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敢不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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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弟相認,抱頭痛哭的感人場麵沒有上演。
商崔嵬一把甩開裴戎,目光冷銳,麵色青白,仿若被人逼著活活咽下一團冰雪。臉色可怕得不行,好似想要直接拔劍砍死對方。
裴戎道:“不信?”
商崔嵬一字一頓:“你叫我如何相信?”
裴戎道:“你是不信我是慈航弟子,還是不信我是裴昭的兒子?”
商崔嵬麵色又青了一層:“我見過那個孩子……師尊的兒子,他從沒有活過。”
時至今日,商崔嵬依舊記得那個嬰兒,小小的身軀裹在潔白的皮裘裏,渾身烏青,毫無生機。
陸念慈摟著他,展開長袖,遮住他的雙眼:“別看。”
商崔嵬沒有聽話,奮力掙開師叔的懷抱,將嬰兒冰冷的小手握在手中,木然地聽著慈航劍客匯報昆侖一戰的結果。
師尊護送身懷六甲的師娘回白玉京待產,路過昆侖,遭遇苦海埋伏。師娘受驚動了胎氣,迫不得已在雪地裏產子。師尊為守護師娘,受到數百名苦海殺手圍攻,最終被梵慧魔羅一掌碎心,戰死昆侖。
師娘傷心欲絕,將剛剛生下的孩子拋上冰崖,自己則竭盡法力引動雪崩,與師尊殉情同葬。
但是,那個孩子終究沒能活成。也許在師娘生下他時,便已是個死嬰,又也許是在那冰天雪地裏,生生凍死的。
他是本師尊生命的延續,卻在分娩於世的那一刻,隨師尊而去。
眼淚大滴大滴的落下,他摟著“師弟”冰冷的身軀不肯鬆手,最後被大人們強行掰開手指,將那死嬰奪下。
親眼看見嬰孩用白布裹著,放入棺槨,葬在白玉京的英烈陵。
二十多年後,那個已死的孩子,竟作為苦海的刺主,站在自己麵前。
這叫他如何相信?
商崔嵬暗暗捏緊發顫的手指,仔細描摹裴戎的眉目,想從他的臉上找到屬於裴昭的痕跡。
正如裴戎打敗他時,對他做的那般。
裴戎則拿起青川引把玩,錚然一聲,拔出劍鋒。對準陽光,身如碧玉,泛著粼粼波光。劍身靠近劍鍔的地方,有一個圖紋,很不起眼,是一對偎依的兔子。
裴戎手指摩挲著刻痕,唇角不覺勾起。
大覺師說過,這是他娘親的手筆。
青川引鑄成時,裴昭想刻一道威風凜凜的龍紋,與碧色劍身相稱,取“水龍吟”之意。
然而,他的娘親偏生搶先一步,用自己並不高明的雕工,在劍上刻了一對傻兮兮的兔子。為此,好脾氣的裴昭,臭了臉,同織命女生生冷戰三天。
最終結果,是做丈夫的一敗塗地,灰溜溜地低頭,同心肝兒賠禮認錯。
後來,裴昭與萬歸心閑聊時,提及此事。
大覺師斥責織命女不該任性妄為。
裴昭擺手笑道:“兔子就兔子吧,天大地大媳婦兒最大。男人外邊兒再有本事,回到家裏還不都歸媳婦兒管?”
“等我生了孩子,再添一隻……不,添上兩隻。哈哈,正是兒女雙全,好事成雙。”
哐啷一聲,裴戎合攏劍鞘,將寶劍綁回馬鞍。
商崔嵬看著他的動作,目光複雜:“你長得不像師尊,與師娘……隻有下頜,略微相似。”
裴戎坐回石墩,懶散地交疊著雙腿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春光明媚,和風煦陽,有蝴蝶點花而來,愜意地停在他的膝頭。
“我知道,否則哪兒能當臥底?”
商崔嵬沉聲道:“我說這些,並不是信你。”
“你既會阿鼻刀,那偷學我羅浮嫡傳心法,也不是不可能。”
裴戎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信也好,不信也罷。你回去後,自可向大覺師或是你霄河師叔求證。現在隻需閉好嘴巴,別壞了我與談玄的事兒。”
商崔嵬嘴唇扇闔,不知該說什麽。
這時,遙遙傳來一聲呼喊。
裴戎起身,拍了拍臀上塵土,向北眺望。層層梯田,青苗碧綠,隨春風搖曳,泛起一道道柔浪。山丘上,一道高挑人影向他招手。
裴戎走到梧桐樹下,解了繩索,想要栓上馬鞍。目光商崔嵬一眼,那模樣實在落魄疲憊。抽出狹刀劃拉幾下,割斷繩子。挾住對方臂膀,將人拋上馬背。
商崔嵬掙紮起身:“你……”
裴戎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揪住韁繩,翻身上馬,向山丘上的阿蟾奔去。
狹窄破舊的茅屋裏,三個男人擠成一團。
屋頂以茅草搭建,梁歪柱斜,給人一種隨時可能傾倒的感覺。屋中擺著一架木床,牆上掛著弓箭、蓑衣與竹簍,一些陶碗瓦罐等用具淩亂堆放在牆角。
暗紅火苗在泥爐裏跳躍,舔舐著罐底,湯水咕嚕冒泡,雞肉燉得香氣四溢。
阿蟾花了幾塊銀子,向村莊獵戶買了東川的地圖。
那家獵戶甚是淳樸,找不開銀兩,便額外贈送一隻肥碩的老母雞,並將自家建在山腳,隻在冬獵時住一住的茅屋,借給他們歇腳。
山嶺一到夜裏,變得清寒。寒風呼嘯,從殘破窗棱、牆縫往裏吹灌。
裴戎與阿蟾同躺一張木床。
這床實在窄小,他與阿蟾隻能緊緊貼在一起。不但不冷,手足/交纏間,覺得快要熱出一身細汗。
屋中唯一一張木床,被苦海的兩人占據,慈航劍子便隻能躺在床下。
身下墊著蓑衣,肩頭蓋著披風。自落入鯤魚腹後,他先是熬忍斷臂之苦,後被赤甲軍俘虜,淩/辱虐待,這段時間著實過得辛苦。
此時,疲累至極,這位風姿高雅的羅浮劍子,竟睡得打起鼾來,與陶罐中沸騰的熱湯,交相應和。
暗夜中,裴戎靜謐地凝視阿蟾。雖然和衣而臥,倒底睡得有些鬆散,露出一截性感的鎖骨。裴戎這才發現,他的脖子上掛著一根紅繩,穿有一枚草花編織的指環,貼著白皙潤澤的肌膚,越顯鮮豔可愛。
緩緩將目光從對方衣內拔出,順著脖頸,遊走至下頜。有商崔嵬在,阿蟾為避免身份暴露,睡覺都戴著麵具。隻露出豐潤唇瓣,看起來,十分柔軟。
裴戎忽然想起,在靈均寺的某個夜裏,他做了一場夢。
夢裏,禦眾師就這般安靜溫柔地躺在自己身側。光果的身體,在月光下舒展開,潔白的肌理宛如山巒連綿起伏,修長雙腿糾纏交疊,腰/胯的線條繃出緊張的弧度……
待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手掌已按在對方腰側,眨了眨眼睛,僵硬地收了回去。
悄無聲息地轉身,背對阿蟾,打定主意認真睡覺。
身體忽地緊繃,發顫瑟縮——溫暖的胸膛貼了上來,有一雙手環住腰腹,順著胯/骨摩挲,向腿內探去。柔軟的雙唇,碰觸他的後頸,若即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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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戎一直將出未出的汗水,在脊背與胸膛上緩緩析出。
他向外挪了挪,但被對方扳著大腿拖了回來。抬起一腳,斜架在自己的大腿上。
裴戎睜開眼睛,咬住手臂,竭力克製自己。但身體免不掉隨著對方的動作,晃動起來,搖得床榻輕響。
商崔嵬鼾聲驟然停止,在裴戎眼皮子底下,緩緩翻身,拉過披風裹緊,局促地蜷了蜷身子。
完事兒後,裴戎輕輕喘息,伸手在胯/間一抹,隨意擦拭在床褥上。
回頭再看阿蟾,對方背對他,睡得安靜又認真。
裴戎頓時憋悶得不行。
這時,地麵震動起來,是千人馬隊奔馳時,引發的響動。
裴戎紮好腰帶,翻身下床,來到窗邊,窺視外麵情形。
一支整編的騎兵,身騎戰馬,沿著屋旁官道飛馳而過,繡著烈虎的赤色旌旗跟隨馬隊,在夜風中漫卷。觀其鎧甲、武器製式,應當是赤甲軍的另一支隊伍。
阿蟾環抱雙臂,倚靠泥牆,眄視窗外。
“那條道路,通往焦越。”
裴戎沉吟:“是傅慶所言,將要焚城的焦越?”
赤甲軍的隊伍中,有十數匹健馬拉的木車,載有一堆漆黑大缸。
裴戎猜測,那些缸裏應是火油,看來焚城之期,就在今夜。
三萬六千八十一條人命,就將在此夜化作焦骨了麽?裴戎心道。
也許是被近日安逸的生活軟化了意誌,他不覺流露同情,口中也泛起苦意。
“要去救人麽?”阿蟾道。
裴戎沒聽清:“嗯?”
阿蟾走到爐邊,揭開蓋子,一股濃鬱香氣充盈滿室,他仔細查看陶罐裏的雞肉燉得如何。
“想去救人,我陪你。”
裴戎搖了搖頭,平靜道:“焦越城的人是生是死,與我何幹?”
商崔嵬湊到裴戎身邊,義正辭嚴地插嘴:“見蒼生有難,自當拔劍而起。俠之大者,為天理,為百姓……”
被裴戎抬腳一蹬,狠狠踹到角落裏。
他一臉煩躁道:“我們苦海商量事情,哪兒有你一個慈航俘虜插嘴的餘地。”
商崔嵬:“……”
阿蟾在水缸裏洗刷過陶碗,舀起雞湯、雞肉盛入碗中。雞肉燉得熟爛,細白肉質一碰就散,山藥粘稠地融在湯裏,表麵浮著一層黃汪汪的油皮,殷紅枸杞點綴在碗中。
遞給裴戎,也替商崔嵬盛了一碗。
“吃完,我們便走。”
雞湯的熱度透過湯碗,熨帖著雙手,裴戎擰眉:“此事欠妥,我們本就勢單力薄,不該再招惹是非……”
“但我想救人。”阿蟾笑了笑,很淡,很好看。嗓音壓低時,磁性得要命,“刺主大人,可願陪我衝鋒陷陣?”
裴戎心想,了不起,這一招真是了不起。他突然體會到,周幽王為搏美人一笑,烽火戲諸侯的心境。
將碗湊到唇邊,熱湯滑過咽喉,一路暖入腹中。
“敢不從命?”
作者有話要說: 寫不了更詳細,就這點都不知道會不會被鎖,少俠們,請自由想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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