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五章 私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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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子出了中直街,一路向郊外奔行,不多時,停在一處繁花勝雪的樹蔭裏。正是那日落在小南柯池上的那種小白花樹。

    陸白景獨立其中,似已待了許久。張全跳下車向陸白景回話。

    我小心扶了陸明月下車。二人相見,無聲相望。

    柳班主駕車離去。陸白景才上前笑道:“我哄你沒有?”

    陸明月還沒答話,陸白景柔聲道:“別動。”伸指在她麵上拈開一縷發絲,道:“出來的急嗎?”

    我張口將要代答,張全在一旁叫道:“生歌姐姐,你瞧,這是什麽花兒?”

    我心知張全一心為他主子騰空,無聲一歎,隻好上前敷衍。

    隻是餘光裏瞧著他二人。心下的憂慮越發沉重。

    陸白景道:“陸明月,以後每年的今日,你都要開開心心的。”說著為陸明月套上一條手串。我隔遠望不真切,隻見上麵約有一彎瑩白的月牙兒墜扣。

    陸明月嬌羞從袖裏掏出一卷白綾巾,往陸白景手裏一塞,別開視線怯怯地說:“送你的。”

    陸白景受寵若驚,接過盯著看了許久,道:“三月景,宜醉不宜醒。”

    我心頭轟然,原來……

    陸明月道:“今日……原不是為玩來了。是為祭奠家母而來。”

    陸家自來待下寬恩,庶支皆有別堂另祀,如此情形,陸白景明白過來。輕輕說道:“你母親……”

    陸明月垂下頭哀哀說:“並沒有……”話未落,便哭了。

    陸白景慌手亂腳,終於道:“你等我。”

    陸明月一抹淚,說:“等你?”

    陸白景道:“我掌家了,就給你母親正名!”

    陸明月淡淡道:“母親原不是一個貪圖虛名的人。若不是突如其來一場病,我想是……永不會到陸家的。”

    陸白景問:“誰不到陸家?你還是你母親?”

    陸明月不答。隻埋頭往前麵走。

    天青雲白,雪樹密密延綿無盡。近山翠遠山蒼,一道天然堤落水如簾,下麵水光朧朧如夢似幻。

    陸白景道:“不來陸家,以後怎麽辦?誰照顧你?”

    陸明月略略一回首,又轉過去道:“濱姬河畔,無非是……”

    陸白景惱道:“你母親難道也要讓你——所以才讓你學習琴棋技藝的嗎!”

    我暗自想到:“以陸明月的姿色才情,豈是無聲之輩?趨之若鶩,門庭若市?不,名冠兩垣,都是有的。”

    陸白景顯然也想到了。他為自己的聯想,顯露出稚嫩的焦灼。

    陸明月蹲下身子,撩撥著水麵。溪水冰涼,一張酥手指頭全紅了。

    陸明月不應答。陸白景急地滿肚子火。許久,陸明月問:“這裏有河燈賣麽?南垣祭祀先人,慣用河燈。”

    陸白景哪裏還有心情管這個,叫道:“張全,去買河燈。沒有就讓會做的匠人給現做。”

    張全應是回頭解馬飛去。

    陸明月終於道:“爹並沒有娶我母親。不是妾,隻是……”陸明月皺了皺眉,道:“所以南垣舊宅,是母親為了我置的。至於琴棋技藝……我若什麽都不會……也不認識陸家……”一回頭,靜靜瞧著陸白景道:“這不是目的,這隻是手段。一個女子在當世存活的手段。”

    原來她的母親,自始至終,連妾都不曾是。

    難怪,難怪陸家連家宴也極少請她。

    我腦裏昏昏沉沉,整理不出一點有用的頭緒。若陸明月什麽也不會,會怎樣?和我一樣給大戶人家做丫頭?不,陸明月太美。她根本不是池中之物。大戶人家的奶奶容不下她。一個沒有身份背景、又沒有一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技之長的美人,下場比那些平庸的人反淒慘的多。

    陸白景眉頭深鎖不再說話。

    陸明月說:“你且看清我不是仙女了?”

    陸白景擰著眉道:“你必定要這麽糟踐自己嗎?”

    陸明月與他對視說:“我隻是讓你更看清楚我罷了。”

    陸白景道:“陸明月!我看的比誰都清楚……”

    陸明月道:“白景,要有一天,你發現,真實的我……並不是你認為的那樣……並不是一個你認為的人……你會討厭我麽?”

    人是沒有先知的,當時的我根本無法解讀這句話的含義。

    然而白景卻毫不猶豫地做出了回答。事實上,他也做到了。正如他所言:“陸明月就是他此生的克星。”但抵不過,他愛陸明月,遠大於自己。

    他說:“不會。我感覺的出來。”

    我幾乎可以確定,就是從那時起,他們對彼此的定義早已不普通。隻是許多事隱隱約約,像隔著一麵紗窗,在欲透與未透之間遊移。

    二人無話不聊,天文地理,詩詞歌賦,民生世情。陸白景租了小船和陸明月並肩坐在船頭,聽其所止放任而流。陸明月的愁緒也被帶走了。她時而微笑,時而粲然,時而捧腹,在天地之間,仿佛突然找到了歸屬,不在那煙塵滾滾的塵寰,而是在無邊浩瀚虛宇宙。

    陸白景與她講述商途的奇聞誌趣,陸明月支著腮聽的滿眼向往。陸白景與她說起自己幼年常做過的夢:“在一片無垠的雪山上,奔跑冰嬉……突然間……”

    陸明月惘然接口道:“來了一頭熊……女孩兒失去了控製……”

    陸白景道:“男孩兒接住了她……”

    二人同聲道:“你也做過這個夢!”

    我聞言詫異,如今想來,人與人之間想有夙緣一說。

    繁星滿天,張全使烏篷船載著四五十隻河燈匆匆趕了來,說道:“這東西北垣找,可是花了大力氣了。燈貨行我便找了二十四五家,還不算小的。都說材料少,手工煩,沒有上百千個,賺的錢手工本兒都還不值,你有錢,人家還懶得賺呢!”

    我一麵幫忙從另一隻船上往過搬,一麵問:“那最後怎麽弄來了?”

    張全道:“嗐!最後啊,我找到一家琉璃世界燈行,和老板定下,明年陸府節慶用燈都從他那兒定!看在至少七八百兩銀子的份上,老板才使工人做了這五十五隻。工人都老大不願意,可抱怨了!我說:‘看都仔細著,手工好了,爺喜歡了,以後府裏燈物的新舊換替修整重紮的活兒都是你的,上麵一個高興,隨意就是一二兩銀子賞,還不說年節的!’他們聽了,這才盡心起來,姑娘看看,比南垣的可如何?”

    陸明月捧著笑道:“張哥哥,精細極了。比南垣的還好呢!”

    我說:“你倒會說,憑是你的權力不是,你就敢巴巴做了主。萬一明年上麵的人突然有個主意,明指了什麽,可怎麽處?”

    張全笑道:“天塌下來,還有爺在呢!看砸著你我!”

    陸白景搖頭一笑,向陸明月柔聲問:“不知夠不夠?”

    陸明月道:“足夠了。”

    三人點上燈,陸明月與陸白景逐隻放入水中,頃刻溪河畔皆是閃閃曳動的河燈。粉色的河燈排成一道光橋通往看不見的黑暗。

    陸明月悵然輕聲道:“不知道,人死了,會去往什麽地方?或者是,什麽也沒有了……”

    說話間二人已是無語相凝。張全鬼滑,早溜去另一張船上和艄公耍嘴去了。我不禁深深慶幸同隨而來,若非如此……他二人這般情態,實難預料。

    便是此刻,岸上突然有人大呼:“爺,快回去!屋裏人找姑娘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此處的關於【雪山冰戲】的夢,涉及我另一篇玄幻文(完本修改中)。是二人的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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