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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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初現,天邊泛起了魚肚白。在東院坐了整夜的顧孟飛謔地起身,不消片刻,手執佩劍從房中走出,冷肅中又帶了幾分殺氣騰騰,似乎骨子裏潛藏的東西被翻了出來。

    冷劍出鞘,劍柄打了個回轉到手中,隻見他身影翻動,內息完全凝在劍上,所出招式快意果決。他本是愛劍之人,但許多年來,這柄長劍被當作了詩酒雅趣中的點綴,因他的消沉而蒙塵已久。遙想年少時,他從爹和周二叔那兒得到這把含影劍,也曾意氣風發地想著有一天仗劍江湖……可惜,造化弄人。憶起過往到如今,劍鋒橫掃而過,激起的劍光帶著殺伐的淩厲。

    哐啷一聲,院中的盆景被劈成兩半,顧孟飛一口濁氣吐出,才覺得心裏繃緊的那根弦鬆弛下來。

    夏日的清晨尚有幾分涼爽,樹上的知了早早叫起來。顧孟飛走進顧芊芊的院子,見她一杯茶一本書坐在那裏,驀地舒展了眉梢。他站在院門處望著她,正巧芊芊抬頭,兩人的視線不期而遇。

    “你倒是閑在得很。”顧孟飛曬然一笑。

    顧芊芊把書丟在石桌上,撇嘴道:“裝樣子騙人的,連書頁都未翻呢。昨晚害得我想了整宿,大哥既然來了,是否準備為我答疑解惑。”

    他在她麵前坐定,有些無奈:“芊芊,江湖紛擾與你無幹,知曉其中的事隻會徒增煩惱罷了。”他來就知道妹妹會問,不過心裏還在猶豫要不要告訴她,畢竟爹娘的希望是芊芊能嫁到安穩人家,一輩子衣食無憂。但顧孟飛從來對此不以為然,他覺得女子終身被困在閨閣之中也未必就好。

    “大哥少拿爹娘的話哄我,身在鏢局難道真能置身事外?既不是大家閨秀何必非要強求。”望著明眸皓齒的芊芊,這些話從她嘴裏說出來,倒讓顧孟飛有些驚訝。“我隻想知道,能讓表哥出十萬兩銀子的鏢究竟是何物?”

    顧孟飛露出淡淡笑意,並未直接告訴她宋青舟的事,而是從袖中拿出本賬冊遞過去。顧芊芊接過一看,不由對顧孟飛側目,大哥他,連鏢局在德興錢莊的賬本都能拿到手!

    這厚厚的賬冊,翻開第一頁,白紙黑字清楚地記著鏢局每筆借出的銀子。顧芊芊一邊翻看一邊聽顧孟飛講起家中的事:十三年前,先皇在位時,黃河水患,南方諸縣受災,朝廷疲於應付,征召民間鏢局往各處押送鏢銀。周二叔奉命押送五十萬兩到南京府,按說這一路還算太平,而且走的是官道,應當不會出差錯。沒想到臨至江浦眼看就到南京府突然有亂民劫鏢,說是亂民卻一點也不像,身手比之綠林響馬不差。為護鏢銀,周二叔力戰而亡,五十萬兩不知下落……噩耗傳到鏢局,周二嬸不堪打擊也跟著去了,而朝廷對此沒有半點撫恤,隻念著鏢局損失慘重沒有治罪,並責令賠償鏢銀。

    五十萬兩鏢銀和死難兄弟的撫恤不僅掏空了鏢局也讓鏢局處在了風雨飄搖,爹念著顧周兩家的情義不肯關閉鏢局硬挺了過來,直到承接官鏢,情況才漸漸好轉。這些年為了填補虧空,鏢局的銀子緊,隻夠維持日常經營,但即便如此,且不說鏢局上上下下的花費,單是為了給她治病續命,流水的銀子往外花。再加上,出鏢在外免不了有死傷,老賬未平又添新賬,時至今日,眼前的賬冊足以說明家裏的不容易。

    或許是因為當時年紀小,在顧芊芊的記憶裏大都是自己病弱的身子和空蕩蕩的秀閣,對當年的事完全想不起來。沉重的往事令人唏噓不已,她覺得釗哥年少痛失雙親實在可憐,又覺得爹苦撐十多年太過辛勞,忍不住扶住顧孟飛的手臂,問:“大哥,後來呢,劫鏢的人抓到沒有?”

    顧孟飛從記憶中驚醒,看著她的臉龐搖搖頭,眼中的情緒彌漫成溫和的柔軟,“這事你知道就好,千萬不要在爹麵前提起,也不要去問一釗。”

    “嗯,我知道。”芊芊趕緊點頭,隨即又好奇地看向他,“大哥,家裏的事,你都知道?”爹千方百計要瞞住關於欠債的事,大哥他,竟然都知曉。那為什麽……

    顧孟飛心中漾起苦澀,“你是想問為什麽我故作不知?爹的脾氣你也了解,我隱約察覺時倒希望能幫上忙,可是,他何曾把心思放在我身上。”

    顧芊芊驀地一愣,看著大哥淡漠的樣子卻想到了爹對釗哥的倚重,以及對釗哥猶如慈父般的關懷與教導。她才驚覺,在大哥心裏,對這些其實是在意的,隻是他從來不說,把那份對父親的執念掩藏在玩世不恭的外表下。她好像有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點懂了,為何他明明有智有謀卻總要藏拙,想來是不願與釗哥爭罷了。

    “大哥……”本想說兩句安慰的話,可顧芊芊覺得驕傲如顧孟飛未必想聽,所以話頭在嘴裏打了轉,變成了:“天降大任於斯人也,能者多勞,爹都一把年紀了,這債還是盡早平了吧。”

    顧孟飛拿起桌上的茶送到嘴邊,眉梢輕揚,“你已經猜到了?”

    顧芊芊笑了笑,“大哥不是迂腐矯情的人,剛才的話無非是把鏢局的困難明擺在眼前,那利滾利的債難得有望還清,前麵就是刀山火海也得闖一闖。你放心,我不會到娘那裏告狀,別人不敢接的鏢才值當大哥出馬。”

    “芊芊,你當真是我的好妹妹。”即使不知這趟鏢的風險,她也願意相信他,這讓顧孟飛的心豁然開朗起來。

    ……

    胡同裏巷的小院裏,孫春秀坐在一條靠近院門的長凳上那鞋底,聽著外麵貨郎商販的吆喝聲,間或抬頭看看外麵的動靜。常大娘吃了早飯就坐在炕頭忙活,想給常小刀做件衫子,這會兒倒未在意春秀一個人在外麵坐著。

    春秀身後的西廂房是放雜物的,此時門窗緊閉,陽光穿透厚重的窗紙才讓屋子有了些許光亮。這裏尚算幹淨,一張土炕占了大半的空間,穿著黑衣的唐肅身下墊著草席,撐著身子靠在牆上。他被池家寨的人傷得不輕,當時血流的太多,至今身體還很虛弱,嘴唇也毫無血色。

    “我又帶了些上好的藥材,你安心養傷。”隱在暗處的人對唐肅的傷頗為掛心。

    “一時半刻死不了。”唐肅麵無表情地回道。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讓他很鬧心,所以懶得多說。“不是有你接應,我恐怕要有負幫主所托。你的事辦成了嗎?”

    “這世上還沒有我辦不成的事,你且放心,這批貨定然安穩送到福州。”

    唐肅聽了稍稍安心,隨即嘴角噙著冷笑哼道:“池家寨的仇早晚要報,我身上這一刀也要連本帶利還給池老五。”

    “管你是要三刀六洞還是要活刮,有傷在身,不要那麽大火氣。等你好了,再去挑了池家寨不遲。”

    唐肅不耐煩聽他囉嗦,“對了,這趟的花銷多少?由幫裏出便是。”

    “這個……以後再說吧。”陰影處的人欣然起身,懶洋洋地伸了伸腰:“話多傷身,你如今美嬌娘在側,我便不多打擾了~”

    “胡說什麽!”唐肅一時激動牽動傷處,疼地不禁倒在炕沿上。

    隻聽那人戲謔道:“死鴨子嘴硬,你說不是便不是罷。”隨後,窗戶輕開,人影閃動,屋子裏恢複了如初的安寧。

    街麵上,宋青舟從巷子裏繞出來,拿著扇子猛扇幾下才覺得涼快了些。他沿著商鋪的陰涼處,一路從朝陽門大街到了北鎮撫司,對著守衛亮出印信後,被兩個錦衣衛恭恭敬敬請了進去。

    有牟易這層關係,使喚起錦衣衛十分順手。誰會想到,錦衣衛親自押送的藥材下麵竟是朝廷嚴禁走私的火器。宋青舟很明白開弓沒有回頭箭的道理,既然跟威遠鏢局露了底,他手裏握著的這批藥材是見光的最好時機,不然被不相幹的人盯上反倒得不償失。何況他還存著份心思,隻要貨到了鏢局,顧孟飛便再沒有反悔的機會,而池家寨那幫人也絕對找不到。

    ……

    威遠鏢局,東院,書房。

    “你當真是顧家的好親戚,竟能這般落井下石!”顧孟飛握著桌角疾言厲色道。雖然他已決定走這趟鏢,卻萬萬沒想到宋青舟能反客為主厚顏到如斯地步。

    被人這樣罵,宋青舟心情甚好地喝了口茶,道:“既然鏢非出不可,又何必在意這些小節。好歹親戚一場,鏢局急用銀子,銀票在這裏~”他雙指夾著銀票放在桌上,漫不經心地站起來,“想必你們還要商量,我也累了,這就回房睡覺。”

    “等等!”顧孟飛忍著氣叫住他,“交貨地點,何時出鏢?”

    宋青舟停住腳步,臉上的笑容將得意傲慢盡顯無餘,他心道:顧孟飛啊顧孟飛,你也有今天!沉了片刻,他狡黠地挑挑眉,哼笑道:“登州府蓬萊,後日出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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