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普世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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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   蔡卞又道:“宋、遼、西夏皆是兄弟之邦,各位大臣中也有不少漢人,想必各位不願意做數典忘祖之輩,令後人恥笑。”

    梁乙埋、梁太後與張孝傑都麵色不善地看向蔡卞,這些漢人顯然被蔡卞三言兩語揭開了內心的傷疤。

    蔡卞毅然不懼,與他們對視。

    “後人恥笑?後人又知曉些什麽?又有何資格評判哀家?”梁太後端坐酒宴之中,麵露嘲諷的神色,似乎對“後人”的評價不屑一顧。

    梁乙埋也哈哈笑道:“後人所熟知的曆史,無非是由史官編纂而出的,也未必真實可信。最終經曆一代代人的口口相傳,逐漸深入人心罷了。”

    言下之意便是史書錯漏百出,不足以作為考證。

    蔡卞沉吟,梁乙埋的這話倒是不假。他自己與哥哥蔡京一同被編纂入《宋史奸臣傳》中,而《宋史》、《遼史》與《金史》一同由後世的元朝丞相脫脫和阿魯圖主持修撰。

    這幫蒙古人照搬宋朝的史料記載,將眾大臣劃分為忠奸兩派。而這些“真實”的史料來源於王安石的對頭司馬光蘇軾等人,故此凡是王安石的裙帶關係的大臣們被紛紛打入“奸臣”一列。

    蔡卞苦笑連連,等娶了王珂為妻,王安石日後成為自己的嶽父大人。難道自己還有選擇派別的餘地嗎?蔡卞很崇拜蘇軾等人的文采,奈何自己終究與他們不是一路人。

    曆史上有許許多多的昏君奸臣,他們的行為通常並非難以理解,他們的人性缺點在每個人身上都存在。甚至後世有人十分同情這些曆史罪人,替他們平反。

    可能是史書記載失誤,也可能是統治者故意抹黑前人。讀書而不能盡信書,便是這種道理。

    可是正如同你不能夠詆毀一位曆史的偉人,去冒天下之大不韙,替被釘在曆史恥辱柱上的人辯護洗白,這同樣是種十分不明智的行為。

    眼下的梁氏兄妹、張孝傑甚至蔡卞本人,都是位列“奸黨”的曆史佞臣。

    可是這便是蔡卞的宿命嗎?蔡卞無力去和元朝的人爭辯,隻能盡力挽救宋朝的命運。

    “就算是被釘在奸臣的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我也隻求盡心盡責,無愧於心。”蔡卞暗暗地心道。

    張孝傑接過侍者送來的新酒杯:“良禽擇木而棲!宋王年幼無德而遼主聖明愛才,這樣的明君才是我等願意效忠的對象。”

    梁乙埋也笑,顯然是不將年幼的宋神宗放在眼裏,正如同他藐視他九歲的外甥皇帝。

    蔡卞搖搖頭道:“國公大人豈不聞‘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梁太後忽的掩口,眼淚都快笑出來:“莫非你是說,宋王是在效仿春秋時代的楚莊王麽?”

    梁氏兄妹沒有注意到,但是蔡卞一向察言觀色,觀察力過人,目光停留在夏惠宗李秉常的身上。

    聽到母親譏諷宋神宗年幼無知,夏惠宗稚嫩的臉上露出一絲微不可察的嘲諷之色。

    蔡卞看著這位小小皇帝,內心一動,暗中覺得眾人恐怕都小覷了這位西夏皇帝。

    蔡卞不禁想到了楚莊王的典故。

    楚莊王為春秋時代著名的賢君,他少年即位,麵臨朝政混亂的局麵。為了穩住事態,他表麵上三年不理朝政,實則暗地裏在等待時機。左右的人問他,楚莊王說:“三年不飛,飛將衝天;三年不鳴,鳴將驚人。”

    楚莊王在位二十年,他知人善任廣攬人才,讓他們整頓朝綱,興修水利,重農務商。在楚莊王的領導下,國家日漸強盛,使楚國振興成為春秋五霸之一。

    可以說,楚莊王是每個年幼皇帝內心的偶像,宋神宗、夏惠宗俱是如此。

    宋神宗雖然年少並且登基在位的時日不長,但他滿腔熱情,渴望建功立業。

    作為後世之人,對於如此心懷抱負並且十年磨一劍的帝王,蔡卞心中隻有滿腔的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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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神宗距離千古帝王缺少的隻不過是經驗閱曆,以及激烈殘酷的政治鬥爭的考驗罷了。

    一位年輕的大臣大笑著走到蔡卞身邊,向蔡卞敬酒:“好個大宋使節,真合我胃口!沒有墜了大宋的氣勢。”

    他向蔡卞敬酒,蔡卞卻沒有接他的話茬:“閣下是何人?”

    梁太後與梁乙埋都在冷笑。蔡卞心中明白,眼前此人原本坐在凳子上喝酒,麵露複雜之色。

    梁乙埋向他使了個眼色,此人不得已才越眾而出,向蔡卞敬酒。

    “他是翊衛司馬軍副都指揮——李清。”梁乙埋露出暗自痛快的神色。

    “他是漢人!曾經在陝西邊軍擔任武官,他主動找到先皇,要求投降於我西夏。”梁太後淡淡道,自己的哥哥顯然要報言語羞辱之仇,她雖交好蔡卞,但心中難免也有火氣。

    眾人嘩然,李清的臉上更是流露出羞愧與自嘲的表情。

    蔡卞靜靜地看了他一會,歎了口氣,將滿滿的一杯酒一飲而盡。

    李清不解地看著他,不明白蔡卞為何給自己麵子,其實梁乙埋讓自己出列,無非是羞辱宋使,順便也敲打自己。

    “人各有誌,李大人不必介懷。想當初張元在我大宋累試不第,鬱鬱不得誌,遂叛宋投夏,成了李元昊的國相,我朝素有‘稱頌’。”蔡卞歎了一聲,握住李清的手,“各為其主罷了。”

    當然,宋朝痛罵張元卻不反思自身製度的問題,直至宋神宗實行變法。

    張元叛宋投夏,令西夏國力突飛猛進之事,給宋朝極大震撼和教訓。嘉佑二年(1057年),北宋改革了當時科舉進士中的殿試實行末尾淘汰的錄取製度,而對凡是中了進士之後的人一律授以進士出身。

    即使那些科舉成績可能不算太好的考生,也授以“同進士出身”,盡量防止出現文人叛逃為敵所用之事。

    其實蔡卞又如何指責李清呢?

    即使是名族大義,在對方漫長的一生中又能占多大分量?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在宋朝,像他這樣的小武官或許永生沒有出頭之日。但投奔西夏,他們卻能成就一番大的功業。從小小的九品武官,升至五品指揮使,李清心中自然對西夏感恩戴德。

    人都是現實的。故國情懷與養育之恩,如何與榮華富貴、懷才得遇相提並論?

    從客觀上講,旁人都會指責張元與李清是漢奸,但他們遠遠不及梁氏兄妹那般無情。李清確實效忠西夏,但他始終認為宋朝才是天朝上國,隻有華夏才是文明之邦,投奔西夏隻是無奈之舉。

    戰國時期政治家商鞅先後遊走於衛國、魏國與秦國,最終在秦國實現了自己的人生價值,後人真的會指責他叛魏投秦嗎?

    蔡卞從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得出來,李清表麵上在異國他鄉過得自在,但內心不如這般平靜。

    李清的心中始終還是有著一絲對故國的眷念之情。與之不同的是,梁氏兄妹也是漢人,但是為了討好黨項人,為了鞏固權勢背棄了祖宗,他們選擇了廢除漢禮恢複蕃禮。

    通俗的講,李清是內心愛國的移民華人,張孝傑等人是利欲熏心的漢奸,完全背棄了漢人身份。

    “故國風徽見,中華氣骨清。李大人在西夏為官,也萬萬不可忘了漢人氣節。”蔡卞又對李清敬酒道。

    李清雙目含淚,默然飲酒,行禮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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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州生曰張、曰吳者,負氣倜儻,有縱橫才,累舉不第,薄遊塞上,覘覽山川風俗,慨然有誌經略,恥於自售,放意詩酒,出語驚人,而邊帥皆莫之知,悵無所適。聞元昊屢窺中國,遂西走。過項羽廟,沽飲極酣,酬酒像前,悲歌“秦皇草昧,劉、項起吞並”之詞,大慟而行。

    ——《西夏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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