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表弟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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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次日,長輩們皆不在,姑娘們活動自如,虞宓辰時四刻方起。

    雲桑在外間作針黹,聽著動靜,領丫頭進來伺候,一通收拾。

    虞宓端一杯溫水,坐到窗邊,看外頭日光大好,笑道:“其他姑娘可起了,太太們可有來話,何時回來?”

    雲桑拔下窗栓,支起如意菱紋木窗,笑回,“昨兒累著了,姑娘們想必還歇著。早間我去前頭,瞧見咱們老爺身邊的長隨都貴,問了幾句,太太們說是下午回來。”

    到了時辰,雲桑命阿蘩到廚房取早飯,不想莊子裏的媽媽親自送了過來。

    雲桑迎出去,笑道:“勞煩媽媽,正說去取呢。莊家地裏活多,想著府裏來這一遭,又添了這許多事兒。”

    那媽媽原是個腦子活絡、善鑽營的,好容易見一回府裏的主子,想著來露露臉,有機會也謀個府裏的活計。

    雖隻有幾個小主子,也聊勝於無。當下杵在門前,提裙掂尖兒往裏望,笑道:“姑娘的話嚴重,折煞老奴不是,原是份內的事兒。我這常年在莊子上,難的見主子幾回,就是想盡心伺候,又沒個時候,姑娘們好容易來,我想著該來磕個頭。”

    雲桑冷眼瞧著,也知她想頭,為這點事,排喧人一頓事小,若惹了姑娘不快倒不好。

    自婆子手裏拿過飯匣子,從袖裏摸出一把銅板,“一點小心意,媽媽拿去打酒吃,磕頭就不必了。府裏的規矩媽媽不知,姑娘們金尊玉貴,豈是人人想見便見的。現下太太們沒在跟前,我這做丫頭的,可不得事事看顧。”

    虞宓早聽見外頭的動靜,隻沒理會,拿過雲桑的針線活筐子,繼續做活。

    外頭的說話聲沒一會兒功夫便歇了,掀簾子的聲音想起,雲桑進了裏間喊虞宓吃飯。

    一行擺盤子,一行道:“這些媽媽們不怪入不了府,哪有這樣不懂規矩,什麽地方都想去,什麽人都想見的。主子們是什麽身份,就是盡心盡力,還不是下頭人該做的?”

    虞宓丟下手頭的活計,款款進去,瞧了一眼早飯。

    一碗粉粳米飯,兩三樣小菜,瞧著也清爽可口。

    端碗吃了兩口,果真是好,看一眼嘟囔的人,笑道:“有什麽呢,俗話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不是這個,就是那個,總是有的。”

    雲桑收拾了東西出來,笑道:“我也不用說,隻叫她去別處碰壁,怕是就安分了。”

    吃過飯,虞宓讓雲桑和小丫頭們也去吃,這才出門去尋虞仲煜。

    在莊子裏走了一圈,沒瞧見人,倒看到虞宸在池子邊垂柳下坐著。

    虞宓提起裙擺,悄聲慢步地過去,正打著壞注意,唬她一唬,不想虞宸偏頭瞧見她,招呼她過去。

    虞宓棄了念頭,笑著坐過去,“五姐大早在這裏作甚?”

    虞宸搖頭,撿了幾塊石子,閑閑往塘子裏丟,笑說,“今兒日頭好,我出來瞧瞧,成日家悶屋子裏,也無趣。”

    虞宓一手撐起臉,雪白細膩的腕子上套著一對牡丹花式金鐲,提議道:“這次回去,怕是要開課了,咱們那位先生最是個嚴厲之人。咱們女兒家不用考學進仕,在她手下,學問也是要過關的。”

    虞宸一愣,來了這麽久,倒沒想到這茬兒,不過古代那些女戒女則她也不耐煩學。

    當即笑道:“這可難著我了,你也知曉,我明白過來不過月餘,讀書識字一事還未啟蒙呢。”

    虞宓道:“這有何難?家裏姊妹都讀書識禮,各樣字帖是齊全的。先把字練起來,讀書慢慢來就是了。”

    虞宸暗裏翻個白眼,誰耐煩學那勞什子,隻當著外人,要有個態度,笑道:“難為你替我想,我都這麽大了,練字有限,把字都認全了還是正理兒。”

    姊妹兩個說了一回話,六梅過來喊五姑娘屋裏有事兒,方散。

    回去的路上,虞宸想了一回,問道:“家裏姊妹們平時都讀什麽書?”

    六梅回道:“這倒不知了,先前姑娘不去學堂,我就沒在意這個。不過依著舊例,咱家姑娘識書有限,左不過認的幾個字,不做睜眼瞎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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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宸聽完,道了句“如此倒罷”,便不再多論。

    再說虞宓從後頭出來,正巧雲桑找來,二人同去前頭見三公子。

    因著太太們下來還有大半日功夫,虞宓想著去尋薑元讓,為他解解煩悶。

    聽如此說,虞仲煜思量一回,放妹妹一人去不妥,便道親自送她去。

    虞宓笑道:“哥哥不必勞動,不過二三裏,能有什麽?莊子裏幾位姐妹還煩哥哥看顧呢,你同我去,她們如何呢?我去去不過一兩個時辰就回,好哥哥,你依我罷了。”

    三公子一想也是,趕晚太太們回來,他需的在此迎接,便交代道:“既是要去,不必趕著回來,或早或晚,吱個人喚我去接你。”

    如此,裏外一打點,虞宓帶著莊子裏幾個利索下仆,便出了門。

    行了小半個時辰,田間小道盡頭,一片農莊隱現,房屋瓦礫,青青蔥蔥。

    碎石子小甬道延伸到大門前,幾個丫頭婆子立在前頭,等車停了,上前來問候,“姑娘到了?”

    虞宓踩著矮凳下來,笑道:“祝媽媽好,表弟身子可好些了?藥用的如何?”

    走在前頭的,乃是薑府四少身邊的奶嬤嬤,與虞宓慣常是親熱的。

    一行人說著往裏走,祝媽媽道:“莊子上總歸清淨,又有暖泉時時用著,倒沒反複。”

    虞宓點頭,過了一處垂花圓洞門,四下裏瞧了瞧,果沒見著人,回頭笑問,“表弟人呢?這個時辰,該出來走動些才是。”

    祝媽媽回說,“正是呢,因著姑娘要來,我想公子身子不適,沒得去外頭吹風,就沒跟他說。”

    虞宓笑道:“難為媽媽想的周到,我原也想他身子不好,一個人處著也沒趣兒,就來了。”

    一麵說,一麵進了莊子深處,因此地是特意為薑元讓養病所用,所係內裏修葺樣樣精全。

    山林深處,人跡罕至,所用所食,無不自然。

    行至薑元讓所居的閑人塢,虞宓揮退眾人,自行進去。

    園內假山座座,石橋溪澗,流水叮咚,樹叢亭後,一身青衣的小公子,手持狼毫,脈脈細思。

    虞宓從後頭過去,纖纖柔荑,捂住前頭人的眼睛,笑嘻嘻,“猜猜我是誰,對著了有糖吃。”

    薑元讓怔仲了一瞬,隨即薄唇微勾,道:“可是小草?”

    “錯了,再猜。”

    “那是小石頭?”

    “哎呀,不對,讓讓你真笨。”

    虞宓不耐煩了,轉到薑元讓前麵,正對他的臉,“瞧清楚了,你表姐虞宓是也,難為我來看你,我的聲兒你也認不出來。”

    薑元讓目光落在她臉上,俊臉上的蒼白,遮不住笑意。

    “怎麽過來的?我送你的東西可喜歡?”

    虞宓挨坐在他下手,細瞧他作的畫,說了過來的緣由,才道:“大夫不是交代,莫要勞神費力,還給我做那些小玩意,外頭何處買不到。”

    薑元讓摸了摸額上的白鶴亮翅青抹額,笑道:“左右我無事兒,做些東西也打發日子,不定什麽時候走了,也給你留些念想。”

    虞宓臉色一苦,“何苦如此咒自個兒,舅媽日日憂心你的身子,好歹為了她,也保重些。”

    兩人默了一默,虞宓笑道:“前兒我出城,買了你喜歡的糕點,想你在這兒也吃不著,過會兒讓祝媽媽熱熱可好。”

    薑元讓垂下精巧的眉眼,別無二話,有她在,他便什麽都不想理會了,瞧著她尚嫌時間飛逝,哪來功夫為別事費心。

    在園子裏待了一會兒,祝媽媽請薑元讓回去用藥,虞宓隨他往回走,一邊笑道:“你說有趣兒不,這般的故事,難為五姐想的出來。後邊的想必更有趣兒,等我知曉了,說給你聽如何?”

    薑元讓一路默言,聽她說她五姐如何聰慧,如何有趣,隻覺舌頭澀澀的,不知如何開口。

    張嘴呼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氣,不覺一口冷風灌進去,頓時咳的小臉發白。

    虞宓忙抽出腰間帕子,一麵撫他的背,一麵替他擦拭,“可是又吸了冷風了,原是我不對,不該和你在外頭逗留這麽久。”

    薑元讓微微靠在虞宓肩頭,嗅著渴盼已久的清香,心頭紛亂複雜,不由咳的更厲害,“不幹咳咳你的事,無你咳咳咳……”

    瞧他咳的越發厲害,虞宓急得眼眶發紅,扶著他快步往回走。

    好容易到了屋裏,媽媽丫頭們一陣忙亂,虞宓忙要譴人去請大夫,被祝媽媽攔住,“姑娘不必去,這是老毛病了,我這就去煎藥。”

    將薑元讓安置妥當,虞宓自丫頭手裏拿過帕子親自為他淨臉。

    小丫頭唬了一跳,忙道:“姑娘,這使不得,讓奴婢來罷。”

    虞宓沒回頭,悄聲道:“不礙事兒,你自去歇著,我陪陪他。”

    屋子裏靜謐無聲,外頭的日光從窗扉隙間射.進來,一道道暖暖的光束。

    薑元讓昏昏沉沉間,睜開眼睛,瞧見床頭的人,心頭稍安,緩緩開口,“阿久?”

    虞宓放下抹額,抬眼望去,笑道:“可是醒了,感覺如何,要不要吃東西?”

    薑元讓搖搖頭,瞧見她手上的東西,虞宓順勢看過來,笑道:“這條抹額可是我兩年前給你做的?什麽稀罕物件兒,這麽愛不釋手。線角都開始散了,還舍不得扔。”

    他不開口,她繼續道:“就是我的手藝好,你開口就是,你是我表弟,我還吝嗇不成。”

    薑元讓心口一窒,被褥裏的手,無意識抓緊床單,半晌開口道:“來了這麽久,你用飯沒有?我喊祝媽媽給你做。”

    虞宓壓下他肩膀,迫他繼續躺著,“別理會我,這麽大個人,餓了我自己知曉。先前祝媽媽說,你這病越養越不成,大夫說是憂思過重,鬱結於心,倒是如何呢?”

    薑元讓側頭向裏,讓人瞧不清楚神色,低著聲音道:“我能想什麽,不過這麽一副累贅身子,害人害己,不若早早去了,興許……”

    話未說完,便聽身側人低低地抽噎聲,“你這是何苦,好好將養將養,何愁不好,總說這些話,倒叫舅舅舅媽如何呢?就是我,聽著就好受不成?”

    他無意讓她傷心,現下惹哭了她,自己也不好過,忙轉身道:“是我不對,不該說喪氣話,累你煩心。”

    虞宓時常聽他說去了如何如何,早不受用,今兒打定主意叫他改了想頭,便道:“煩心事小,你便自己保養些,何苦大家都不好過。”

    薑元讓幽幽歎氣,目光飄忽,“阿久,哪個不死呢,我這身子,早些去了,也免了諸多苦楚。”

    虞宓滿臉是淚,又氣又惱,哭道:“縱是這般,我何苦來哉,時常想你一身病,想著法兒叫你開解,到頭來卻是你一點不領情。”

    薑元讓心頭難結不是一日兩日,又難啟於齒,瞧她哭的傷心,心頭似火燒。

    平了平氣,方道:“阿久,世間白苦,誰不經曆。容我不孝早早去了,爹娘年輕,尚禁得住喪子之痛,哥哥們將來各有家室,也不必為我過多憂思,我也免受這幾十年病痛纏身之苦。”

    原他是這般想的,虞宓心頭巨驚,不由道:“那我呢?你我耳鬢廝磨,一同長大,早是一家人了,你想的好生周到,竟是人人都有安排,獨獨忘了我,你不保重自己,我如何呢?”

    薑元讓愣愣地,直覺一股熱氣衝上來,直教他臉紅紅的,耳根滾燙。

    原是虞宓一句“耳鬢廝磨”不知教他想到了何處去,心神俱蕩,又聽她說“你不保重自己,我如何呢?”

    再多的煩難不安,有她這一句,也盡夠了,大著膽子握住她的手,柔聲道:“是我想差了,你莫哭了,以後再不自棄就是。”

    聽他保證,虞宓方收住淚意,“可是說好了,莫再作庸人之擾,仔細我告訴舅媽,有你好受。”

    “嗯。”

    至此,薑元讓心事稍緩,身子漸好,倒是意外之喜。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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