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金風玉露一相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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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明嬋方才在窗口隻露半張白生生的臉,本就引人遐思,現如今二話不說露出廬山真麵目,倒叫那夥少年驚了一驚。
少女身量嬌小,長眉秀目,延頸秀項,站在與為首的少年相距不過幾尺處。柳絮飄過來粘在她的眼睫上,仿若兩把鴉羽小扇飄了幾朵雪花,眉眼婉約,轉眄流精。
阮明嬋低著眼,垂首盈盈一拜,“多謝幾位郎君出手相助。”
少年毫不避諱地打量著她,眼底暗暗地浮現一抹驚豔之色。他又習慣性地眯起眼,這次他是真笑了起來,輪廓一下子便柔和在瀲灩春光中,仍談不上溫和,卻叫人移不開目光。
他突然上前,略略低腰,湊近了阮明嬋,“小娘子,你膽子大得很。”
少年郎君身上清冽的氣息迎麵而來,阮明嬋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瞪大眼有些警惕地看著他。
“這車裏就一老嫗和你這漂亮小娘子,你還下車來,就不怕我們翻臉劫持你?”
他在“漂亮”二字上加了重音,仿佛自己真是個見色起意的歹徒。
阮明嬋收起了方才感激的神色,被他說得麵色一白,身子不由自主偏了偏,下一刻就要奪路上車。
見她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那少年卻笑了起來,因背著陽光,他深邃的眉眼埋沒在陰影裏,顯得比同齡人老成幾分。
阮明嬋心裏反應過來:原來自己是被他耍了。
因方才他出手相助的緣故,她談不上有多生氣,心道:這世上,哪有救命恩人喜歡扮事後豺狼的道理?
留在車裏的梅娘卻聽明白了,聯想方才的前車之鑒,心中後怕之餘還真擔心他說到做到,忙下車把阮明嬋拉回來,“明嬋,快走吧,別多事了。”
她們要上車時,突聞身後有人道:“哎哎哎,等一下。”
這是那屁股痛少年在喊。隻見他一個魚躍從地上站了起來,大約見她是個女兒家,有模有樣地一拱手,放低聲音道:“你別聽方才裴三瞎說,我們不幹這檔子事。我們是京城來的,小娘子是哪家人?”
大約覺得這搭訕方式太過落伍,況且方才裴三滴水之恩還未得報,便辦了回惡人把人家嚇跑了,誰會傻乎乎地報出自家名號?眾人搖搖頭,甚至有人憋笑出聲。
那裴姓的少年微微挑了下眉角,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阮明嬋撩著車簾,剛要出聲婉拒,後麵梅娘將她扯了一把,並搖了搖頭,她了然,頭也不回地進去,車簾落下,遮住了一切視線。
車夫不敢多作停留,揚鞭趕路。身後少年們的身影愈來愈小,像是幾根挺拔的竹竿矗立在沒膝的草叢裏,融化在融融春光中。
……
約莫行了一炷□□夫,阮明嬋遠遠便能看見一人騎馬朝她們迎過來。
阮明琛已過了加冠的年紀,是阮家獨子。與方才那群少年不同的是,他戴著青黑色交角襆頭,石青色十花綾羅圓領袍,係著銀銙細腰帶,看樣子還沒來得及換下官服便來了。
“阿兄,阿兄!”不待他開口,阮明嬋已經趴在車窗上先喊了起來。
阮明琛策馬靠近,把簾子掀了起來,“怎麽樣,這一路上沒出什麽事吧?”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梅娘心有餘悸地接話道:“說來是有驚無險,方才我們還碰到流民打劫,可把我和娘子嚇壞了,幸而碰上了一群懂事的小郎君相助。”
阮明琛臉色一變,“怎麽回事?”
人上了年紀,說起事來不由添油加醋,梅娘嘮叨了半天,盡說的是亂民們如何如何無法無天,加之臨走前還被那群少年開玩笑嚇了一下,倒將他們的功勞一筆帶過了。
阮明琛臉色稍緩,道:“早知如此,我便應該早來一些接應你們。這次旱災,關中以北的地區無一不被殃及,幾十萬災民背井離鄉,朝廷又開了關,免不了會遇上一些,不過幸好現在也沒事,以後也不會碰上了。”
梅娘也是經曆過天災的人,連連說是,頗有所感。阮明嬋托著下巴,突然出聲,“阿兄,你知道京城裏有個叫裴三的人嗎?”
阮明琛一愣,鎖緊眉頭重複了一遍,“裴三?”
阮明嬋道:“就是方才救了我們的那個。”
“裴、三。”阮明琛仿佛沒聽到她說的話,一字一句從牙縫裏憋出兩個字。
她那兄長的性格和父親一脈相承,都是直來直去、毫不內斂,實打實的武將之後。此番阮明琛遷兵部職方郎中,在阮明嬋看來,動刀動槍的都用拳頭說話,即便他長得一副手無縛雞之力的玉麵書生樣兒。但現在他的語氣,分明是想將那人摁在地上揍一頓的意思。
“阿兄,怎麽了?”
“我就說,今日怎麽沒在大街上見到他那幫子人,原是出城去了。”阮明琛冷嗤一聲:“你說的裴三是裴家三郎裴劭。他在長安城可是出了名的遊手好閑,不務正業,從數年前一直混到如今,無人能出其右。連太子都差點被他帶壞,陛下將他爹責問了一頓,大約是他爹也看不下去了,後來就靠著自家關係向陛下討了個散官給他做,以為朝廷責任加身,就能讓他收收性子,結果,哼,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不僅如此,反而變本加厲,不過從一個無名混混變成衣冠禽獸而已。”
阮明琛對於不喜歡的人,向來什麽貶損的話都說得出來,而且會刻意加重語氣。阮明嬋知道“偏聽則信”這個道理,不過終歸覺得那什麽“無名混混”“衣冠禽獸”也有些言過其實了,至少他之前的表現,不大像個無惡不作的紈絝子弟,嚇唬人倒是一把好手。
她沉吟片刻,問:“他和太子又是什麽關係,為什麽能把太子帶壞?”
阮明琛靜了半晌,才道:“裴家那老……”他本來想說“那老賊”,話到舌尖生生轉了個彎,“——那老頭兒,娶了陛下的親妹妹襄陽長公主,所以算下來,裴三是太子的表兄,和常人比起來,自然接觸得多一點。”
阮明嬋常年住在涼州,又是個隻會讀些詩歌詞賦的閨中小娘子,自然對京城的事情一概不知,於是便憑著以前從阮明琛那翻出的話本子上描寫的片段和自己貧瘠的想象力,腦補了一出外戚專斷、佞臣弄權的大戲來。
“所以見了裴三,一則,你不要嫌麻煩,一定記得繞遠路躲他。”阮明琛一本正經道。
哪會呢?君是黃河水,吾是水中蓮,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裴三郎也沒空招惹他們。後麵的話阮明嬋姑且當自己這不靠譜兄長滿嘴跑馬,“然後呢?”
阮明琛伸出第二根手指,“二則,告訴我,你哥去打斷他的腿。”
阮明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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