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銀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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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漸熱起來,午間時常歇覺起來尚覺困頓。
是日,晌午睡了起來,盥漱過後,虞宓帶了雲桑過去薑超夫婦的莫閑院。
上房處朱欄白石,綠樹清溪,乃極好的住處。
院內廊簷下幾個丫鬟逗弄貓兒狗兒玩,瞧虞宓過來,簇擁過來問安。
爭相撈起簾籠,回笑道:“表姑娘過來了!”
屋內有人笑道:“正說呢,就來了。”
裏頭幾個婆子丫鬟立在兩溜楠木交椅後,炕上歪了一富貴體麵婦人,靠著青鍛靠背引枕,腿上蓋了桃紅菱子小棉被,下頭一個丫頭捶腿。
這便是薑太太了,原是薑超長了薑月珠十幾歲,是以薑太太待小姑子似女兒沒兩樣。
右下手坐了個體寬麵闊、麵容大氣的年輕奶奶,瞧那端莊模樣,便知大家族裏出來的。
虞宓笑著行禮,坐到大奶奶下手,問道:“表嫂身子可好些了?前了莊子裏送了些酸梅子,可巧倒是給表嫂備著的。”
薑太太也笑道:“可別提了,那東西酸倒牙了。昨兒我想著現兒天短,午睡久了恐晚上短覺,便嚼嚼那個去瞌睡,誰曾想沒酸死個人。”
大奶奶輕撫尚未顯懷的肚子,笑的溫柔,“我倒不想吃酸的,近兒很是嗜辣,一頓不見便用不下飯的。你大哥哥恐我吃多了上火,囑咐丫鬟們看著我呢,又不是玻璃人兒。”
虞宓瞧了一回,笑道:“畢竟雙身子呢,倒是要考慮周到些。原聽家裏老人說酸兒辣女,想必大哥哥要有女兒了。”
薑太太笑道:“倒是女兒好,我沒那福氣,一連四個小子,沒給我愁出白頭發。家裏該有個女兒,是個女兒好。”
大奶奶笑的更如意,原想家裏頭一個孫輩,公婆想必是要兒子,不想婆婆倒是想女兒。
在莫閑院閑說了一回話,下頭人說安王府姑娘過來了,大奶奶方站起身來,笑道:“想必表妹過來瞧我呢,我過去領人過來給娘請安。”
薑太太笑道:“大熱的天兒,不必跑了,仔細你身子。便在你那招待吧。我叫大廚房做席麵。”
大奶奶代人道謝,領了眾丫鬟婆子回去寒石閣。
虞宓同大奶奶前後腳出來,進院子到餘暉院。
巧是祝媽媽正煎藥,味兒大的熏天,丫鬟們遠遠躲開,虞宓近前嗅了嗅,卻是不好聞。
因笑道:“今兒第幾次了,少爺可起了?這藥苦的麻舌頭,他又不愛零嘴兒,倒打發人去外頭買點,去去味兒也好。”
祝媽媽一壁自藥盅裏倒黑黢黢的藥汁出來,一壁笑道:“正是呢,我也說隨意吃一口也壓壓那苦味兒,到底四少隻說習慣了,很不必為這些個費心。”
虞宓笑道:“該叫底下丫頭看火才是,媽媽怎親自來了。”
祝媽媽細細收了小爐子,待下回用著便宜,笑說,“小丫頭掌不住火候,方的我瞧著才好了。左右閑著,也打發打發時間。姑娘進去罷,想是這會子讀書呢。”
瞧堂廳沒個人,進了東麵小書房,薑元讓果在這裏。
今兒穿了一身淺赤色圓領長袍,倒襯的人唇紅齒白、容顏如玉。
虞宓款款過去,“該多歇歇才是,又不參與科考,這般用功沒得累著了。”
薑元讓瞧是她來了,讓了個空處給她,笑道:“成日家歪著沒甚意思,倒是多動動,身子骨也舒坦些。你怎的過來了?”
虞宓隨意撿了桌上一本詩稿,笑道:“說是走動,我想起一事兒。昨兒聽丫頭們閑話,說是東市明兒有燈市呢,不若我陪你去瞧瞧。想來有燈會便有集市,就是去買些小玩意也好。”
薑元讓擱下手中的筆,微咳笑道:“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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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宓笑道:“聽祝媽媽說你一直吃濟和堂黃大夫開的藥,這許久了還是老樣子,想是那藥你習慣了,治不得了。不若換家醫館,或是有個新法兒也不定,就是耽請禦醫也使得。”
薑元讓請了虞宓朝榻邊褥鍛墊團上坐了,喊了雲藝上花茶進來,方道:“不必了,多少禦醫瞧過的,都道娘胎裏帶來的病,再不能好的。折騰這麽多年,勞人勞力,就這般很好。”
虞宓奪了他手裏花茶,忙道:“你莫吃這個,解藥性兒的,還不忌嘴?”
又道:“我聽聞南邊倒是有些良醫好藥,不若南下去瞧病,一回根治了,好過總這麽拖著,於精氣神兒不好。”
薑元讓接了溫水,搖頭道:“不想去,倒省了折騰。”
原是薑太太也說過去南邊治病,隻薑元讓倔著不去,府裏人都勸說,一來二去說的多了,倒惹急了他。
便都擱下不提了,薑太太偶然問起何故,薑元讓默了默,卻說是放不下這裏,到底放不下什麽人或什麽事,又不說了。
再說大奶奶回了寒石閣,安王府宋湘雅正跟她陪嫁丫鬟說話。
瞧她被一眾人擁著進來,過去笑道:“表姐回來了?前兒我帶的補藥用著可還好,我娘說若好,再叫人從南方捎著回來呢。”
大奶奶牽了她的手進門,笑道:“多大點兒事,何苦煩你跑這一回,譴個媽媽來便是了。”
宋湘雅笑道:“咱們嫡親的表姐妹,小姨又不在京都,誰個看顧你呢?快別說這話。”
大奶奶笑道:“還是麻煩你,既來了,不若多留幾日,陪我說說話。自有孕以來,半點不敢馬虎,可悶著我了。”
宋湘雅原是有備而來,當下笑道:“聽虞府七姑娘也在,我倒與她略說的上幾句話,還在她手下借過她家書呢。既是給表姐解解煩悶,倒找她說說話也未為不可。”
大奶奶仔細坐到矮凳上,呷幾口丫鬟端上來的豬肚粥,笑道:“如此正好,你們年輕姑娘家一處可有話說了。七姑娘好性兒,與她交好便再好不過。”
且說趕晚虞宓帶了丫鬟媳婦自二門處尋了回來,因囑咐各門下婆子上夜警醒些,現下天幹,恐走了水。
媽媽們忙笑道:“勞姑娘費心,夜裏打個盹都不敢的,園子裏亦要巡幾個來回的,可不是現今兒火王爺最喜出來的,倒求他保佑。”
同處婆子笑道:“竟是別保佑了,遠著還不能呢,倒求他來不成?”
先開口的媽媽忙道:“噯喲喲,我說茬了。”
虞宓掩嘴笑道:“媽媽們辦事自是盡心的,我不過白囑咐一回。天熱都困覺,睡實了若有個什麽,可如何呢?”
幾人忙道:“很是很是。”
閑話了一回,虞宓自打了燈籠,自伸手不見五指的假山內小徑走,巧是眼尖瞧見前頭黑壓壓樹間有個什麽閃了一閃。
倒唬了一跳,險些沒喊,定眼一瞧,身影兒倒熟悉,很是像今兒說過話的宋湘雅。
忙停了腳,翻身笑道:“媽媽們散了罷,不早了,我自回去便是了。”
隨從的幾位媽媽道:“既如此咱們便也回了,姑娘路上仔細。”
眾人分道,虞宓轉身撇一眼方才地方,沒了人影,也不理論,自回去不提。
次日一早,莫閑院內眾人陪薑太太說話,因聽要去燈會,薑太太笑道:“如此便喊了你們二哥三哥一道去,人多熱鬧,況有他兩個,姑娘家也安然些。”
虞宓笑道:“我也說邀三哥哥一道,好歹會武,人熙人攘的有個磕絆,強過咱們隻會慌亂。”
薑太太笑道:“就是該拉了你二哥出門,雖說秋闈在即,到底成日家悶在屋子裏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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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湘雅也笑道:“很是呢,二哥哥才學亨通,必是能高中的。”
這裏說話,外頭又有媳婦管事的來回話,虞宓在此也不過幫襯些個閑小雜事兒罷了,當家的仍是大奶奶。
薑太太聽說便叫大奶奶去了,且叮囑下人仔細。
這裏告禮退去,宋湘雅瞧了一回,到底沒跟著一起去。
待薑太太道乏了,兩個姑娘出來。
虞宓行在後頭,到岔道兒宋湘雅等她上前方道:“總是閑著無事,不若去園子裏走走,七姑娘可得閑兒。”
虞宓想了一回,便猜著幾分,因笑道:“有何不可,正是前頭茶花開的好,不去瞧瞧倒辜負了。”
話間,二人揮退各自的丫鬟,聯袂進了園子。
宋湘雅笑道:“上次借了書倒還沒還你,原是早讀完了的,一直說還,到底雜事兒一擾便忘了。”
虞宓折了柳條把玩,笑道:“不值當什麽,空了再拿也是有的,誰還沒個忙活時候?”
宋湘雅蓮步輕移,默了默,笑道:“表姐身子不適,倒是勞煩你搭把手,不若還不知如何呢。不怕你笑話,我表姐便是個事事要強的,不論緊要,到她手裏,皆要辦的完備方稱心的。”
薑府大奶奶卻是個事事精細的,不然那第一個孩子也不會無故滑了,便是操心勞累的。
園子裏頭花香盈盈,紅盛祿濃,端的好時節,圓洞小石橋下紅鯉映紅了清水。
不時過去幾個丫鬟婆子,瞧見兩個姑娘在此說話,遠遠福個禮也便去了。
虞宓靠在橋墩上,望著下頭,笑道:“沒我還有你呢,總不能叫表嫂累著。橫豎無事,我娘也說叫我學學理事兒,巧了有表嫂這麽個現成師傅,再好不過的。想是來日學成了,除去小侄女滿月,尚的備一份謝師禮才是。”
宋湘雅笑道:“越說越不像了,分明還是個孩子性兒,倒不知夫人們皆看走了眼,都說你穩重周全呢。我娘常說薑府便是極好的去處,少爺們身邊幹淨,太太和順,表姐是極叫人豔羨的,想我往後若是也……”
敢是察覺說了什麽,宋湘雅忙掩了口,羞的俏臉微紅,“也沒什麽,想來阿久你與四少日日一處,往後也定有個理論的。”
雖猜著了宋湘雅意思,虞宓隻當不知,笑道:“我何曾跟表弟有理論,不過一處長大的情分罷了。”
隻當她不好意思說,宋湘雅再不糾結於此,因笑道:“昨兒晚上過來園子可瞧見我了,我還站橋上喊你呢,你正跟媽媽們說話,想是沒瞧見我。”
虞宓笑道:“倒真沒瞧見你了,夜黑風高的,沒事的誰大著膽子四處瞧呢。”
聽如此說,宋湘雅放了心,隻當虞宓真沒瞧見她跟那人。
遂又閑說了幾句,便告辭回去了。
虞宓見她走遠,對於昨個晚上的事兒已有了定論,想真是宋湘雅與二表哥無疑了。
雖不知兩人大晚上在樹後說些什麽,到底不幹她的事兒,就隻當沒瞧見罷了。
在園子裏閑逛了一回,禍害了好些花花草草,便到餘暉院這邊來了。
倒廳堂屋裏皆沒個人影,虞宓心下納罕,擇了廊下一處坐著。
過了會子薑元讓身邊大丫鬟雲茂自外頭進來,忙道:“姑娘怎坐這兒,屋裏人呢?”
虞宓起身,繞了院子裏一顆銀杏樹緩步,笑道:“好丫頭,這是你們屋子,我還待問你呢,你倒來問我。”
雲茂笑道:“瞧我糊塗了,敢是底下丫頭又出門子玩兒去了。我早說要好好管教,不待日後有奶奶進門怎樣呢,四少倒是不在意,隻說由著她們。”
&nbs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p; 虞宓笑道:“這麽個年歲,不貪玩便不是她們了,倒不必拘束狠了,自大了便曉事兒了。”
又道:“這樹瞧著倒長的好,原想是不能活的,倒不愧它的名聲,竟是長久。”
雲茂自拿了小幾子出來擺開,新沏了茶來笑道:“姑娘還說呢,為著這樹,少爺可費了心血。”
正說呢,院外來人,清潤微啞的聲音道:“說什麽呢?”
正是薑元讓領人回來了,雲茂忙上前接過雲藝懷裏東西,“不過去一趟上房,倒跟出了回門似的,拿了這麽多東西回來?”
雲藝笑道:“皆是太太給的,你又不是不知,哪回去空了手兒回的。好些東西呢,藥材給少爺的,布料叫咱們做些小玩意。”
兩人一並往裏走,雲茂說了虞宓過來屋裏沒人的事兒,雲藝回說了什麽,倒聽不真切。
薑元讓瞧了一回樹,微微笑道:“怎想起問這個了?我隻當你忘了。”
虞宓站到他身側,“哪能忘了,我還盼它活的長長久久呢,待咱們百年後,若還在,便是它的造化了。”
薑元讓微微一笑,低頭瞧她,沒再回話。
兩人身前的銀杏樹原是虞宓兒時不知那處撿來的,府裏老嬤嬤哄她道:這是個長命樹哩,誰種了可能活一百歲。
小小年紀的虞宓信以為真,巧是那時候薑元讓病情加重,成日床都下不來的。
虞宓悄悄藏了小樹苗找他來,說是種了這樹病便能好了,還能活幾百歲呢。
薑元讓雖小虞宓的,那是便是個小大人模樣了,待要說不陪她玩,到底她也好心一片。
於是兩個小不點趁著下人不備,夜間悄咪咪摸進院子種樹。
也不知他兩個如何作為的,倒是成了事兒,隻薑元讓原身子骨不好,夜間又吹了風,病情更重了。
待慢慢養的好些了,偶然一回瞧這樹仍在呢,自此便親自動手嗬護著。
澆水除蟲修剪枯枝敗葉,事事親為,誰個也不許搭手的,便是碰也不能的。
每每到了仲秋,書上熟了果子落下來,周遭臭的近不了人,貓嫌狗厭的。
府裏媽媽還撿了果子去燉肉呢,薑元讓嚐了一回,也說好。
薑太太待說拔了這樹去換個花樹,薑元讓臉色一黑,跟護崽子似的,也便不提了。
虞宓早忘了這事兒,好玩好吃的太多,誰要記的這麽個臭東西。
如今十來年過去,這樹莫約兩丈高了,平常時候光禿著枝椏,沒甚好看,薑元讓卻極喜一人在樹下。
瞧他呆愣模樣,虞宓壞心一起,笑道:“讓讓,瞧我!”
極快自長袖裏摸出個花冠戴到薑元讓頭上,眼前人身材俊俏,輕裘玉帶,美服華冠,加之個紅粉花冠,真個仙人一般。
虞宓笑彎了腰,越瞧越樂,玩笑道:“讓讓,不若你做個女孩兒,當我姊妹如何?”
他淡淡睇她一眼,取下花冠給她戴上,“拿去,不要這個,想是院子裏的花草又得罪了你,遭你荼毒。”
虞宓瞪瞧他一眼,笑道:“有花堪折直須折,留著也終是做了花肥。舅舅那兩株姚黃我可沒動,再沒了如何也怪不到我的。”
虞宓雖瞧著是個溫柔性兒,卻是個辣手摧花的,什麽好看的花草到她手裏皆不成活的。
是以身邊人有個通性兒,便是虞宓養不得名花異草。
卻說這廂正說話,前頭有婆子來報,說是虞府三少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銀杏樹二十年開花結果,我這兒劇情需要,大家不要在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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