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金風玉露一相逢(三)
字數:5171 加入書籤
馬車在阮府前停下的時候,阮明嬋的父親阮敬元還沒有回來。
阮府空置已有大半載,一個月前阮敬元便派人加緊修繕,把被蟲蛀壞的紅木家具全都換了一批,又從胡商那購置了好些西域的小玩意兒供她玩賞。
舟車勞頓,阮明嬋先舒舒服服泡了個熱水澡,侍婢們七手八腳給她換了身衣裳,因在自己家裏,便沒怎麽仔細打扮。
將近傍晚的時候,阮敬元回府,阮明嬋一得知消息便趕了過去。
“阿耶!”
阮敬元早年跟著當今陛下南征北戰,也是上過戰場的老將了。他年過四十,但滿頭發絲漆黑,氣骨俊朗,絲毫看不出已入不惑之年。正脫下鶡冠,轉首看見阮明嬋進來,阮敬元便招手大笑道:“婠婠回來了,快來阿耶這。”
婠婠是阮明嬋的小名。
阮敬元在主座的圈椅上盤腿坐下,下人們卻搬來了一張憑幾和蒲團,又架上了三扇鬆柏梅蘭紋屏風,這是家中來客時才會搬出來的。
“姨父不必麻煩,我站著說話便可。”
一出聲,阮明嬋這才發現,堂中背對著她還站了個年輕男子,看上去和阮明琛差不多年紀。在那一聲不吭的,不細看還以為是哪個小廝。
他說完,轉身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眼阮明嬋,挺有禮貌地向她拱了拱手,“表妹,近來可好?”
阮明嬋沒敢受他這個禮,移了半步,“表兄來了。”
話說回來,她這次回京城,什麽都好,就是有一點讓人塞了牙縫般膈應——表兄家也在京城。
“同韞,跟我客氣什麽,快坐。”阮敬元又道:“正好婠婠也在這,你們倆有一陣沒見了吧?”
虞同韞微微一笑,“有大半年沒見了,上一次還是在姨父的都督府。”
他的唇很薄,笑起來的時候更像一條細線,看上去是個刻薄寡恩的人。
阮明嬋靠著阿耶坐下來,心不在焉地接過仆從們遞過來的茶。
虞同韞的母親和她的母親是親姐妹,他是虞家次子。虞家在京城任官,而阮家大部分時間在遙遠的涼州,逢年過節,阮敬元和阮明琛會回京一段時間,阮明嬋就懶得回去,故而和這個表兄家沒有多少交集。
其實早在阮母早亡後,便鮮有往來。本來兩家應該是各走各的陽關道,隻是去歲阮敬元從長安回來後,居然帶來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表兄家要向她訂親!說得還挺有模有樣的,虞鄭氏不知從哪掏出一塊皺皺巴巴的舊帕子,抹著眼淚說這是當年她阿姊跟她作的約定,繡於帕上為證,姐妹之情可鑒日月。如今阮明嬋也大了,該是到嫁人的年紀,不若兩家重歸於好,也好告慰阿姊在天之靈。
對此,阮明嬋和阮明琛不謀同辭地表示拒絕。阮明琛冷笑道:“我不信阿娘會做這狗屁約定——當年對我們家落井下石,現在天下大定,覺得有利可圖,就想蹬鼻子上臉了?”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這裏麵,自然還有一段故事,隻是阮明嬋生的晚,可以記事的時候已經是太平盛世了,隻知道當年阮敬元跟著阮家祖父不遺餘力打江山時,虞家便跟在後頭靠著賣弄筆墨撿了許多小便宜,得了便宜還要賣乖,到最後阮母去世也沒來看一眼。
現在虞家靠著這些便宜成了朝廷當軸,封齊國公,別人還要尊稱一聲“閣老”,自然有底氣來求娶阮明嬋。
虞同韞一邊跟阮敬元談論朝中事,一邊偷偷打量阮明嬋。
出來得匆忙,她未施粉黛,但因剛沐浴完,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不知道是什麽花的味兒,和他家中女眷身上的全然不同,清幽淡雅,讓人沉醉。她端坐在那兒,像一朵粉嫩嫩的花,光潤玉顏,華容婀娜。
虞同韞想,要能娶到她,可真是撿了便宜了。
一年前他因公差出使濱州,想起父親的叮囑,順途去了一趟涼州都督府。落花時節,當逢佳人,他載了一車厚禮等阮敬元回府時,正看到涼亭邊的垂柳下,阮明嬋手執一把六菱紗扇,靠著欹案睡著了。光影婆娑,香風細細,人麵桃花相映紅,可真應了明媚春光,連涼州粗糲的風都顯得格外柔潤。
幾個月後,他借著公事又跑了一趟,是專門為了見阮明嬋,可惜沒有見到。待阮敬元好不容易回京,他便立馬下手求娶了。
就這樣神遊天外地談論了近半個時辰,虞同韞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阮敬元又告訴了他哪些東西。
他突然道:“以前多虧了姨父扶持,家父才得以實現抱負。此番聽聞姨父要在京中長住,能幫得上忙的盡管提便是,我們一定盡力而為。”
阮敬元喝茶的手一頓,而後微微點頭,“這些事情就不必再提了,我如今賦閑在家,一個人都忙得過來,勞虞公掛心。“頓了頓,他又道:“二郎也是在秘書省做事吧?”
“刀筆吏而已,不足為提。”虞同韞謙虛地說道。
阮敬元大笑起來,舉起酒樽,虞同韞也連忙回應。
阮明嬋暗中連翻三個白眼,纖長的手指刮著青璃茶盞的麵,突然將它整個翻了過來,茶水便全潑在她衣裙上,她裝模作樣地驚呼了一聲。
虞同韞比她親爹起得都快,“表妹,沒事吧?”
阮敬元責道:“婠婠,你也太不小心了!”
阮明嬋歉疚一笑,“你們講得我都聽不懂,倒是聽得我昏昏欲睡,一時便拿不穩茶杯了。阿耶,表兄,我去換一身衣服吧,先告退了。”
虞同韞的目光跟了她老遠,一直待那背影消失。
……
阮明嬋故意慢條斯理地回去,還跟著侍女們賭了一盤棋,看時間差不多了,才重又回到正堂,此時天色已晚,虞同韞不得不回去,朝著阮敬元恭恭敬敬行了一個禮,神色裏難掩幾分失望,大約因阮明嬋沒有再出現而覺得掃興。
阮明嬋遠遠站在一邊,看著他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走遠的背影,不由心道:偽君子。
“偽君子長什麽樣兒?”旁邊突然出現一聲音,嚇了她一跳。
阮明琛不知從哪冒了出來,指著虞同韞,一本正經道:“這就是。”
果真是親兄妹,連腹誹都到了一塊兒。
阮明琛說完,仍覺不解氣,狠狠補了句,“娘娘腔。”
阮明嬋忍不住笑出聲。
她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阮家的曾祖父是前朝威名赫赫的柱國將軍之一,是隴西阮氏最顯赫的一支,及至本朝,雖相隔近五十年,但在河北一帶仍舊留有餘威。而皇帝陛下當年為了收服天下人心,不僅僅隻招募了這些關隴舊子弟,同樣留了高官厚祿給那些新興的江南氏族,其中便有河東虞氏一脈。
吳儂最軟語,江南多文弱,跟河北老牌氏族比起來,江南氏族中真正能上戰場打仗的名將並不多。而虞氏最擅長舞文弄墨,靠寫得一手絕妙的討賊檄文得到重用,不過也因此得了不少詬病。
兄妹倆正笑著,又一中氣十足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笑什麽呢?”
阮明琛下意識道:“我是說虞同韞那小子是個娘娘腔……”
話說一半,二人方覺不對勁,轉身隻見阮敬元背著手站在身後,麵色肅然。
“阿耶。”阮明嬋先喊了聲。
她看了眼瞬間噤聲的阮明琛,道:“阿耶,能不能不要受虞家的婚約……”
阮敬元麵色柔和許多,摸摸她的頭發,一言不發地走了。
……
雖然父親沒有表態,但阮明嬋向來是家裏的掌上明珠,加上這事兒八字沒成一瞥,兄長又是和自己一條船上的人,她便沒怎麽放心上。
長安的春光令人不覺慵懶下來,阮明嬋在家中窩了半個月,這日她收到邀請去長安城北的淩雲閣觀馬球賽。
作為將門之後,阮明嬋雖長得柔弱,其實小時候也是一直在和阮明琛棍棒相交中一路過來的,更別提涼州地處塞北,本就有一股子“春風不度玉門關”的蒼涼感,再怎麽弱柳扶風的人也能被吹成一支硬秸稈。隻不過用阮明琛的話說,她資質淺薄,肌骨纖細,習武打仗作巾幗英雄是萬萬不可能的,於是便從一而終地練馬術,雖談不上爐火純青,但騎馬打球已是不在話下。
這也是長安貴女們一項消遣的活動,阮明嬋自然求之不得。
她換上了一身男裝,青衫玉帶,皂羅折巾襆頭,騎著馬出門。一眼望之,還以為是哪個俊俏的年輕小郎君,但細看她眉眼秀麗,丹唇外朗,佳俠函光,比之簪花佩玉之時更顯出幾分英氣來。
梅娘叮囑道:“此番出去隻是結識京中貴女,又不是像平常那樣和郎君鬧著玩,切記要小心一些。”
“知道啦。”阮明嬋笑吟吟道。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