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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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案上擺著一方青石徽硯,細膩如玉,上麵雕刻的犀角羅紋映著瑩黑的墨汁,滿室靜華,翰墨飄香,讓人有種靜心之感。凝神起筆,顧孟飛正在蒼白的宣紙上臨摹《寒食帖》,揮毫間行雲流水,隻可惜,寫道‘臥聞海棠花,泥汙燕支雪’時卻筆勢漸收。

    顧孟飛放下毛筆端坐案前,想著這幾日發生的事,總覺得有些蹊蹺。京城一向太平,在九環塢劫獄後竟還有人入興王府行刺,何況江湖上善使七煞拳的能有幾人,這件事肯定與九環塢脫不了幹係。江北一案雖因小興王而起,但尚未脫身之時前去行刺,如此草率行事又並非像江湖傳聞的九環塢。就算他們不懼錦衣衛,不怕打草驚蛇,又何以將此事牽扯威遠鏢局,他們把血衣換在芊芊身上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或者,隻是在故弄玄虛?

    他一時猜不透,去了後院練武場。

    鏢局的人也在議論昨晚之事,這夥人居然能躲過夜間巡邏的兄弟,悄無聲息地摸到後宅,可見武功不低。但他們到底為何而來,會不會惹來麻煩,這些都不得而知。鏢局一貫循規蹈矩,不像有仇家的樣子。

    顧孟飛來找周一釗,他正跟常小刀、季錦說起昨晚的事,家裏已派人去查訪,但平白出了這檔子事總讓人不放心。他們四人住處相近,顧孟飛回來的晚,他聽見動靜從外院追進來時人已經逃了,小刀和一釗倒是與他們交上了手。

    “昨夜我隱約聽見木笛聲,這夥人是有備而來,你們有什麽發現?”顧孟飛問。

    “那些人應該不是京城的,以鏢局在京中的好名聲,該不會有人夜探鏢局。他們會不會是有所圖才找上門的?”四人中季錦雖年紀最輕,但安靜沉穩,他感覺昨夜的蒙麵人並不簡單,這倒與顧孟飛擔心的不謀而合。

    常小刀有些不以為然,“沒準就是不上道的江湖毛賊,昨晚我從茅房出來也遇到一個,說是交手,沒兩下子就跑了。興許就是一般打劫,隻不過罩子沒放亮,找上了咱鏢局的門。”

    “我與一人過了幾招,他們絕不是普通毛賊,那人十分謹慎,不肯漏武功路數,但看他身法,有些形似武當的功夫。”周一釗見顧孟飛若有所思,問:“你心裏是否有所懷疑?”

    “行刺小興王的應該是九環塢的人,我懷疑昨夜上門的也是九環塢,聽聞四當家蕭雲鶴師承武當……”雖是這樣猜測,但顧孟飛猜不透九環塢的用意,“芊芊被抓進北鎮撫司肯定與昨夜的事有什麽關聯。”

    周一釗聞言,眉頭深鎖,“我們與九環塢既無交情也無仇怨,他們何以會找上我們?這說不通,要真如你所說,芊芊會不會有危險?”

    “他們與我們八竿子打不著,我看他們想想怎麽逃出京城才最緊要……”提起芊芊,常小刀忽然想起來,“對了,昨天晌午時,我在回廊看見有人影從芊芊的小院那邊出來,然後一下子又不見了,那衣服還有腰牌,看著像錦衣衛,我當時還以為自己眼花,說不定昨天晚上的也是錦衣衛!”

    “你說什麽!”顧孟飛和周一釗瞪向常小刀。

    季錦生氣地推了他一下,“你這個人,怎麽現在才說,萬一芊芊出事怎麽辦!”師父嚴令不許錦衣衛踏入鏢局半步,這木頭腦袋怎麽不長記性。

    常小刀看看他們,磕巴道:“我、我當時真沒太看清,芊芊也好好的,早晨不還見著了。”

    顧孟飛若有所思,九環塢、出城、威遠鏢局、芊芊,把這些線索串聯起來——他忽然神色一緊,似乎猜到了他們的目的。他猛地從石凳上站起來,問:“芊芊呢!”

    周一釗有些奇怪,“大概在房中,義父近日都不準她和葶葶出門,出了什麽事?”

    “看來九環塢盯上了鏢局,隻怕不會善罷甘休。看好她們,千萬不能讓她們出去,我這就去打探一下。”顧孟飛吩咐完,便匆忙出了門。

    周一釗等人不敢怠慢,這個節骨眼惹上九環塢可不是什麽好事。他們三人分頭去找芊芊和葶葶,隻是鏢局裏裏外外都找遍了,哪裏有她們的影子。

    ……

    喧鬧的朝陽門大街上,顧芊芊和顧葶葶從鏢局旁邊的一條小巷子裏鑽出來,她們是從‘秘密通道’堂而皇之溜出來的。原先西小院的後牆塌出來一個洞,葶葶把它挖開之後用木柴和麥稈藏了起來,所以一直沒被發現。

    “快快,蓋好蓋好。”芊芊幫著葶葶拿牆外的一堆草把缺口擋住,兩人撣著身上的土大搖大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擺走上街。

    總算是出來了,顧芊芊大大舒了口氣,拍拍葶葶的肩,“還是我妹妹聰明,知道留個逃生通道,不然誰知道爹把咱們關到什麽時候。”

    葶葶得意地抱著胳膊,笑嘻嘻道:“那當然,娘不許我出門時我就從這樣跑出來。爹就是杞人憂天,這下好了吧?”過去顧芊芊幾乎天天待在房裏,也不大理會葶葶,現在病好了肯和葶葶出來玩,她不知多高興,總算有人和她一起瘋了。

    “恩恩。”顧芊芊點頭,然後一拉葶葶,“走,我給你買珠花。”上次買的都被糟蹋在北鎮撫司,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晦氣,她趕緊甩甩頭,把那些鬱悶地事丟在腦後。

    她們在街上東跑西看,像兩隻脫出圈撒歡的小羊羔似的。拐過金魚胡同,那天賣首飾和小玩意的攤子還在,珠花的樣式還多了些。葶葶平日裏不懂打扮,隻知道珠花首飾都挺好看,左看看右看看,也不知該買哪個。芊芊選了幾個拿起來在葶葶頭上比劃了幾下,“就這個吧。”她把珠花簪到葶葶的頭上,又挑了一個自己喜歡的,問:“大叔,多少錢?”

    攤主笑著道:“這位姑娘好眼光,兩個珠花十文。”

    “喂,沒看見我在這兒挑半天了!”顧芊芊正要付錢,平白有人插了進來。她抬頭看去,是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姑娘,看著倒挺順眼的,沒想到一開口有種暴發戶的氣質。買東西最討厭碰到這種人,沒眼光就知道搶別人的,顧芊芊翻了她一眼,“你是在挑又沒給錢,所謂先下手為強,看到好東西要趕快,懂嗎?”她摸出幾個銅板遞給攤主大叔。

    葶葶歪著頭做個鬼臉跟著姐姐走了,直把對方氣得跺腳,“你們是死人哪,為什麽不攔下她們!”

    一個丫鬟上前,為難道:“表小姐,何必與平民女子多計較,小侯爺還在望仙樓等著呢。”小侯爺最討厭等人,今日又是這位表小姐非要鬧著跟出來,若是惹得小侯爺發了火,他們這些人都沒好果子吃。

    趙芳蕊啪地將手裏的珠花仍在地上,心裏氣悶,瞪了眼身後,她堂堂侯府的表親,難道還要受這種窩囊氣,“我不管了,我去找表哥!”她徑自往前走,留下身後的丫鬟,一個小跑著跟上,另一個去賠珠花。

    ……

    京城繁華,騾馬香車,連成片的茶樓、牌樓、酒樓……街道兩旁迎來送往的商鋪熱鬧非凡,好像永遠逛不完也看不膩。今日趕巧有集市,街邊有賣藝雜耍的,顧芊芊擠在人群裏跟著一起看,覺得還挺新鮮,事前葶葶提醒過要留心小偷,所以她記得把錢袋揣在胸口。

    一聲鳴鑼,表演結束,賣藝的人拿著羅盤收纏頭,她們放了些銅錢就跟著大夥一起散了。

    “姐姐,我們去買八寶齋的鬆子糖和藕花玉片糕吧,聽說是最近新開的糕餅鋪子,就在這條街尾的巷子口,好像特別好,每天晌午前就賣光了。”

    芊芊看看依舊神采奕奕的葶葶,擦了擦頭上的汗,出來一個多時辰,體力快跟不上了。“你去吧,我得歇一會兒,就在那邊的茶棚等你。”

    “那也行。”葶葶跟著她到了茶棚,還有點不放心,“姐姐你就坐這兒,我一會兒就回來。”

    芊芊有點好笑,“小丫頭,我又不是三歲孩子,這大街上人來人往的,你還擔心我呀?”

    聽她這樣說,葶葶不樂意道:“姐姐你不懂武功,沒有我保護碰到壞人就遭了。”

    “好了好了,你快去快回,我坐著等你。可你得快點,咱們要在晌午前回去,不然被爹抓到就慘了。”

    芊芊看葶葶走遠了才收回視線,叫夥計上了碗茶。茶棚裏三五個人,不時傳過來一兩句閑話也沒什麽意思,隻能四處看看分分心。旁邊攤子上的大饅頭一個銅錢四個,包子一個銅錢兩個,對麵酒樓前後出來三撥客人,有五個人去水果攤上買梨……芊芊這麽數著,有一盞茶的功夫了。

    忽然,對麵酒樓傳來一陣叫罵聲,“你們哪來的觸我黴頭,好端端問什麽牢獄的事,不吃飯就快走!”

    一個婦人拉著個半大小子被趕出來,店小二推搡一把,孩子摔在地上,可他卻不哭,倔強地爬起來就是一腳,疼得那小二要還手,婦人趕快拉著孩子躲開了。母子倆離茶棚不遠,婦人拍著孩子身上的土,芊芊聽見小男孩說餓。

    他們母子進了茶棚,就坐在顧芊芊對麵,她留心看了看,他們身上衣服雖有些髒,但看著倒不像乞討的人,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像是遇到了什麽難處。小男孩長的眉清目秀,白淨的臉上一對黑亮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盯著桌上的包子,像是餓極了。顧芊芊把碗推到他麵前,“吃吧。”

    “娘……”小男孩抬頭詢問,被應允後,拿起包子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那婦人接過顧芊芊遞過來的茶,喝了一大口,感激道:“姑娘你心地好,多謝你了。我們從南邊來,出門沒帶多少盤纏又遇到小偷,好不容易到了京城……我問個事,你知不知道,年後這衙門有沒有殺頭的犯人?”

    顧芊芊心道,難怪他們被酒樓趕出來,這一上來就問犯人的事,很可能是犯人家眷,不報官就不錯了。老話說好人難當,幫人也不是容易的事,她謹慎道:“這個我不太清楚。”

    她又問:“那滿街的告示……姑娘,我不識字,上麵寫的什麽?”

    “那是官府通緝九環塢賊寇的緝捕文書。”

    婦人忽地站起來,臉色變得很難看。顧芊芊不知她怎麽了,剛要開口,小男孩突然喊道:“娘,我看見……”

    他一個勁地不知在指什麽,嘴裏卻不肯說出來,非要拉他娘走。婦人被鬧得沒辦法,跟顧芊芊道了謝,拉著孩子出了茶棚。一會兒的功夫,這對母子就消失不見了。

    芊芊執著茶杯慢悠悠送到嘴邊,想著那對母子,覺得又奇怪又神秘。她起身回頭朝剛才那孩子指的方向望了望,什麽都沒有……他到底看見了什麽,認識的人還是要找的人,又或者是新奇的東西?不過連人家姓什麽都不知道還是別多管閑事,於是收回了視線。

    望仙樓上,臨窗的趙芳蕊拉了拉旁邊人的衣袖,“表哥,你一定要幫我出氣,我說的人就在下麵的茶棚。”

    正在品茶的張鶴齡皺了皺眉,心裏對這個表妹有點不耐煩,要不是她爹幫著侯府張羅著生意還有點用,他實在沒心思應付,花樓裏的姑娘可比她有意思多了。張鶴齡放下茶杯,頗不在意地起身,道:“我倒要看看,是誰敢得罪侯府的人。”

    倚欄而望,茶棚那裏坐了個青紗素衣的姑娘,雖看不見容貌,但她腰間綴著的白玉雙魚佩倒是引起了張鶴齡的興趣。以他的眼力絕不會看錯,那是當日蹴鞠賽皇上賞給小興王的東西。整個順天府都知道,壽寧侯與小興王不和,隻要朱祐杬看重的,張鶴齡是一定要對著幹的。他輕哼地勾起唇角,手中折扇敲著掌心,一臉玩味,料想這姑娘一定與小興王有關係,否則怎會以禦賜之物相贈。

    打定心思,張鶴齡驀地轉身,不顧身後一眾隨從,匆匆下了酒樓。

    徒留趙芳蕊泄氣地喊道,“表哥,你去哪兒啊?”

    ……

    茶棚夥計給顧芊芊換了一壺新茶,晌午要到了,葶葶還沒回來。這下肯定要被爹發現的,她有些擔心,想著要不要去找一下,可又怕兩個人走岔了。

    “姐姐。”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有人拉了拉顧芊芊的衣袖。

    是剛才的小男孩。“怎麽是你呀,你娘呢?”

    “我娘在那邊摔倒了,姐姐快跟我來……”顧芊芊被小男孩拉著,街上都是人,一眼望過也沒見那婦人的身影,隻能跟著他往前走。

    張鶴齡出了酒樓,茶棚裏的人卻不見了。他四處張望,在人群裏看見了那姑娘的背影,於是不懷好意地一笑,大步跟了上去。

    那姑娘已近在眼前,張鶴齡又低頭瞥了眼那雙魚佩,正要抬手拉人,突見迎麵衝來一輛馬車,還來不及出聲就被上麵下來的人點住穴道,然後一口麻袋罩下……馬車堵在巷子口擋住了過往行人的視線,直到它離開也沒人發現有兩個人不見了。

    追著張鶴齡而來的隨從剛把撞過來的行人推開,一晃眼的功夫,赫然發現,壽寧侯已經消失地無影無蹤總。

    ……

    已經過了晌午,滿臉驚慌的顧葶葶一路疾跑回鏢局,差點被門檻絆倒,幸好被當值的夥計扶住了。她抓住一個,顫聲問:“姐姐回來沒有?”

    “二小姐怎麽了,不曾看到大小姐出來。”

    顧葶葶心裏咯噔一下,她去看過,姐姐也沒有原路回去。這下糟了……姐姐真的不見了,該怎麽向爹交代!

    作者有話要說:  每天大概八點半到九點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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