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好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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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念慈背著手,在風波海渡口緩緩踱步。
風波海模樣大變,鯤魚出海攪出驚天動靜,將田田荷花撕扯得狼藉,殘花敗葉被波濤推至湖畔。
畫內外時光流速不同,裴戎等人在畫中渡過近一月,而畫外堪堪過去一個時辰而已。
鯤魚吞掉滄海明珠亭時,陸念慈震驚非常。他的行雲妙衍根本沒有捕捉到這頭鯤魚的存在,證明有高人出手,蒙蔽天機。
陸念慈立即懷疑是梵慧魔羅設下的圈套,但在冷靜以後,想到苦海若有這般謀劃,又何必與慈航血戰多日?
然後,他想到了一個極大的可能——那頭鯤魚的主人,擁有道器!
發生這種變化,將諸位掌教門主攔阻城外,已經失去了意義。
陸念慈索性撤銷封鎖,率領眾人一同入城。
他們聚集在風波海周圍,動用一切力量尋找鯤魚,以及消失的幾人。
白浪翻湧,身穿鯊皮水靠的慈航劍客從湖中冒出,在陸念慈投來目光時,微微搖頭,表示沒有尋到目標。
陸念慈垂下眼瞼,疲倦抬手捏了捏眉心,眼底流露一絲憂慮。
“無極師兄,拜托了。”
尹劍心點了點頭,待潛入水中的劍客紛紛登岸,挽在臂上的拂塵抖開,化作一柄水銀飛劍。指尖輕彈,神劍嗡鳴。
一劍出,劈開風波海。
湖水沿著劍痕倒湧,湖麵分開,碧浪排空,露出空蕩蕩的湖底,絲毫不見鯤魚蹤影。
眾人愕然,偌大一頭鯤魚,總不會鑽進地底了吧?
陸念慈神色凝重,收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握緊。
道器能不能獲得,尚在其次。若羅浮劍子隕落此處,是對慈航的嚴重打擊。
在場眾人心事重重,唯有梵慧魔羅氣定神閑。
他坐在湖畔,衣袍挽至膝頭,探足入水,逗弄淺灘上的魚兒。魚群聚集在他周圍,隻有拇指大小,在那白皙的足弓上遊走、嬉戲。
陸念慈踱到他身邊,整衣坐下,看著他逗弄遊魚。
“禦眾師,好興致。”
梵慧魔羅愜意地應了一聲。
陸念慈理了理衣袖上的褶皺:“苦海一位部主生死不明,禦眾師好似一點也不擔心?”
梵慧魔羅淡淡一笑。
不是一位,是兩位。
拓跋飛沙不知流落何處,勉強能說生死不明。而他的小狼崽兒,卻過得瀟灑得緊。
在苦海,他曾對裴戎來了兩次霸王硬上弓,身體的滋味不錯,但情緒上總缺了點什麽。直到出海時,又一次被人送花獻詩、擲果盈車,總算想到,他與裴戎間,缺了一種“花前月下,水到渠成”的感覺。
或許在排除心不甘、情不願後,再來一次,那份快意能更加酣暢淋漓。
禦眾師撐著臉側,一麵想著風花雪月的事情,一麵溫柔又無情地說道。
“死,是他沒有本事。活,又何需我擔憂?”
陸念慈道:“禦眾師拿得起、放得下,念慈佩服。”
梵慧魔羅道:“做大事前,第一件事便是知分寸。知曉什麽可以謀劃,什麽不可碰觸。古來多少豪傑,皆敗於一語——欲壑難填。”
偏頭看向對方,意有所指,“欲鯨吞天下,也要看看你這雙肩膀,能否擔得起萬裏河山。”
陸念慈搖頭失笑,對梵慧魔羅所言不以為然。
人一旦萌生出野心,便入擲入烈火中的薪柴,不至死亡,不會熄滅。陸念慈的野心,是為慈航,為一個永遠太平的將來。並甘願為此淩雲壯誌殉葬,哪裏能被旁人三言兩語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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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伴天人師座下,聽聞師尊提及眾生主往事,若非苦海以血祭的方式,迎他轉生。眾生主也不會被十萬罹難者的詛咒與業罪糾纏,陷入癲狂,墮入魔道。”
“天人師常言,眾生主英姿亮拔,風華無雙。縱為敵手,也是他當世第一敬佩之人。”
語氣誠摯,同時觀察梵慧魔羅神色,不漏一絲變化。
梵慧魔羅道:“哦?”
“百年前,我苦海與你慈航道場的那場較量中,江輕雪被一刀穿心,成了一個半死不活的廢人。清醒的時間,寥寥無幾。”
“竟還有閑心,同你們講述眾生主的豐功偉績?”
陸念慈目光一閃,他果然知道!
“自古英雄惜英雄,天人師獨立巔峰,難免孤寒,對眾生主這位勢均力敵的大人,自然格外關注。”
他折下一截柳枝,勾撩水麵的荷花殘瓣。
“倒是眾生主,傷勢比起師尊隻重不輕。不知在苦海的悉心調養下,是否康健?”
陸念慈這樣問道,但心中已經答案。
梵慧魔羅對於天人師的傷情一清二楚,卻依舊苦海龜縮海外,沒有開展什麽大動作。隻能證明,李紅塵的情況,比起終日沉眠的活死人更加糟糕。
否則依照苦海的瘋狂,在單憑一個禦眾師,便能力壓慈航六大殿尊的情形下,早已挑起第二次正魔之戰。必是有不得已的理由,令他們按兵不動。
在慈航的全力治療下,天人師的傷情正在逐漸好轉,卻不知李紅塵的狀況如何?
這是一場不見烽火的較量,哪一位能率先痊愈,哪一方就能占據絕對優勢。
梵慧魔羅笑了笑,仿佛眾生主傷勢如何,從未放在心上。
作為李紅塵的親信,苦海的副君,他這樣的反應委實太過輕慢。令陸念慈不得不懷疑,梵慧魔羅對於他的主上是否生出了不臣之心。
苦海崇尚力量與野心,像是一隻凶殘的狼群。頭狼出現衰弱的征兆,虎視眈眈的年輕雄狼便會趁機反噬,取而代之。
但是梵慧魔羅身上有一樣重大缺陷,阻礙他登上頭狼之位——沒有達到超脫眾生之境。
所以,李紅塵必須活著。即便衰弱不堪,苟延殘喘。隻要他活著,便是一種震懾!
陸念慈思索,如何挑撥梵慧魔羅的野心。忽然,遠處傳來尹劍心一聲呼喚:“霄河,看湖心。”
聞聲望去,隻見湖心處微光閃爍,似插有一物。
尹劍心抬手,對那東西一招。光華流轉的物體微微震動,發出長嘯,騰空而起。探手去接,孰料對方從他身邊掠過,徑直飛入梵慧魔羅掌中。
尹劍心黑了臉,握緊劍柄,轉身向梵慧魔羅走去。然後身形一滯,含怒回首,卻見袖子被衛太乙拽在手中。
不待他出言訓斥,衛太乙背過身去,一副我看不見,也聽不著的模樣。
尹劍心頓時一口怒氣憋在心裏,他卻不知衛太乙亦是滿腹牢騷。
慈航六大殿尊雖師出同門,但也有遠近親疏之分。
除了裴昭,是受到大家共同敬愛的大師兄。已死的顧子瞻與清壺殿尊楊素姐弟情深,且與大覺師交好。而尹劍心、陸念慈與衛太乙三人關係親厚,緊密同盟。
出任殿尊之職前,在三人小團體裏,尹劍心是大哥,衛太乙是二哥,從小體弱多病的陸念慈便是備受寵愛的幼弟。
尹劍心是個典型的劍修,劍修們耿直衝動,有去無回的性情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陸念慈則是個典型的法修,法修們酷愛謀算,一步三思的特點被他發揚得讓人頭皮發麻。
隻有衛太乙這個老二,懸在半空,不上不下。擔著二哥的名頭,操著爹娘的心。一麵要被蓮藕化形渾身心眼兒的師弟,指使得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團團轉;一麵又要在發怒的師兄齜出獠牙,竄去懟人前,將他拴在手裏。
衛太乙盯著自個兒的靴尖,默默想道:無極師兄,不是我沒大沒小。霄河師弟囑咐我,一定要看住你,別隨便同梵慧魔羅打架。
最關鍵的是,你打不過他,你會丟臉的啊,師兄。
忐忑片刻,聞見一聲冷哼,尹劍心終究沒有撕掉袖子,直接開幹。
衛太乙油然生出一絲欣慰,欣慰過後,又為熬成老父親似的自己,感到一絲心酸。
陸念慈近水樓台,仔細打量梵慧魔羅手中的物件。
刀長三尺,象牙為柄,雕成不動明王,周身點綴硨磲、瑪瑙、琉璃等物。
沉吟片刻,憶起某一份古卷上的記載:“淨世斬。”
“此刀自天龍寺覆滅後,丟失多年,怎會出現此處?”
梵慧魔羅闔眸,手撚刀脊,順一線寒芒撫至刀尾,感知神刀溢出的氣息。
微微一訝:“原來如此。”
睜眼,肩扛長刀,昂首環顧長泰。
前方是一望無垠的風波海,後方是鱗次櫛比的樓宇街坊。天高地迥,群山環抱。殘陽如丹,將青瓦白牆照出一片蒙蒙赤光。
長泰還是那個長泰,與群雄湧齊聚,開啟道器之爭時,沒有多少不同。
他卻仿佛看見了什麽有趣的東西,勾起唇角,低沉大笑。
笑得旁人心驚肉跳,茫然看向他。
他沒有解釋,隨手甩了一個刀花,將淨世斬斜插在地。
“鯤魚之主,好膽色!”
明珠城,毗那夜迦的王都。
城樓巍峨壯麗,長街車水馬龍,人們懷揣各色心思與夢想,湧入這座如明珠般絢麗的浮華之都。
一支車隊隨同人流,徐徐擠至城門。守城衛兵穿一身光亮鎧甲,胸膛高挺,耀武揚威地走向領頭的馬車。
曲指敲了敲了窗棱,紗簾掀開,探出一隻纖秀的小手,拎著個錢袋晃了晃,叮鈴哐當。手指一撇,落入衛兵懷裏。
衛兵掂了掂分量,滿意地收起錢袋。臨走前,下流地在那小手上了摸一把,惹得車中少女抄一口半生不熟的官話,潑辣嗔罵。
衛兵哈哈大笑,大搖大擺地走開。來到寬大的篷車處,舉刀撩起簾帳。
裏麵熙熙攘攘擠著十餘人,有五官深邃的色目人,也有烏發黑眸的中原人。
車篷裏墊著厚實的暗紅絨毯,形貌漂亮的男女或盤腿,或躺臥,或偎依在彼此懷裏。抱有箜篌、五弦、笙、篦篥、羯鼓、雞籹鼓等二十多樣樂器,每一樣皆描金點翠,華美非凡。
這是一隻樂團,還是那種昂貴的上等樂團。
衛兵沒有感到意外,因為過幾日王都要舉辦迎神的慶典。
一場慶典,歌舞是必不可少的環節。
自毗那夜迦的王令發出,已有不少樂團湧入王都,想借這個盛大的舞台,一展才藝,揚名天下。
衛兵得了賄賂,也不為難。跨進車篷,攆狗打雞似的,胡亂檢查一番。順手吃了幾個美人的豆腐,驚起一片笑罵後,得意洋洋地離去。
簾帳放下,聞車輪碌碌聲,篷車緩緩起步。
獨霸車廂右角的男人,掀下兜帽。
他長身橫臥,雙腿交疊,懶洋洋地搭在木幾上。
白襟緋袍,貼腿黑褲,腳蹬一雙帑烏皮靴。胸膛與腰腹袒露在外,流暢的線條令人目眩神迷。長發披散,右耳掛一枚金環,隨馬車的顛簸搖晃,月白色的琵琶隨意靠在腿邊。
裴戎混在一堆舞姬、樂師裏,打扮成龜茲人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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