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撥開雲霧見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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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十月,月夜中已然透著些涼意。武侯府的衙役驗過了李淳的文碟,兩縱馬隊排開,領頭的朝她行了個禮,便放了行。
端坐在馬車裏的宋槿闌輕輕拍著十五的身子,神情卻有些憂慮,她總覺得三郎今日有些不尋常,卻也說不上來,也許是自己多慮了。
鼻息之間善有些酒意,晚膳的時候喝了許多酒,腹中空空的酒意上頭了,騎著青龍驄李淳的身子依舊挺得直直的,隻是心神全然不在,這一路她一直在想自己究竟是李淳還是李沁?
平平安安富貴王爵她已經得到,那這些年究竟在追求著什麽?李淳木訥得看了眼秦王、府的宅邸,再看了眼馬車,她忽然覺得疲憊了。垂著眼瞼浮出一抹嘲諷的笑意,好似自己還有退路一般。
阿楚和陳阿嬤帶著十五回了臥房,宋槿闌心頭突突的跳著,三郎並沒有如往常一般回自個的臥房而是隨著她一起走著。
房門被楊榮合上,宋槿闌立在房內不知所措,唇張了張但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並膝跪坐在蒲團上,李淳倒了一杯水,酒喝多了便覺得口渴得緊,仰頭一口喝了下去,素色的杯盞泛著白光,眼眸挪開看向微怔的宋槿闌,“累了嗎?”
宋槿闌搖搖頭,並膝跪坐在李淳的對麵,抬手為她再添置了一杯茶水,自己的直覺是對的,今日的三郎與往常是不一樣,平日裏覺得她是淡漠不理世俗的,而今夜她眼裏有太多的東西,憤怒、不甘還有欲望。
“父親是聖人的長子,一個侍妾所生,那時聖人剛承襲唐國公的爵位,聖人的夫人彼時正好也懷孕之後便生下嫡子,也便是當今太子殿下,不得寵的侍妾甚不起眼的兒子,自然得不到聖人的垂憐,隨後聖人起兵反隋,這江山轉瞬之間便成了李唐王朝,雖然這個生性懦弱的兒子不討他喜歡,天下大定卻也被封了王,隻是可惜,這太平日子他過了不到五年生了一場大病便撒手人寰了,”李淳平靜的說道,李善一出生便得了封號,而李沁直到死也沒有封號,“父親子息薄弱,膝下隻有一雙兒女,雙生兄妹,夫人曾產下兩子均幼年夭折,這一雙兒女自出生起就被抱到夫人那裏養著,他們的生母不久便鬱鬱而終。”
宋槿闌終是懂了三郎在方園的話,他們二人就是生在石頭堆裏。幼年喪父喪母,好在還有夫人一直照料著他們,伸手握住對方的手緊緊扣住,“三郎,我和十五會一直陪著你的。”
李淳看向宋槿闌,像是聽了笑話一般,抓著她的手掌笑得麵部有些猙獰,連帶著矮桌上的茶盞都晃動了起來。
“三郎?”宋槿闌想抽回被弄疼的手,她從未見過這般失態的三郎,愈加不知所措的看向她。
眼眸裏的盈光被逼了回去,李淳終是鬆開自己的手掌,而宋槿闌的手背卻有幾道紅紅的印子,心不可避免的抽疼了一下,神情恢複了往常的淡漠,“李沁的死你大約聽過一些,失足掉落在水塘,救上來時人已經奄奄一息,不多久便去了,我常想他是否尋到了父親和阿娘。”
宋槿闌揉著手背,眼眸有些害怕的看向三郎,頗為不自然的挪動了下身子。
“我們兩雖然性子全然不一樣,但容貌卻是極為相似的,那日掉落在水塘中的是李淳,他死了。”李淳拂開隔著兩人的矮桌,向前挪了下,眸光發寒。
端著茶盞的手懈了力砸在兩人中間,宋槿闌被嚇一跳,忙用手中的錦帕去擦拭李淳的衣袍,卻被李淳抓住手腕,一字一頓的說道,“我是李沁。”
宋槿闌的身子向後癱去,卻被李淳及時的扶住了,頃刻間,她的人生轟然塌倒,怔然的看向她,聲音虛空的說道,“你在說什麽?”忽然間,楊紳的話浮在她的腦海,他說,十五,十五不是李淳的孩子!心口被擰得生疼,連呼吸都疼。
李淳伸手捏住宋槿闌的臉頰,她多想伸手去拭掉她臉上的淚痕、多想細細撫摸她的臉頰,可是她皆不能,她不是李淳!帶著些恨意說道,“我是李沁,這十年間皆是我扮作他.”
“為什麽?為什麽?”宋槿闌揪住李淳的衣領心碎的問道,她一直耿耿於懷的,新婚之夜為什麽一絲一毫都記不起,確是有人不想她記起。原來那一晚不是李淳,是楊紳!十五,十五是楊紳的孩子!
宋槿闌絕望的合上眼眸,抬手狠狠扇了李淳一耳光,拾起地上的碎瓷塊抵住李淳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的喉間,終究是下不去手,緩緩收回手目光緊緊隨著瓷片的尖端轉而迅速的揮向自己的喉間,隻感受到一絲刺痛,瓷片便從她手中飛了出去。
李淳奪走了宋槿闌手中的瓷片她的手被瓷片劃了一道,鮮血一滴一滴的落在地麵,上前扶住宋槿闌僵硬的身子,“你死了,十五怎麽辦?這府上除了你,還有誰會憐惜她?”袖口的短刀沒有如自己想象般的刺向宋槿闌,她知道,不該沉溺於對宋槿闌的情感中,那麽自己便毀掉她,得不到的便毀掉好了。可是即便宋槿闌將瓷片抵在自己的喉間,她依然下不去手。
憤怒於宋槿闌想要自殺,李淳絕不允許任何人奪走她,即便是宋槿闌自己!毀掉宋槿闌的對李淳的希冀,用十五威脅宋槿闌活著,自己當真是狠毒,這般工於心計全然用在了宋槿闌身上!
宋槿闌看著衣袍旁的瓷片,手頓在了半空,回首眸光仔細的看著眼前這個人,那般熟悉那般陌生,抓住她的衣袍哀求道,“我求求你,十五隻是個孩子,你不要傷害她。”
“你好好活著,十五便能平安長大,一生無憂。”李淳壓抑著心內的痛楚,她當真相信自己會傷害十五?語調冰冷的說道,“你當記住若我的身份泄露出去了,不僅是十五這秦王上上下下皆難逃一死。”
“好,”那一聲好,宋槿闌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說出的,她的心,已經血肉模糊。身子輕飄飄的仿佛浮在雲端,眼眸隨即也合上了。
接住昏過去的宋槿闌,李淳將她緊緊抱緊,當初死的是自己該有多好!
近幾日降了溫,天色亦有些灰蒙蒙的,偶爾會下著些毛毛細雨,落在裏麵轉瞬又幹掉了。如同這天色的,還有這秦王、府。
夏日的薄紗早已經換下,阿楚將月牙色的襦裙為宋槿闌穿上,見她伸手掩嘴巴輕輕咳嗽,立馬扶著著坐回了軟塌。
“王妃,還是請阿伯過來瞧瞧吧,這回都拖了幾日了,”阿楚擔憂的說道,這幾日宋槿闌尤為失常,往日即便是病著,也不會如今日這般失了所有神采,仿佛在她麵前的如同一個軀殼一般。
宋槿闌搖了搖頭,眼眸看了看四周,隨即又合上,”阿楚,抱十五過來吧.”這幾日病中,不敢把十五帶進來,此刻尤為想念她了.
阿楚歎息了聲,終是答了一聲好.
頭往左側滑落,費著力氣挪了下身子,胸口悶悶的連呼吸都有些累,晨間醒來的時候總要花許多時間來說服自己要活下去,她還有十五,雖然十五印證著這段不堪,可她沒有辦法去恨十五。
咳咳,宋槿闌緊皺著眉頭,這幾聲咳嗽讓她出了一身虛汗,許有幾日未曾進食了,身子虛得狠,強迫自己用了些吃食,可還未咽下胃裏便是一陣翻江倒海,她便不敢強行吃了。
“王妃,”阿楚抱著剛剛熟睡的十五小心翼翼的進了臥房。
唇角微微揚了揚,宋槿闌伸手去抱十五,見阿楚有些猶豫,“沒事的,讓我抱會她。”
阿楚緊抿著唇,終是鬆了手,眼眸卻一直緊緊跟隨著,生怕王妃有個不當心。
“外麵下雨了嗎?”外麵的天色似乎有些陰沉沉的,宋槿闌眉目抬了抬,帶著十五她便不想呆在臥房了。
“倒不曾下雨,隻是有些涼,”阿楚答道。
宋槿闌微怔了片刻,垂眸溫柔的看著十五,“那便出去走走。”
抱著十五走得極慢,幾乎是一步一頓,十五似乎又沉了許多,到了回廊處小小的身子扭動了下,她便停下步子帶著笑意看著,小小的眼眸看著她一眨不眨,隨後打了個哈欠小臉皺成一團,惹得宋槿闌不禁笑了起來,可不覺又落了幾滴淚水。
走向湖心亭,宋槿闌步子頓了頓,看著齊膝的木欄,又看了眼懷中的十五,臉色愈加蒼白了。
十五,你會不會怪阿娘?阿娘真的堅持不下去了,可阿娘不忍心留你一人在世上!宋槿闌抱著十五的手有些抖,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脖頸仿佛被人掐住一般,呼吸變得愈加困難,想邁起步子遠離那木欄,可身子卻不受控製的軟了下去。
宋槿闌覺得自己被一片黑暗吞沒,懷中的十五不見了,悄無聲息的離開了她,她拚命的想找回十五,卻徒勞無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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