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一進入到拉迪亞的外圍，就能明白它是一座不簡單的城市，雷登第一次看見那些農莊的農民們帶著笑容在工作。這是連比弗利都做不到的事情，哪怕稅收降到了一成，繁重的農業勞動也依然會讓普通人叫苦不迭。

    拜訪霍爾地區的前幾座城鎮時有這樣的情況嗎？就算有人把種田當作興趣，也不可能像現在這樣，人人都把笑容掛在臉上啊？

    透過牛車車廂上開出的窗口，雷登看到的是一張張充滿陽光的麵容。這裏的居民們一個個麵黃肌瘦、衣不蔽體、邋遢不堪，但卻能精神飽滿地向每一個見到的人打招呼，頗有一種“身體是乞丐，精神是皇帝”的感覺。

    雖說某些宗教信仰確實能夠讓生活在苦難中的人找到精神上的依托。可現實終歸是現實的，肮髒的環境和長期營養不良所帶來的痛苦並不會因為自我催眠而消失。就算可以忽視痛苦，也不可能把痛苦視作幸福，除非……

    想到這裏，雷登撩起車簾，對正在駕車的伊麗莎白說：“我們和莉蓮分頭行動，讓她們去法師塔吧。這個城市有點意思，拉迪亞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麽簡單。”

    “分頭行動？”聽到格洛麗亞的轉述，莉蓮很難得地對著窗外的田野農莊觀察了三秒，然後放棄似的說，“就算沒有他，我一樣也能做到。什麽？格洛麗亞你不打算和我去法師塔？這怎麽行！你得和我一起行動。”

    通過格洛麗亞和伊麗莎白那超人的聽覺商討完畢，約定好了碰頭地點之後，前後兩輛車便兵分兩路。馬車載著莉蓮、埃莉諾和格洛麗亞直接向城市正中央的法師塔駛去，而拖著貨物的牛車則由雷登和伊麗莎白另找地點安置、住宿。

    “請問一下，這座城市裏有什麽住宿的地方嗎？”如果是換做其他的城市，雷登絕對不可能問出如此多此一舉的問題。魔法師巴不得把所有人都拴在自己的土地上，極不願意看到流動人口的出現。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離開世代居住的土地，前往其他地方進行遠行是一種極為奢侈的願景。沒有大量來往的人流，自然也就沒有了旅店的市場，也不會有人做這種買賣。

    “啊，您正好問對人了，這座城市裏沒有我不知道的旅店！”眼前這個穿著破布袍，留著胡茬和亂糟糟頭發的中年大叔極為熱情地回應著雷登的提問，搓著手說，“不過，在這之前，您必須解決一個問題。二位是第一次來我們拉迪亞吧？有些規矩還不是很清楚。”

    “規矩？”

    “沒錯，就是規矩。”

    “您好，您所拿出的貨物可以抵押五百枚拉迪亞金幣。按照您的要求，我們把其中的十枚換成了九十九枚銀幣和一千枚銅幣，請您收好。閣下的貨物都是好東西，您不考慮由我們代理出售嗎？我們隻會收取一點點的手續費，卻可以保證能買個大價錢。”

    “我會考慮的。”雷登接過對方遞過來的大布袋，從裏麵掏出了一枚所謂的“拉迪亞金幣”，在手上掂了掂，說道，“這不是純金做的吧？重量不對。”

    “您的觀察真是敏銳。不過，在我們這兒，就算不是純金的也沒有關係。您隻需要知道它能夠換取和黃金同等重量的商品就行了。”

    “哼……”接受過現代信用貨幣洗禮的雷登確實並不看重貨幣的具體價值，他用兩根手指捏著貨幣的邊緣仔細端詳，發現正反兩麵都印了同一個人的頭像，便忍不住問道，“上麵的人是誰？”

    “您千萬別用這樣的態度問這個問題！上麵的那位大人就是我們這裏的魔法師領主，是改變了我們拉迪亞的偉大人物。關於他的事跡……客人，客人，您怎麽走了？”

    這種官腔式的吹噓哪裏都能聽到，雷登首先要做的還是觀察一下這座城市。等到對這裏的統治者有了一個大致的印象，再去聽聽那些充滿了主觀色彩的輿論宣傳。因為這裏實在是太特別了，他簡直都不敢相信，竟然能夠在這種商品經濟如此落後的世界，看到信用貨幣的存在。

    當然，這也是托了必須強製兌換的福，才能把這種模式推廣出去。

    雷登並不是從眾多的路人中千挑萬選，找上那個大叔問路的，自然也不相信自己能夠運氣好到隨便一指，就可以遇上一個搶劫犯之類的家夥。等到他從對方那裏聽說了拉迪亞的規矩之後，隻猶豫了一下，便決定讓他在前麵帶路，自己二人跟過去看看形勢。

    可沒想到這一切居然都是真的。

    除了隨身物品之外，拉迪亞不允許行走在這片土地上的人，攜帶超過自身體積的物品。如果帶著它們強行進入城市內部的話，會被城門的衛兵直接沒收，並不會返還。拉迪亞的這個規矩主要還是為了推廣他們的“拉迪亞貨幣”，在城區之外的地點執行得並不是那麽嚴格。還非常“親切”地在城外安置兌換的地點，讓外來者能夠把多餘的貨物兌換成他們的貨幣。

    “你真的信了他們的話，把所有東西都給抵押了？”等到雷登從兌換行裏走了出來，守在門口的伊麗莎白立刻迎了上來，把那個裝滿硬幣的大袋子搶了過去，張開袋口往裏麵看，“這麽多東西就換了這一點？”

    “他們的領主對通脹的控製還算比較厲害，基本上能夠保持一金對十銀對一萬銅的比率，不算少了。”雷登阻止了她的抱怨，然後看向那個搓著手候在一旁等候的大叔說，“介紹費的行情一般是多少？”

    “這……”這個大叔看了看那個大袋子，不由得咽了口口水，猶豫地豎起四根手指，“大概是這個數。”

    這個數是哪個數？我給你四枚銅幣好嗎？

    知道對方是在用小手段占便宜，雷登也不拆穿他，從自己兜裏掏出四枚銀幣遞到他手上說：“這包括旅館的介紹費和帶我們參觀的觀光費。你必須每天早上前往旅店等著我們，直到我們離開這座城市為止。如果能做到這一點的話，在我們離開的時候，還會給你同樣數量的報酬的。”

    剛剛看到那四枚銀幣的時候，這個大叔的呼吸一下子就變得急促起來，哪怕是聽到了雷登之後開出的條件，也連忙點了點頭，一口答應道：“沒有問題，我馬上就把現在的工作給辭了！”

    “等等，這個袋子裏裝的不是所有的錢？”伊麗莎白一把抓住雷登手腕說，“好哇，你藏私房錢是想幹什麽？”

    “什麽私房錢不私房錢的？你別打岔。”雷登甩開她的手，又看向那個大叔，見到他極為八卦地在二人之間瞟來瞟去，沒好氣地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樹樁，我的名字叫樹樁。”這個年齡差不多有雷登兩倍的大叔對著他低頭哈腰道，“您就盡管使喚我吧！”

    拉迪亞不讓人攜帶超過人體大小的東西，那馬匹、馬車之類的交通工具自然也是要被抵押出去的。而這就造成了城裏城外的所有人都必須靠腳趕路，為了解決這一問題，拉迪亞有魔法師領主親自掛名的馬車出租業務，給有需求的人提供運送服務。

    “這不是脫了襯褲放屁，多此一舉嗎？”盡管新租用的馬車比起他們原來乘坐的要高檔得多，但伊麗莎白還是忍不住吐槽道，“這裏的魔法師到底在想些什麽？他也不是打算通過壟斷抬高租用的費用。正相反，這馬車的租借費低到令人發指。”

    “那就說明他確實是真心實意地想要推廣這種貨幣。而且，這麽做能讓他的形象看起來更好一點。”雷登看著車窗外的景色說，“實際上，和傳統的暴力收稅相比，兩種方式的剝削程度基本上差不多。”

    “嗯？你是什麽意思？”伊麗莎白摸了摸自己屁股下麵的皮質座椅，皺著眉頭問，“就憑十個銅幣的租金，便可以坐著車到中心城區的外圍。按照之前的估價來看，直到把車給用壞，收到的租借費用也不一定能夠回本啊。”

    “就是因為有像你這樣片麵地看待問題的人存在，這種朝三暮四的手段才能大行其道啊。”搖了搖頭，雷登轉頭看向氣鼓鼓的伊麗莎白說，“羊毛被擄了一層又一層，韭菜被割了一茬又一茬，卻毫無察覺，的確是有點本事。”

    “我能認為你在說我是個蠢貨嗎？”伊麗莎白踢了一腳坐在對麵的雷登的小腿肚，怒道，“別賣關子了，快說！”

    “這麽明顯的事情……”雷登歎了口氣，解釋道，“光是兌換這個步驟就能做很多手腳了。比如估值，這個貨幣本身並不是特別值錢，隻是因為法師塔的權威、信用和購買力，才會讓它顯得值錢。而這個錢的價值是由法師塔自己定的，他想定多高就定多高。你確定我們的貨物就值這點錢？你可不知道它們到底值多少錢，隻有給我們定價的人，才清楚到底削了我們多少層？”

    “那你還和他們兌換？你也不先問一下行情？”一聽到自己莫名其妙地受了損失，伊麗莎白立刻有些激動，“那你還換，那你還換？”

    “你放心吧，該拿回來的總是能拿回來的。”雷登笑了笑說，“相對於憑空生錢來說，錢生錢還是比較容易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