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紅顏荒唐

字數:5445   加入書籤

A+A-


    元朔二十一年秋,錦都天府下了一場雪。

    這場雪下的很突兀,千裏冰封,萬裏雪飄,是在龍池城破、月照國滅的當天夜裏,突然下起來的。似乎冥冥天地也為四百年月照國祚扼腕,一夜之間,漫天鵝毛染蒼穹,屍山血海遍地瘡痍,盡為白雪覆。

    而就在大雪漸歇、欲轉小雪的清晨時分,有一隊馬車悄然出城,無視南門守衛森嚴,駛離龍池。

    馬車有十八輛,都有車夫,唯獨第七輛,不知何故,駕車的竟是個七旬老嫗。

    老嫗一身樸素,與尋常車夫無異,隻麵容清臒,總是年歲古稀的緣故,皺紋橫生,就如幹枯的老樹皮似,幾多僵澀;尤其目光冷冽,褶褶寒鋒,更是令的原就陰翳的神情,似也越發多了幾分刻薄,霜殺的老槐樹似,不近人情。

    且令人奇怪的,隨行的車馬衛隊,也非新穀軍中的軍伍悍卒,但從車廂一齊的黑底繡金鱗“龍”字鏢旗,確是天下九局——龍門鏢局。

    龍門鏢局崛起新穀,雄踞西南,迄今屹立天下,已近一甲子。隻為其背後有武林七大山莊之藏龍山莊,為江湖一流的武學聖地,又有諸多世家門閥暗中扶持,是以豎旗至今,鏢行天下,口碑硬朗不說,隻為黑白兩道皆留幾分情麵,暢行九國,也素來少有失鏢之禍。

    緣於此故,在龍門鏢局受托者眾,尋常鏢貨之外,五花八門,更多重鏢。

    這一次,馬車中所押鏢貨,也非尋常財物,卻是女人,三十幾位月照皇帝老兒的嬪妃昭容,隻為一朝國喪,盡作浮萍,被天下最富盛名的青樓沁園春閣以大手筆從新穀雀侯手中購得,準備送往新穀玉都的搖錢玉樹。一個個姿容出彩,風情韶澈,盡是能滴出水來的美人。

    車廂隱隱死寂悲戚。

    方今天下,戰亂頻仍,自周幽王一把大火戲了諸侯,天下烽煙四起,群雄竟逐鹿,亂世江山已近五百年;王朝更迭,走馬觀燈似,也不知淘盡多少英雄。

    折戟沉沙,風未休,曾經王朝多如狗,至如今,隨著桑淵、月照相繼沉淪,卻漸成七國爭霸之格局,隱隱然有大一統趨勢。

    而七國之中,又以紫陽王朝國力最是鼎盛,雄踞東域北疆,虎視鷹揚,大有席卷天下之野心。

    隻這次對月照王朝的滅國之戰,率先發難,卻非紫陽,乃是新穀。兵戈緣由,也頗具荒唐,卻是新穀雀侯為搶一美人,傳言天賦異稟,生來便引得鸞鳳繞瓊,胭脂評上最美的女人,“楊洛神”。

    與紫陽王朝多名將,西楚多貴族,南越出豪門,天袖盛舞女,世所公認,天下女子,卻屬月照女子當之無愧,最具風情,萬種。若非如此,也不能令月照接連出了兩位昏主,不愛江山愛美人,隻為迎娶皇後,在龍池城頭遍植芙蓉。

    月照女子的靈氣婉約,就是聖域三大才子,也為之華章不絕。其中則尤以一篇《洛神賦》最是馳名,天下流傳,更兼一幅《洛神出水圖》,風韻天成,美豔不可方物。

    據傳新穀雀侯正是為了《洛神出水圖》,為“楊洛神”顛倒神魂,特意出使了月照國都,隻為一睹芳容。一見之下,卻為正值豆蔻的“楊洛神”驚為天人,無愧“清水芙蓉,婉若遊龍”;尤其在清靈十足,更是比過《洛神出水圖》的神韻,豔逸清塵。

    這在最喜處子美人的新穀雀侯,不及回國就派人勾連紫陽與南越兩大王朝,一到新穀,立馬就是二十萬兵發月照,悍然挑起國戰。隻為再遲一步,楊家有女初長成,生而封後的楊洛神可就要入宮,為月照皇帝老兒侍寢。

    紅顏禍水,兵戈無度,靡靡亂世,從來不少荒唐。

    小雪綿綿,無盡處,車馬粼粼,碾碎一地雪泥……

    龍池城南三十裏,則有一雲亭——與誰同坐亭,意境悠遠,寓意高絕,隻為昔年月照太祖把酒觀山、醉臥美人膝的所在,豪氣不減,盡風流。

    亭柱之上,更有名聯:江山如有待,花柳自無私。

    隻隨著月照國滅,山河凋敝,映著殘垣斷壁淒淒荒草,就顯得格外諷刺。

    此時此刻,便有一年輕人,歲數不大,一襲大紅錦袍卻是分外惹眼,喜慶的很,無視冷風如刀,慵懶斜偎在一頭盤臥起來也異常威猛的白虎背上,獨享一座亭。

    少年一手紅玉葫蘆對雪飲,喝著烈酒賞著雪,好不逍遙自在。

    某一刻,少年凝注著亭外飛雪,左手輕揉著白虎碩大的腦袋,突然歎了口氣,輕笑道:“遍觀天下雪,還是我們鳳丘雪最美。小白,你說是不是?”

    不想,白毛更勝雪、慵懶更無匹,隻不過因為多了一身玄妙紫紋,突然就成了十方源聖境鎮界神獸的紫韻邪虎,鼻孔一張,噴出一片白氣,竟是連眼皮都懶得抬起,尤其毛都不純的,竟還虎口大張,閉著眼就打了個獠牙畢露、分外猙獰的嗬欠,又枕著前肢眯瞪起來。

    好一頭憊懶畜生,當真不給麵子。

    一襲大紅錦袍似血浸的少年卻似習以為常,也不在意,隻是笑著搖了搖頭,又自顧灌了一口烈酒。酒色暗紅,似血。

    轉而看向來路,漫天風雪中,但見一隊車馬隱隱綽綽,迎麵而來,一齊的黑底繡金鱗“龍”字鏢旗,黑龍蜿蜒似,風雪中也張揚著一種傲然冷肅。

    少年鳳眸微亮,頓時神色幾分莫名,尤其掃了眼鏢旗車馬,不自禁的,少年麵上笑意更濃,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麵色紅潤不說,眉心那道亮銀色玄異雷紋,似也越發璀璨耀眼,雷芒若隱,第三隻眼似。

    片刻,少年輕舒口,有些玩味凝注著漸行漸近的鏢局車馬,輕笑道:“芙蓉出龍池,正是采花好時節啊。”

    嘴角一勾,將紅玉葫蘆別到腰間,又舒服的伸了個懶腰後,少年這才起身,緩步出亭。

    一襲大紅錦袍沐浴雪中,燎原火似,卓然令人驚心動魄的妖異。

    也就在龍門鏢局一行驚疑之際,但見少年神態慵懶立於道路正中,無視一眾鏢師,饒有興趣打量著一輛輛馬車,油然青樓裏點姑娘的豪氣,淡淡道:“不想死的,都滾。女人留下。”

    這想霸王嫖的,還真他娘說了個輕巧……

    一瞬間,不說駕車馬夫愣了一瞬,就是龍門鏢局一眾鏢師,驚愕之餘,頓時瞪著紅袍少年,齊刷刷虛按刀柄,如臨大敵似……

    隻片刻,打量了眼四下,又看了眼紅袍少年,不想,除了少年孤身一人,再算上身後亭中一頭猛虎,卓然都有些變態的畜生,四下杳然,竟是再連個鬼影都看不見,唯枯木沉雪,映目風寒,那個茫然一片,盡他娘能迷人眼的生冷。

    這一來,可真是唬人一跳的,在龍門鏢局一眾鏢師心頭一鬆,轉而怒瞪著紅袍少年,這一襲火到燎風、大冷天也不忘帶隻畜生跑出來打劫的混賬,好懸都沒給氣炸了肺。

    敢情當畜生遛的,莫非這天寒雪冷,人也給凍壞了腦子不成?不然,瞧這一身紅袍喜慶,搶新娘呐?畜生都“雜毛”的,也不看看是誰家的鏢,一個人就敢跳出來劫道,真當龍門鏢局是窯子呐。

    一夾馬腹,當下就有一年輕鏢師冷目上前,好氣又好笑瞪著紅袍少年道:“哪來的小子,活膩歪了不成,敢從我龍門鏢局來搶女人。瞧你這一身喜慶,扮新郎呐,女人想瘋了吧。識相的趕緊滾蛋,不然老子活劈了你。”

    右手虛按刀柄,作勢便欲拔刀。隻行在江湖,總是做人留一線的謹慎,倒也並沒有立時拔刀相向。

    不想,擺明將龍門鏢局當窯子的紅袍少年眉頭一挑,登時神色怪異斜睨了眼馬上鏢師,眸光微冷,看死人的眼神。忽然,少年神色漠然掃了眼龍門鏢局一行,竟是輕歎口氣,似有些落寞伸出右手,接住幾瓣雪花,感慨道:“看來,我果真是不太適合與人為善啊,就知道,說好話不會好使……”

    目光一閃,五指輕旋,也就在龍門鏢局一眾鏢師納悶之際,忽然,很不可思議的,也不見少年有其他動作,右手更是不複輕旋,隻是有些出神凝注著天際,茫茫飛雪,卻似引動了冥冥天機,都能令蒼穹盡為之攝的,一瞬間,但見少年周身飛雪,盡為之動,起舞飛旋不說,如平地起龍卷,千層雪浪飛,轉眼,都能比滾滾江潮逆天起的恐怖,刹那出神,竟是排山倒海,雪浪橫空,驚濤欲拍岸似,一出手便驚天動地,駭人心魂。

    先聲奪人處,不說馬上年輕鏢師變色驚魂,就是龍門鏢局連著馬夫,也不禁嘩然色變,聳然動容。

    出手造化,異象橫生,莫不是哪位仙人下凡塵?不然劫了個鏢的,這手筆,也忒他娘驚天動地到離譜了吧。

    便是一直冷眼旁觀的龍門鏢局副總鏢頭令彥超,也不禁瞳孔一縮,心下一沉。尤其目光一閃,又瞥了眼與誰同坐亭中昏昏欲睡的“雜毛”白虎,忽然,令彥超,這不說一身修為已然破鏡,便是放眼天下,也算的一方梟雄的人物,竟是眼皮一跳,也不知突然就想到什麽,竟是望著紅袍少年,目中油然一絲驚懼,神情可畏打馬上前道:“且慢!敢問閣下,可是紫虎紅袍當麵?”

    一問出口,很詭異的,四下一靜,突然,似都能令空氣也突然凝固的,不說令彥超本人心驚肉跳,猶自驚疑瞪著紅袍少年,便是原就忐忑不安的龍門鏢局一行,更是麵色大變,神色驚懼瞪著紅袍少年,簡直匪夷所思。

    紫虎紅袍?人屠秦樓?

    確是被鴻都學宮罵作“人屠”的秦樓眉頭一挑,不自覺轉頭,神色玩味打量了眼令彥超,輕笑道:“不愧龍門鏢局副總鏢頭,眼力不錯嘛,令彥超。既然認了出來,那就接招吧。”

    “去你娘的,老子寧可眼瞎!”

    既得肯定,一瞬間,不說龍門鏢局一眾鏢師心頭乍寒,登抽一口冷氣,尤其在刀頭舔血大半輩子,這才坐了龍門鏢局副總鏢頭的令彥超,麵皮一抽,更似倒了血黴,目光閃爍瞪著秦樓,好懸都沒有罵娘再投次胎的衝動。

    這要凍死狗的,果然龍池九月,飛雪也都他娘透著邪性,好死不死,竟都能遇上“人屠”這個煞星?

    瞧這出手天驚,天機都隨心借的恐怖,少不得八品扶搖都過五霄了吧,讓老子一個七品破鏡接招,也虧你說的出口。

    隻是,江湖傳言,紫虎紅袍不是於雲夢澤遇十麵埋伏,被神殤弓一箭穿心了麽?竟然沒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