彎腰垂目,偶有鄰近的小船掛著花燈彩綢,船上客人一身錦袍玉帶,美姬環繞,刻意湊近來和二丫的船熱情打招呼,拱手對她身邊的老者客氣地笑:“監事大人回來了,路上可還順利?”好像人人都知道老者出了一趟遠門。
二丫扭頭,對他們的寒暄不感興趣,她睜大眼睛看著徐雲風向她描述過的這座帝王之都。寬闊的街道縱橫交錯,一排排房子望不到盡頭,無數的店招幡子在風中舞動,琳琅滿目的商品來自十九州、域外乃至海外,賣花販酒的孩童在人群中靈活穿梭。往來的行人衣冠整齊、談吐風雅,女子戴著帷帽,走路婷婷嫋嫋,儀態嬌柔可人,據說皆是效仿秦昭妃。隻聽見環佩叮咚,輕言細語,步行間飄過一陣香風。
偶有三五少年揚鞭策馬而過,腰佩長劍,肩上蹲一隻妖寵,撞見她好奇張望的眼神,少年便笑著在馬上朝她大大方方行上一禮,端得是謙謙君子,絲毫不顯唐突。
倒是護衛比她更緊張,跳出來怒指岸上少年:“豎子大膽!”又急急忙忙去找東西為她遮擋,引起少年輕笑,撫劍擊節,竟當場詠唱起詩文,氣得辛極差點命人拔劍上岸砍人,看見少年腰間佩劍上的印記才冷哼一聲,收件作罷。
二丫不擅詩文,聽得似懂非懂,內容好像是追求女子的,措辭含而不露,詠唱起來韻味十足,十分好聽。
水綠天青,風光和暖,紫陌垂楊,紅塵風.流。
這就是湛京,安寧、大氣、高貴,且嫵媚的,帝都。
若以美人相論,湛京是皇家帝女,洛水城頂多算大家閨秀。
難怪徐家拚了命也想代替辛秦兩家,想讓整個家族都到湛京紮下根呢。二丫如此想著的時候,老者請她下船換回馬車,行動間,有侍從給她打傘,傘邊垂下一圈半透明的輕紗和珍珠墜,精致好看又富貴,且讓人看不清她的長相。有路邊的行人駐足張望,天子腳下的人,對世家徽記如數家珍,看見是辛家的馬車,又發現眾星拱月的竟然是一個女子,於是更添幾分好奇。
護衛一圈圈圍在她身邊,各個手持刀劍,腰背繃直,不放過一絲風吹草動。這唯恐她被人暗害的緊張模樣,看得二丫深覺有趣。
上車走一段路之後,圍觀的人便少了,人聲漸稀,馬車快行,窗外掠過的是一座又一座朱紅匾額的深宅大院。這是皇族和世家常住的入苑坊,辛極雲淡風輕地告訴她,徐家兩位掛掉的伯爺的府邸,還不夠格進入此地。
那語氣,好像在特地告訴她無須擔憂,幹/死兩個有爵位在身的人無所謂,辛家絕對有能力善後。當然,也隻有辛家這種地位的大世家才有本事給她善後。
難道辛極還怕她跑了不成?
現如今四下都是辛家的人,隔著車簾,二丫終於問出一路上她最想問的一句話。
“我的血真有這麽重要?”
她隱隱感覺有點不對勁。
她的血或許重要,但不至於讓辛家高看她至此。這些日子她的起居和衣食住行無不是按照世家小姐的規格來操辦,若是徐家如此,倒可以理解為討好,辛家……不至於。
通過一路上聽辛極的講解,或者說洗腦,她才知道從大齊立國到現在,辛家是唯一長存七百年的世家。即便是秦家,在其間也遭逢過一次大難,嫡係全滅,現在頂上來的是血脈最近的旁係。這是因為大齊皇帝有每隔一兩百年就剿滅幾個不順眼的世家的“傳統”,每次遭殃的都是根基最深、時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間最久的,有名的馴獸世家歐陽氏就栽在這上麵。
因此,雖然辛家如今官位最高的一人隻是正三品的監事辛極,又因為沒有辛癸而遭人嘲笑,可是誰也不敢小看七百年世家所積累下來的底蘊。整個大齊的權力體係,隻要往前追溯,不管幾十年也好、幾百年也好,最終一定會和辛家扯上聯係。這個家族和皇族一樣伴大齊而生,隻是潛於陰影之中,藏起巨大身形。
辛極沒有正麵回答二丫的問題,他高深莫測地一笑:“這個嘛,要看……”他含糊地起了一個話頭,然後就被下屬給打斷:“大人,我們到家了!”語氣很是興奮。
辛極轉頭,望見兩扇半開的朱紅漆門,裏外空空蕩蕩,沒有半點人氣,就兩個守門的小廝,低頭老老實實立在那兒。見狀,老者微微皺起眉頭:“為何走東側!”
下屬被質問得呆住:“因為我們這次出門時就走的東……”
“這如何能一樣!”辛極斬釘截鐵:“走正門!”
這麽客氣?二丫都詫異了,這倒不是受寵若驚,而是感覺辛家待她越客氣、禮數越周全,她需要回報的就越多。
但是她實在想不出來除了鮮血以外的其他回報方式,如果有的話,她預感不會太妙。
“側門就很好,我不介意,”二丫生怕他以為自己是在客套,於是真誠地再次強調,“真的不介意。”
“不行!”辛極一口回絕,老頭一把年紀,身手依舊很矯健,不用人扶,自己翻身下馬,氣呼呼地在原地來回踱了兩圈,口中不住道:“他們還是不信!”
不信什麽?
二丫奇怪,卻沒來得及問,辛極沒空回答她,老者一把揪過身邊一人的衣領:“去,再傳令!如實上報!”這人是跟辛極一同去牢中的其中一人,在這群人裏也有些地位,被辛極這樣一揪,很沒麵子,這人臉上發窘:“知、知曉了!某馬上去!”
辛極再次強調:“走正門!”
辛氏正門,巍峨氣派,“辛府”二字,鐵畫銀鉤,氣象萬千,乃太/祖親筆所題,入府往前,在二進又見一匾,上書“此劍有人間,百妖夜收形”,為太/宗所書。有這兩塊大齊第一任、第二任皇帝禦賜的匾額,府中其他的布置、裝潢如何都不重要了,這個家族的傳承和榮耀已向來客低調地昭示。
一路走來,除了沿途的護衛和侍女,不見幾個人。
直到入了三進的院子,烏壓壓一大片人,本來正在說話,她一出現,人聲一寂,眾人齊齊轉頭,目光如炬,幾乎要燒穿她。仔細看去,個個衣著華麗,男左女右,分立兩側,大致應該是按照身份和輩份排列,這陣仗……二丫絞盡腦汁想了半天形容詞。
很像柳家一年一度的祖祭。
“你先請。”辛極竟然退後半步,微微躬身對她做了一個手勢。四下寂靜,辛極說話擲地有聲,清晰可聞,隨著他的動作,所有人的頭跟著動,視線也跟著轉移。
仍是鴉雀無聲。
二丫覺得……麻煩有點大。
鑄劍,應該秘而不宣,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連家族內部也不該讓太多的人知道。
因為這會讓其他人眼紅,更會讓鑄劍師本身的光輝蒙上陰影。
可是眼前這密密麻麻的人群……怕是辛家全族都出動了吧?!她知道辛家因為血脈傳承的特殊性,有意控製人口數量,子嗣不豐,眼前這規模絕對是族祭才有的陣勢。
什麽情況?
“來,你先請。”辛極又重複一遍。
二丫沒有動。“去哪?”她恰好站在台階上,掃了眾人一圈,將視線定格在她身後半步的辛極身上,冷冷道:“辛家到底想要什麽?”
她一張口,安靜許久的眾人終於壓抑不住,開始竊竊私語:“居然是個女子!”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三爺爺瘋了不成!”
“她膽子真大,竟然敢這樣和我們辛家說話!”
這些質疑的、不屑的甚至憤怒的耳語,終於像是人說的話了。二丫把他們的議論聽在耳朵裏,好歹感到幾分安定,剛剛被所有人盯著的那一幕,簡直讓她懷疑自己是個即將在族祭中被獻祭的供品。
辛極密切注意著她的表情變化,他知道她的耳力比尋常人好太多,但是仍然對她能分辨出上百人的輕聲細語而感到驚訝。
不會錯了。
辛極喟歎一聲,年紀一大把,居然感到緊張和忐忑。他緩步走下台階,走到二丫麵前,竟向她行了一拜。
這一拜,人群倏地一靜,足見辛極在族中地位非凡。他這一拜,許多人瞪大眼睛,幾乎忘記呼吸。有小兒驚愕地張大嘴要哭喊,被旁邊的婦人一把捂住嘴巴。
一地死寂。
“您請。”辛極再次重複。
“進去,就什麽都知道了。”他說。
好吧,她確實沒有退路,而且二丫也很想進去。三進的院落再往裏走,尋常人家的布局應該是個大園子了,但是二丫直覺不是。她感覺到有某種東西……或者說很多東西在勾著她,勾著她往裏走,那種氣息,和她在辛極帶來的長劍上所感受到的氣息一模一樣。
隻是這劍已經被他收回。
她從兩側人群正中的道路上走過,男男女女,老幼婦孺,他們的目光追隨著她,很多複雜的感情蘊含其中,二丫一時無法分辨。於是她不再分辨,專心致誌地往裏走,不再需要辛極的引路,她自己就知道要怎麽走。
穿過三進的院落,她聽見“嗡嗡嗡”的劍鳴刀聲,有一座極氣派的廳堂坐落在此,四周幹幹淨淨,除了光禿禿的石板,連一束花草一塊石頭都沒有。它就立在那裏,安靜無聲,卻有一番殺伐之氣,蓬勃而出。
語兵堂。
這是它的名字。
再走進,刀劍相激的聲音更甚,辛極就此停步,那些跟著走來的男男女女也不再敢跟著上前。
一名須發全白,拄著鳩杖的老者,獨自站在堂前。他的長相和辛極有幾分相似,隻是似乎身體不好,捂著帕子不停咳嗽。
這個人在等她。
看見她來了,他什麽也沒說,輕輕一推,漆黑發亮的堂門悄無聲息開了。他伸出皺巴巴的手指,往裏一直。
去吧,她猜他想說。
二丫踏入門檻。
刹那間,無數兵器的氣息鋪天蓋地襲來。
“鏘!”
“鏘!”
“鏘!”
雪亮的光芒,清越的鳴聲,足以讓人熱血沸騰。一、二、三、四……不知道有多少,各種形製,刀、劍、槍、戟、斧、錐……無數的兵器,在二丫踏入的一瞬間,齊齊轉動,柄向外,刃朝內,如人一般低下頭顱,彎曲身體。
刹那間隻聽一陣叮叮當當,數不清的兵器從陳列它們的台子上如雨般墜落,紛紛掉落在地。
一眼看去,好像整個語兵堂瞬間空了,地上一片狼藉。
“……”二丫扭頭去看門外的老者。
老者目瞪口呆,忘了咳嗽。
它們自己要掉,這,不能怪她吧?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麽五一放假不一次放30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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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周四見,很快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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