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道觀前院，路過已成一片狼藉的三清正殿，卻見一群道士正在廢墟中翻撿著東西。

    見了孫山這個長輩，他們有人遙遙躬身行禮，有人卻扭過頭去，選擇了視而不見。

    孫山大搖大擺地穿行而過，徑直出了觀門，來到了觀前廣場上。

    早先喧鬧的廣場，人群早已散盡，孫山剛出門，便碰到幾個自己人。

    隻見老管家孫更富，正領著兩個兒子候在門外，一見到孫山，便迎了過來。

    “老管家，我爹去哪了？”孫山開門見山問道。

    “方縣尊剛剛來過，老爺親自送下山去了。”老管家恭聲回道。

    “方知縣？”孫山有些詫異，“他來這裏作甚？”

    “自然是老爺請來的，昨日……”

    聽著孫更富講完，孫山才算明白過來。

    原來這知縣方德卿，卻是孫父暗中請來壓陣的。

    昨日孫父聽說兒子出事之後，急忙持帖拜訪了縣衙，憑借兩人之間好幾年的老交情，孫父又暗中許下了某些好處，這才請動了方知縣出馬。

    西山島正好歸屬吳縣管轄，而方知縣早就耳聞過衝虛老道，作為進士出身，他年輕時也親曆過宋徽宗時妖道亂朝之事，對道士並沒什麽好印象，若是能借機敲打一下衝虛觀，倒是正合他心意。

    可惜他還是來晚了些，等他趕到時，孫山已經降住了衝虛老道，雙方握手言和，自然也就沒了官府插手的機會。

    “你可曾見到少夫人的弟弟？”孫山又問起範成大的消息。

    自從昨日被人群擠散之後，孫山便再也沒見到小舅子的身影，即便是孫山今天鬧出這般大的動靜，也沒見他露麵。

    孫山對這個小舅子的未來前途，可是期望極高，生怕他出了什麽事情。

    “今日老奴陪老爺前來的途中，碰巧遇到舅少爺乘船回城去了。”孫更富回道。

    “回城了？”孫山一愣，卻沒料到範成大已經離開了，那昨日計劃好的事情豈不是白忙活了。

    “老管家，你速速回城一趟。舅少爺今日極可能會去城南別院應聘抄書先生，你快去……”

    孫山急忙囑咐一番，見到孫更富應聲遠去，他這才鬆了口氣。

    “但願還能來得及。”孫山心中歎息一聲，招呼了大牛、二牛兩兄弟，轉身回了道觀。

    …

    回到靜室，孫山將大牛兩兄弟趕出去，徑直合上了房門。

    一時間閑了下來，他見那書桌上擺著一本《道德經》，拿起來草草翻了幾頁，又放了回去。

    以他此時的性子，根本就看不下去。

    回到床榻上，又眯了一會，門外突然響起砰砰的叩門聲。

    他起身開門，發現門外立著四人，當頭的正是他徒兒衝虛老道。

    再往後則是衝虛老道的女兒蕭玉真，她手著提著一個三層木盒，隔著幾步遠，便能聞到一股食物的香味撲鼻而來。

    最後兩人卻是大牛、二牛兩兄弟，他倆肩上合力扛著一個大木箱子，也不知裏麵裝著何物。

    孫山將他們請進屋中，隻見衝虛老道從袖中掏出一物，呈遞給孫山。

    “師父，這是你要求的度牒，裏麵的空處可隨意填寫。”

    聽衝虛老道如此一說，孫山急忙接過打開來看，果見裏麵除了幾行官府特定行文和幾枚印章之外，其餘需要填寫個人信息之處都留了空白。

    這就是一張空名道士度牒，持有之人可以隨意填寫，隻要事後到官府登記備冊，就可以持此道士度牒行走天下。

    孫山之前特意交代了衝虛老道此事，沒想到不出半個時辰，他就給辦成了。

    來到書桌前，孫山提筆在度牒上寫了起來：

    “……平江府吳縣人士，麵白無須，豐神俊朗……”

    七十多個字，片刻寫成，看上去字跡很工整，孫山又在名字處寫下了“蕭真山”三個字。

    蕭真山，就是他為自己取的道名。

    前麵姓氏，借用衝虛老道現在的“蕭”姓；中間字輩，乃是衝虛老道亡故先師的“真”字輩；後麵名字，則是孫山自己的“山”字。

    雙手捧著這張度牒，孫山麵露欣喜，自此之後，除了孫山這個本來身份之外，他又多了一個蕭真山的假道士身份。

    不過人雖假，度牒卻是真的，上麵既有官府大印，又有龍虎山天師正印，雙重認證，真的不能再真。

    日後出門在外，隻要多備上一件道袍，他就可以在兩個身份之間自由轉換，必要時還不知會省去多少麻煩。

    “徒兒，現今正一天師道之中，主持龍虎山的是何人？”瞧著那紅彤彤的天師正印，孫山好奇問道。

    “稟師父，弟子故友仙逝之後，龍虎山已傳承至三十一代天師張時修手中。”衝虛老道躬身答道。

    張時修這個名字，孫山聽來陌生的很，想必不甚出名，倒是衝虛老道口中含糊不清的仙逝故友，他能猜到所指的是何人。

    此人應該就是天師道第三十代天師張繼先，算是龍虎山天師一脈的中興人物，影響堪比創派祖師張道陵，而且論及對道門的功績，他前後的數十代天師也無人能與之相比。

    …

    “師祖，請用膳。”

    一記脆生生的聲音響起，原來是蕭玉真已經擺好了碗筷，喚他吃飯。

    屋中沒有多餘座椅，隻能將就著在中間空地上擺列開來。

    此時天已傍黑，孫山從昨晚起便沒進過食，早就餓得不輕。

    他尋了個蒲團盤坐下來，拿起筷子便開吃起來。

    “杵在那裏做什麽。”見衝虛老道父女兩人幹立在一旁，孫山忙招招手，“來，都坐下，一起吃吧。”

    他父女兩人扭捏著盤坐下來，至於大牛兩兄弟，早被人引到別處用餐去了。

    衝虛觀的飯菜做得相當不錯，色香味俱佳，算是孫山來到此間世上之後，吃得最上檔次的一頓飯。

    其中素食葷腥皆有，倒是沒什麽避諱，畢竟衝虛觀屬於正一道神霄派，不忌結婚生子，也不忌酒肉。

    旁邊就擺著一壇菊花酒，孫山嚐了一口便喜歡上了，昨天重陽節他就想喝卻錯過了，此番倒是填補了他的遺憾。

    …

    “徒兒，你既已決定封閉道觀，為師也不攔你，但這日後你可有何打算？”

    吃飽喝足之後，孫山拉著衝虛老道盤坐閑聊，對他問起了日後之事。

    衝虛老道沉吟半晌，才正聲回答道：“弟子本應留在師父身前侍奉，可仙路坎坷，大道難成，弟子的修行已經多年未有寸進，所以弟子打算去遊曆天下，尋訪成道之機緣。”

    “那你這道觀怎麽辦？”

    “弟子準備交給座下首徒薩玉堅主持。還望師父成全！”

    眼見著這個白發徒兒跪在麵前，眼神之中滿是至誠至懇，孫山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是該勸他息了修道的念頭？還是該鼓勵他這種虔誠的求道之心？

    一時之間，孫山也在猶豫著不知該如何抉斷，但最終他還是選擇了放手不管。

    “你想去就去吧，為師絕不攔你。”孫山歎息道。

    “多謝師父成全！”衝虛老道感激地朝孫山行了一禮。

    “不過，為師這裏有一條告誡，還需要你日後謹記。”孫山見他黃褐色的皮膚下，暗藏著幾分鐵灰之色，出言勸解道，“這修煉用的丹藥，你日後還是少服用些吧。丹毒之害，你比為師更為清楚，切勿為了醉心修煉，反而害了自己性命。”

    “弟子必謹記師父告誡！”衝虛老道再次拜道。

    “為師若是所料不差，你這具肉身怕是中毒已深，若不盡快醫治，必定餘壽不多。”

    衝虛老道的臉色確實不太正常，孫山是越瞧越覺得嚴重，不禁有些為他擔憂起來。畢竟這世間修道之輩，服食丹藥成風，以致於多有活不過五十歲者。

    “為師這裏有個排毒方子，你可以拿去嚐試一下，此方十分簡單，僅有胡蘿卜、大蒜二物。之前為師身中劇毒，你也是診治過的，可以說全賴此二物，為師才保下命來。胡蘿卜清除汞毒最佳，大蒜治療鉛毒也不錯。你日後隻需多多生食，對你身體的康複必然有益。”

    “多謝師父教導！”

    見到衝虛老道再次叩頭，孫山將其扶了起來。

    “這木箱裏是何物？”視線掃過一旁的大木箱子，孫山好奇心起，不待衝虛老道回話，徑直走過去打開去瞧。

    卻見裏麵擺滿了長條卷軸，隨意取出一件打開之後，孫山的眼神一下子就直了。

    《欲借風雷二帖》，竟是孫山前世最愛的字帖，那熟悉的瘦金字體，再配上一方紅彤彤的宋徽宗私印，這絕對是真品無疑。

    孫山像發瘋了般，將木箱之中的卷軸一一打開查看，越看他就越喜色難掩，幾乎就像瘋癲了一般。

    這裏麵竟然足足有四五十幅宋徽宗的字畫，除此之外，還有幾幅蘇東坡、黃堅挺等人的名品。

    “徒兒，你莫非打劫了趙佶的禦書房？”孫山抬起頭來，驚訝地望向衝虛老道。

    也不怪他有如此一問，實在是這裏的宋徽宗字畫太多了，甚至比他前世見過的所有總數還要多。

    “師父說笑了，弟子哪有那般能耐？”衝虛老道被孫山說得有些尷尬，“這些大半都是先帝平常賞賜之物，其他的則是故人相贈。弟子留之無用，願全部獻於師父。”

    “好！念你孝心可嘉，為師全部收下了。”孫山喜不自勝全部接收下來，這些字畫對他來說可都是寶貝，比真金白銀還要珍貴的好寶貝。

    孫山抱著大木箱子，根本就不願撒手，但師徒二人之間的交談還在繼續。（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