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螺螄殼裏做道場——逃民村莊的勾心鬥角也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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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擁有如此手藝活的木匠,不可能在自己家擺這麽一張小桌子吧,別提迎接客人了,甚至連自己家族的人都沒辦法一起坐在桌前。而正是因為這個人技藝精湛,在村子裏一定會像陶土那樣受村民歡迎,家裏的經濟條件應該也和陶土差不多。

    對於存在一個磨坊主的推測也是一樣的。無論是家庭條件很好的二愣子,還是一般村民,都習慣於用麥子來作為衡量貨物價值的基本單位。可就實際而言,哪怕用麥粉做出來的麵包硬得可以敲破人的頭皮,它的口感也比直接食用麥子要強上百倍。如果他們這裏沒有磨房也就罷了,可陶土既然拿出麵疙瘩來招待客人,這就說明這個磨坊的擁有者,把磨小麥的手續費調得很高,硬生生地把麥粉變成了一種奢侈品。

    什麽?您說這兩種東西都是商人帶來的?商人跑到這種靠近雷文山脈的邊境小村莊來賣木製家具和農產品?這人腦子進水了吧!

    並不是說有錢有糧就可以為所欲為,但這三戶人家卻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影響村民的生活好壞,以此來進一步提高他們在村子裏的社會地位。經濟實力和社會地位相輔相成,若再在平時擺出一幅公平公正裁決的樣子,那可以決定村子內部事務的“村長”這種職位,必然是唾手可得。

    剛才他在外麵蹦躂了那麽久,也不見有一個代表性的話事人出現,可見這個魚龍混雜的伊斯特村,還沒有成長到相互合作,需要變成一個整體的經濟體進行運作的階段。咳,說得簡單一點,那就是他們還沒有個村長。

    不過那也是遲早的事情吧。如果其他那兩家也和陶土他剛才所表現出來的一樣,對普通村民能夠如此頤指氣使,不怒自威。那整個村子的原始政治體係也馬上就要到動蕩的邊緣,開始集中到他們幾個人手上了吧。然後……然後的事情暫且放在一邊,先來看看麥稈和那個商人在這個小村莊的關鍵時刻會起到什麽樣的作用。

    本來伊斯特村作為邊境的村莊,處於一個相當封閉的環境中。為了生存下去,便會自然而然地演變成一種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村民們自己種地,自己織衣,自己蓋房,自己製作陶具,自己製作木製家具。生產出來的產品基本都自己消費,不和其他人進行商品交換,從而保證自己家庭最基本的生活維持。按照這樣的脈絡發展下去,這個村子是不可能出現某個過於龐大的經濟體的,至少要等到五代人以上,某個家庭通過血脈繁衍變成了一個龐然大物——也就是宗族,才能通過這個力量,篡奪整個村子的政治權力。

    如果伊斯特村是一個自然演變出來的村子的話。

    可它並不是。它是由從魔法師統治下的城鎮村莊裏,逃離出來的人聚集起來組成的村子,除去一無所有的普通人,總有那麽兩三個多多少少會一點謀生手段的家夥存在。當一些並不是生存必需品——也就是糧食之外的東西,能夠交給其他人又好又快地完成時,既能有多餘的時間來開辟新的田地,又能夠獲得精美的工具,那麽又何必自己勞心勞力地親自動手呢?

    這樣一來,伊斯特村的經濟就不再是以家庭為單位的自給自足,而是變成了存在於整個村子內部的循環,形成了一套最原始的商品交換體係。通過把握住這個體係上的一部分供應鏈,這些手工業者就成為了這個村子裏舉足輕重的一部分。

    直到外來的商人進入到了他們的村子,把他們納入到了更大的交換體係當中來。這讓原來明朗的階層劃分,又變得有些撲朔迷離了。幾家手工業者在村子裏麵的絕對的經濟地位被動搖,而某個成為外來商人的代理,或者說保證人的家夥,身價頓時水漲船高,成為了村裏人羨慕又嫉妒的對象。

    還好此人無依無靠,發跡的時間也很短暫,這種經濟優勢還來不及被他轉換為在村子裏的政治優勢。村民們會嫉妒羨慕恨,卻不會去敬畏他,聽從他的指揮,聽取他的意見。而他也沒有一些自覺,去往某個方向做一點努力,常常被人拉著瞎胡搞,更讓村民們對他的不靠譜有了新的認識。

    這個人就是麥稈。

    不要看到陶土在之前裝模作樣地教訓二楞子,就覺得他真沒有這個把自己的女兒嫁給麥稈的意思。恰恰相反,作為還是年輕人的二楞子並不能明白,在這種微妙的時刻和麥稈聯姻到底意味著什麽,這一定是他父親的手筆。陶土不需要直接說出自己的意思,隻需要多說幾句女兒的好話,透露出一點可能會把財產分給女兒的意圖,那二愣子自然會自己動起來的。

    送出去一個女兒對陶土來說並沒有什麽所謂。在他的意識裏,女性連餐桌都不能上,更何況是一個女傭的女兒。可如果能把麥杆拉到他這邊,他能夠得到多大的好處呢——雖然不是實質上,但至少能夠在輿論上表明,自己已經控製住了這個村子對外界唯一的商品銷售渠道。到那個時候,再耍些小手段,或者許一些利益,把其餘幾家一拉一打,就能很順利地坐上這個伊斯特村第一任村長的位子了。

    可計劃趕不上變化。雷登,這第二個突如其來的外來者,通過碰巧抓住麥杆和在村口的演講,再一次把這個將要層次分明的小池塘給攪渾了。

    搶劫這種事可做可不做,陶土並不覺得是一件多大的事情。他從二傻子被叫到陶土,變成整個村子唯一指定的製陶匠,可不單單光靠自己的手藝,下一點黑手敲一記悶棍,也是在所難免的事情嘛。誰不是這樣呢,那木匠的伐木場裏估計也埋過幾個人吧。小氣鬼磨坊主就更不要提了,有人要敢在這個村子裏新建一座磨坊出來,怕不是當天夜裏就直接被自家從天而降的磨盤給砸爛了腦袋。

    想要發財,在這個世道裏誰不殺一兩個人呢?關鍵是你要殺人搶劫,可別被別人看見啊。隻要不被別人看見,哪怕大家都能肯定這是你做的,到了新的一天你還照樣是一個體麵人。可這個蠢貨卻在光天化日之下幹了這種事情……其實白天也無所謂,當時也沒幾個人在場,最關鍵的是他搶劫失敗了,還當場被人給捉住!更是被一個非常有錢的、很聰明的體麵人給捉住了,那就怪不了他陶土與他劃清界限,再踩上一腳了。

    這麽做可能會失去那個商人的銷售渠道,但他眼前不是還有一條新的路可走嗎?這次就不要觀望了,來直接一點,和這個年輕人達成合作關係。先把麥稈麥子裏的秘密套出來,那對方就可以高高興興地去發財,他也能夠空手套白狼,穩穩地握住這條商路。到了那時候,其他人豈不是都要對他低頭?他也不需要讓給別人任何的利益,便可以讓村子的人全都乖乖聽話。

    很遺憾,你的願望是不可能實現的。

    裝模作樣地和陶土達成共識,雷登心裏所想的卻是另一回事。

    我並不是來做生意的。哪怕我真的是個商人,估計也不會和你這樣的人做交易吧。講不定哪天就被你賣了還要幫你數錢。我這剛剛還不是和你說過“吃虧就是占便宜”,到頭來輪到自己,卻是一副吃著碗裏看著鍋裏的樣子。

    以上這些內容,當然不可能是陶土親口告訴他的,也不是他有什麽讀心術,把陶土心裏麵的所思所想全都聽得一幹二淨。以陶土的文化水平,根本不可能做出這種總結嘛。這些東西全都是雷登在和陶土交流的時候,對他言語裏提煉出關鍵的信息,分析之後得出的結論。

    雷登既然在一開始提到了木匠和磨坊主,那他們兩個的存在,陶土就不可能顧左右而言他地回避掉了。從七層髒水、兩層謊言、一層事實中找到符合邏輯的部分,就能大致推斷出他們兩家的經濟狀況——應該和眼前這個陶土差不多。再進一步去推想,能讓陶土如此忌憚的家夥們,在村子裏的地位應該也不比他低。如此一來,伊斯特村的幾個主要“政治勢力”就很明確了。再從這一步往下推論,推導出形成這種勢力的經濟環境,就能夠明白他們一定是掌握了這個村子的某些必需品供應鏈。也就能夠得出,伊斯特村並非是純粹的小農經濟這一結論。

    經濟體係和政治情況都已經明朗了,那他們下一步該向什麽方向發展,就是一件必然的事情了。就像水往低處流,這是自然界的規律,資本的流動會趨向集中,那也是經濟的規律。這幾個伊斯特村的特殊人物,想要在現階段的基礎上,進一步獲得分配資本的權力,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用簡單一點的話來講,那就是他們人人都爭著要當村長,這樣自己就能從中掙到更多的錢,獲得更多的利益。

    如此一來,陶土之前賣女兒的動機就有了,現在對麥稈翻臉的動機也有了。這種事情就算他失口否認也是沒用的,即便不存在直接的證據,可雷登這裏也不是開法院的,隻需要有事實和動機,就足夠他下判斷了。如此反複橫跳、兩麵三刀的家夥,他可不敢把自己的背後交給這樣的人物。

    “那你還在餐桌上答應和他合作?”回到陶土給他準備的房間裏躺下,目睹了整個經過的讓娜疑惑地問道,“那你現在還睡得著?”

    “賊不空走,既然已經做到這個份上了,至少得把那個火腿的錢給賺回來吧。”雷登自信地說,“我們現在還是在同一條船上,他這個人心雖狠,可能會卸磨殺驢,但也不是蠢人。在到達目的地之前,不會把代步的牲口給宰了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