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五章 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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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那年冬天並不冷。相反是前所未有的一年春冬。

    園子的桃花過早的開了,和梅花同園鬥豔。粉、赤、白、紫極是難得一見的景致。

    午時陽好,大太太鍾夫人差人在園中備了桌椅茶果點心。令人使轎椅先抬了老太太前來,又並請了王夫人、冉夫人前來賞花。

    以晟夫人為首的諸位姨娘並婆子仆婦跟前伺候著。乳母們領著四哥兒白涚、抱著五哥白醴也趕來湊趣。丫頭們一房一堆,在樹下鋪了厚氈喝酒行令。

    鍾夫人正埋首和老太太在說笑,身後的人群中悄悄插進一張熟悉的臉,他向眾人豎指做噓,輕輕掩住鍾夫人的眼。

    一旁的雲丫頭捏著鼻子在鍾夫人耳畔笑道:“奶奶,你猜猜我是誰?”眾人都抿嘴微笑,老太太轉過臉,朗聲笑道:“我就知是你這猴兒了!”少年又是一陣噓聲。

    鍾夫人撫著眼上的手,說:“我知道,雲兒最鬼了!別鬧!”

    雲兒睨著少年,笑道:“奶奶冤枉人,大夥兒都給我證明證明!可是我不是?”

    老太太道:“猜錯了!”眾人都道不是,再說。

    鍾夫人迷惑道:“不是?那是誰?我不猜……快放開了我!”

    老太太越老越小,說道:“這個猜不著,就該罰!”

    王夫人說:“是姐姐最親厚的人。”

    冉夫人道:“老太太也愛的緊!”

    鍾夫人還在想,遠處園門鑽進五六個人。走在最前麵的,是老爺的身旁的老隨從周至,一旁是院裏的老媽媽尹芳,後麵跟著三個捧箱抬物的小廝。中間是老爺的近婢容哲扶著迎風似柳的一名少女。

    少女一身縞素,烏發如雲,行動婀娜似仙,人雖未近,卻先讓人見而忘情了。

    陸白景怔怔放下手,一眾人無聲注視著那少女從園道上低頭邁近。經過之際,她微微一抬頭,朝陸白景瞥過一眼。

    那時,陸明月十二歲。已是姿容卓絕,舉止風流,使人忘魂。

    其母薑殊病故,她奉命前來尋親。人未安置,謠諑詬詈鋪天蓋地。濱姬河畔的出身,縱未經風霜已含雲愁。她諳文會畫,據說琴棋無一不佳,隻是丁憂期間,不宜歡慶,琴也隻是閑置著。除卻與長輩們晨昏定省,和陸守正偶爾下棋,周常足不出戶在館中閉門讀書,幾乎不見一人。

    鍾夫人念她孤苦,也不強求她合群。隻是陸家內飲外宴,卻從未有接納她的意思。

    陸白景並不淡然。然而,這也是我後來才知道。

    最初的時候,隻見他偶爾發呆失神。那時的我,心裏還隻想著多吃些糖果子,抽時踢一會兒沙包兒。並不曾留意那往往是在見過陸明月之後。

    陸明月來到陸家將近半年,二人見麵的時間不足一月。陸白景隨父長時在外,但回來,總能帶回好些稀奇物什。除了孝敬老太太,太太,幾個姨娘弟弟們,也不忘我們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這些丫頭。珠翠,玩藝兒,胭脂水粉,綾羅綢緞……應有盡有。

    那次他額外帶回一隻玄鳳鸚哥,一盆冰山雪蓮,囑咐我為陸明月送去。

    我捧著花與鸚鵡在門外等了許久,小丫頭開門,露出一道縫伸出頭來回說:“小姐說了,謝謝哥哥的好意,她原不愛這些花兒鳥兒的。好意領了,煩請帶回去。”

    我懊惱氣結,總聽別人說她多麽不合群,怎樣不識禮,往常我總不以為意,思量別人對她有成見,本次總算切實領教了一番。

    無奈之下,隻好酸著腳又搬了回去。

    晚些時候,陸白景回來看見,問我緣故。我兀正氣惱,埋怨說:“人家不稀罕你的東西呢,說了,‘原不愛這些花兒鳥兒的……’煩請我帶回去!你要送,下次你自己送去!”

    陸白景想了一想,笑道:“委屈你了。我向你賠罪,下次給你帶個好玩的回來。”

    我嘴硬說道:“誰沒見過什麽……”實在是彼時兒童心氣兒,著實貪玩,又怕他當了真,遂問:“是什麽?”

    陸白景笑道:“到時候就知道了。”說罷撥衣而起,拿了花向外去。

    我見外麵月已初升,趕在後麵問:“這麽晚了,哪兒去?”轉念一想,一麵追上去,一麵向外麵的丫頭們吩咐道:“韶嬅、紅袖,去叫爺的小廝提燈到如意居門口候著!”

    隻是片刻,如意居的丫頭便開了門,說道:“姑娘請哥哥入內用茶。”

    陸明月心智早熟,是那時的我,遠遠無法猜臆的。

    陸明月丁憂,如意居裏連簾帷都是素的。和風輕拂,宛如仙闕。陸明月仍是不施脂粉,不飾珠玉,緩緩從堂中走出,款款伏了一伏道:“明月拜見哥哥。”

    我首次明白到,什麽叫做淡極生豔。我望著自己的紅裳翠裙,不著痕跡縮了一縮。

    陸白景回了禮道:“妹妹來這麽久了,循禮我是應該早來登門拜訪……隻是……”陸白景一時語塞,一張臉憋地通紅,慣常那份兒瀟灑自如一絲兒也不見。我心想:“也有英雄落馬的時候呢,他平日不是最能說會道了麽?”

    陸明月伸手做請道:“哥哥見外了。請進。”

    陸白景頷首邁入,與她交錯之際,俄而一陣清風卷過,芬芳撲鼻。陸白景側首去看陸明月,陸明月也正在看著他。兩人莫名愣了一愣。

    陸明月使小丫頭接過了花,奉陸白景上座,陸白景推辭不就,二人對麵而坐。陸明月方道:“多謝哥哥厚意。我原本深喜素茶,哥哥今日送來,我甚是愕然。隻是舊日家母庭中多茶,不免睹物思人,因此今日……”

    陸白景道:“竟是我的莽撞了,既送了來,隻盼望妹妹聊以娛情,珍重玉體,莫再傷心……這樣,我的……意思方不算白費。”

    陸明月終於淺淺一笑,垂眸含羞,“家母園中有三十八種類別,多是素茶,我素喜白珠、白綾、大小白荷、十八學士、雪牡丹等……此類變種天山雪蓮,卻是極為少見。茶花懼風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喜陽,晴和……”說至此,臉倏地一紅,住了口。收了笑意道:“讓哥哥見笑了。”

    陸白景說:“沒有。難得見妹妹……這麽笑……”

    陸明月站起身子,朝琴台走去。“煩哥哥親身再次來送,無以為報,我送哥哥一曲聊表心意。”

    琴台前卷簾半放,陸明月眉宇輕蹙,幽幽奏起。簾幕後麵,她眼眸幽深,曲調清悲,使人銷魂。

    一曲奏完,我心緒莫名。對她今日的不滿也全然消失。隻覺她有無限心事在懷,欲勸無辭,正在惘然。

    陸明月站起一伏道:“天色已晚,不敢多留哥哥。”

    我望向陸白景,隻見他也是多有流連之意。勉強立起作揖道:“煩妹妹為我破例,我心中,實在……”

    陸明月道:“絲竹為樂,自然不該。隻是此曲憂傷,隻怕給哥哥添愁了。”

    陸白景癡癡脫口問:“妹妹常常煩愁嗎?”

    陸明月一怔,微微側頭垂頸。

    我忙道:“爺問的好生奇怪,姑娘此刻自是傷心,好端端地,看你把姑娘惹的……”

    陸白景深深揖道:“我該死,妹妹別往心裏去。”

    陸明月搖搖頭,掩唇悄聲吩咐了小丫頭幾句話。不多時,小丫頭取了陸明月的燈來,陸明月持過,遞與陸白景說:“天黑,哥哥提著,小心慢走。”

    我正想說,不必了,外麵小廝都守著呢。陸白景搶上,雙手接過道:“有勞妹妹掛心。”

    陸明月送出門,隻見外麵燈火通明,張全李德一行人早已備下防風琉璃燈候著,頭一垂,低低道:“我多慮了。”

    我見此景,想她一番誠摯,不忍拂她顏麵,說道:“我一時說漏一句,你們就把這琉璃燈帶來了。再別提我上次吃了好大虧,貪玩這種時興的新鮮玩意兒,興興地專門提了往大夫人屋,不料走在半路上,無端就滅了。弄了半日不好,害我黑著摸回去,路上摔了好一下,七八天淤都不散!要我說啊,還是這種蠟燈好呢。姑娘定要借我們備著,萬一一會兒群人黑在路上,再不至於那麽狼狽。”

    陸明月笑道:“姐姐不見棄是我的福分。”

    九月流螢之季,夜半已有蕭瑟之意。我道:“姑娘快請回去吧,仔細夜裏風大。”

    平日裏機靈過猴的陸白景隻是一晚笨悶,將一雙眼定定看著陸明月,半晌憋出一句道:“我以後常來。”

    那時候,除了我無知無覺,眾人都是有些錯愕的,氣氛一時怪異。

    雖說二人都仍是孩子,卻也都到了情竇初開之際。陸明月出身濱姬河畔,見過世麵的都知道,這個年紀已是有外出隨船的。關於她的風言風語向來許多,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不免令陸明月萬分難堪。

    遂淡淡說道:“哥哥不必掛懷,需多務正事為宜,居喪之際,不宜頻留哥哥。就此拜別。”福一福,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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