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們呢？”沒有理睬雷登的大話，伊麗莎白指了指跟在馬車旁走動的木樁說，“就算哄騙了我們這樣的外地人，他們本地人兌換總不可能吃大虧吧？反正城外也沒有執行那種嚴厲的規矩，大不了不換就好了嘛。”

    “你想想看，是收割、脫粒、晾幹然後再運輸、儲存方便，還是在莊稼成熟的時候，直接把它們兌換成貨幣來得容易？我詢問過木樁了，他們農莊的大部分人都是用這種方式兌換貨幣的。”說到這裏，雷登感慨道，“限製運輸工具的目的在於增加生產者的物流成本，通過兩種成本的對比，來潛移默化地影響拉迪亞人。當他們都接受了這種方式之後，這裏的領主就能夠做到無痛取熊膽，讓他們受到剝削而不自覺。”

    “你再說得詳細一點。”由於比弗利馬上也要展開大規模的貿易了，伊麗莎白還是願意多聽聽相關的知識的，“我還是沒有明白這個剝削點在哪裏？我們也不是用紙幣來買賣貨物的嗎？”

    “這兩種都是剝削，隻是一大一小的區別。”雷登直言不諱道，“由於拉迪亞沒有我們那裏的增產手段，為了保證足夠的瑪娜儲量，他才采取這種半強製的手段來收割的。他花出去的全都是一些沒用的金屬貨幣，而得到的卻是領地上所有的瑪娜產出。”

    “但這隻相當於他們把東西抵押在魔法師領主那裏吧？如果領民花錢買不到自己賣出去的東西，他們也不會選擇把產出換成這些硬幣的呀？”這點邏輯伊麗莎白還是有的，並不覺得這個模式能夠占到多大便宜。

    “我之前說過的那些步驟你都忘記了？收割、脫粒、晾曬、研磨之後的麥粉和在地裏的成熟麥子相比，哪一個更值錢？隻要模糊了人工費用，雙方的差價有個一倍都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可能還要更多。”雷登攤了攤手說，“你也見識過用瑪娜能力來種田的威力，光是那十幾個可以變身為狼人的喬普長老就可以這幾天之內收割完全村的糧食，和那些‘無能者’相比，其效率簡直是天差地別。二者的成本可不能同日而語。”

    “確實……這樣的話就直接去掉一半了，甚至都沒有收稅。”點了點頭，伊麗莎白接受了這種的說法，“那他們都看不出來這一點嗎？就算在晚上偷偷摸摸地收割，這些農民也應該清楚自己是吃了虧的吧？”

    “魔法師領主壟斷了瑪娜能力者，他們又能做什麽呢？更何況，自己來處理這些糧食也不一定就比賣出去好。收割前的一場大雨，晾曬時的一場大雨，儲藏時的一場大雨……糧食會壞，但這些硬幣可不會變質。”金屬貨幣能取代其他一切材料成為雷登那個位麵的曆史上經久不衰的等價交換物不是沒有道理的，乃至於到了二十一世紀的今天，黃金依然具有一定的貨幣屬性，雷登並不認為這片土地上的住民會覺得自己吃虧了，“算上折舊的份，就算覺得有點小虧，也應該會理所當然地接受的。”

    “這也就是說，他們的生活狀況和其他領地上的完全沒有區別？同樣也是上頓不接下頓，一頓飽一頓饑的過著日子？”伊麗莎白看了一眼外麵的木樁說，“他是為了轉移矛盾，才用這種隱晦的方式剝削的？斯圖亞特的魔法師會在意這些‘無能者’的看法嗎？”

    “肯定不止這一點……”雷登掏出放在自己懷裏的銀幣，仔細地打量起上麵那個側臉頭像來。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頭像的麵容很是模糊，看不出有多少歲，除了短卷發、高鼻梁、是個男的之外，幾乎沒有什麽有用的信息。

    在這種沉默的氣氛下，馬車又行駛了好一會兒，才在車夫的操控下停了下來。樹樁三步並作兩步，跑到車門旁，向雷登報告說：“閣下，我們已經到達前往內城的城門口了，還請下車配合檢查。如果想要在內城繼續租用馬車的話，您必須再付車夫二十枚銅幣才行。”

    “不，我們下去。”沒等樹樁拉開車門，雷登就直接推開，跳了下來，活動了一下身體說，“這幾天待在車上都快長黴了，多走點路，對身體有好處。”

    通向內城的檢查，不過是查看路過的行人有沒有攜帶比自己體型還大的東西，並沒有限定隨身物品的種類。像雷登這樣堂而皇之地把一把劍別在腰中，路過那些城門口的衛兵之時，對方也隻是瞥了一眼，視線留在那上麵的時間，還不如留在伊麗莎白的頭發上長。

    拉迪亞和加爾文羅一樣，是少有的會建造城牆的城市。他們的城牆都隻起到象征作用，而非防禦，除了用磨得非常光滑的石材建造得比較好看之外，在建築形式上，都沒有什麽可圈可點的地方。垛口、女牆等等通通都沒有，倒是有幾座塔樓高高地聳立在幾個邊角上，可上麵那能夠容納一人出入的窗口，說明了這些塔樓也隻是起到裝飾作用而已。

    加爾文羅是用城牆隔開了地位高低的區別，而拉迪亞則是為了隔開農田和市場。

    經過檢查的路口之後，沒走出多遠，一片人聲鼎沸的場景出現在雷登的麵前。筆直的碎石路麵一直延伸到視線盡頭，而兩旁邊的全是一家家掛滿了各式商品的店鋪。商家的吆喝聲傳入了雷登的耳朵，讓他覺得特別的親切，有一種回到了原來的位麵，去逛小商品市場的感受。

    整條街道熙熙攘攘，擠滿了來逛街采購的人。他們時而東張西望，時而在店門口踟躕，挑選著自己心儀的店家。有的人和站在外麵擺攤的賣家爭得麵紅耳赤，顯然是討價還價到了最關鍵的時刻；也有的人聚在一團，看著站在高台上的店家展示吹噓著自己的商品，時不時地拍手叫好，卻也沒有買下它的打算，隻覺得自己看了一場精彩的演出。

    這種景象有多少年沒有見了？兩年、三年、四年？糟了，眼角有點濕潤。

    “這是什麽？”呆呆地對著這幅景象看了好一陣，伊麗莎白才用手肘輕輕地捅了捅雷登的胳膊說，“怎麽會有這麽有趣的地方？”

    “等我們那裏的貿易係統流通起來，你以後就能夠天天見到了。”好歹也是在法定節假日裏出遠門旅遊過的人，這種場麵對雷登來說還算是小意思，等到思鄉的感動過去之後，他恢複了平常心，本能地對伊麗莎白伸出了手說，“拉住我的手，不要走散了。”

    “老板您很清楚這一套嘛，我們的這條街的確很容易走散。”木樁連忙拍馬屁提醒道，“還有錢袋子也要保護好，有不少瑪娜能力者會來偷取錢財，請一定要注意。”

    抱著一大袋金幣的伊麗莎白看了看雷登的手，又瞧了瞧自己手上捧著的東西，猶豫了一下之後，選擇了後者：“還是算了吧，這裏麵是我們的全部財產，得好好保護才行。”

    也不可能抱著這麽多錢走來走去，先去一趟銀行再說吧。既然這裏的魔法師領主非常善於處理經濟上的事情，應該有類似於銀行的這種集資模式才對。

    “剛才在城外忘記說了，在內城裏有專門供人儲存貨幣的金庫。它也是魔法師大人名下的產業，建成的十多年來，沒有經曆過一次失竊！”木樁指了指和眼前這條街道不同的道路說，“它被其他建築物擋住了，其實也不遠，走過四個路口就能到了。”

    “那就先去把……伊麗莎白？”剛向木樁指的方向走了兩步，見到伊麗莎白還停留在原地，雷登在疑惑了片刻之後，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勸道，“磨刀不誤砍柴工，先把這些東西給存好，然後再回來逛街也不遲啊。”

    “嗚……”幾百枚金幣的重量對伊麗莎白來說隻是小意思，而這條熱鬧的街道對她的吸引力卻是極強的。在經曆了激烈的思想鬥爭之後，她的腳就像是在地上生了根，根本移動不了分毫。

    伊麗莎白在病床上躺了整整十四年，等到她的父母通過血肉魔法將她“治”好之後，她又有接近一年的時間，是生活在荒郊野嶺之中的。就算通過雷登的手段，融入了普通人的集體，就比弗利的那個破村子，除了新年的那兩次慶祝大會之外，也沒有什麽有趣、新奇的東西出現了。

    更何況，作為唯一可以解決普通人看病難題的吸血鬼，伊麗莎白可是相當繁忙的。哪怕有巡邏隊在村子的周邊獵殺靠近的魔獸，可普通人一不注意，總會遭遇危險。在這兩年多的工作中，雷登幾乎快忘了伊麗莎白現在隻是一名十六歲的少女。而從她真正用自己的眼睛打量著世界，用自己的雙腳丈量著土地開始計算，總共加起來也不過隻有三年。

    我好像是太過苛責他們了。伊麗莎白剛剛十六出頭，海勒也不過是差不多的年紀，莉蓮二十歲未滿，格洛麗亞到去年才過了二十歲的成年試煉。換做自己原來的位麵，他們連大學校門都沒有邁出去，現在卻要擔負起數萬人的生死前途。

    想到這裏，雷登的眼神漸漸變得溫柔，微笑著對伊麗莎白說道：

    “不行，存好錢再過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