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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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邦定心裏的天平在“每天好好的工作小王今天腦子犯病”和“半路冒出來的拾金不昧女同誌腦子有問題”間稍微抖了一下,立馬就傾向了後者。他語重心長地衝小王說:“以後這種信口開河的同誌就不要聽她亂說了,懂嗎?”
說是這麽說,但曹邦定還是跟著小王朝外室走。
派出所雖然不大,倒也分了裏外幾間。
最外麵一間用來招待,大冬天的掛了個布簾子烤了個暖爐,烘得薑瀾暖洋洋的。
曹邦定剛開門就看見了坐在辦公桌前的小姑娘。
他先是端著架子衝薑瀾一笑,繼而筆挺地坐下開始打量起桌對頭的這個女同誌——薑瀾一身灰撲撲的厚襖子作鄉下打扮,可皮膚卻白得很。明明下巴瘦削尖而,兩頰卻帶了點嬰兒肥,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轉,像極了大上海賣的精致洋娃娃——幾百塊錢一個的那種。
好看是好看,隻可惜腦子有問題。
他一清嗓子:“同誌你說說看,是怎麽撿到五百斤的糧票的?”說話間特地加重了“五百斤”這仨字——現在這年頭,即使是有工作的城市戶口,一個月撐死也就二十五斤糧,五百斤的糧票,這可不扯犢子呢嗎。
然而接下來的兩分鍾內,曹邦定隻覺得臉生疼。
薑瀾思維能力極強,短短一會就把來龍去脈說了個清楚——當然,掩去了她想去拿糧票換錢的初衷。她放下一大箱方便麵,從口袋摸出糧票攤到大木桌上:“就是這個,我在那邊的大門撿到的。”邊說邊朝曹邦定麵前一推。
曹邦定趕緊把高高翹起的二郎腿放下,瞪大了眼看,感覺淩空有個大嘴巴子生猛地抽在了他臉上,讓他掛不下麵兒。
薑瀾瞧他臉色,顯然,也認出了這是張軍用糧票。
小王在一邊立著,很會察言觀色,他先是衝薑瀾一招呼,接著去隔間倒了兩杯熱開水。
薑瀾道謝,一邊小口地喝一邊打量著曹邦定:“警察同誌,我可以走了嗎?”她就是覺得自己揣著這玩意不安全,找個地方上交完了就行,沒想再領麵錦旗什麽的。
“同誌你再等等,我打個電話。”曹邦定連忙阻攔,軍用糧票不管怎麽說都是不可能流出來的,更何況五百斤這種大麵額的,這叫怎麽個事兒?
邊說邊單手插兜,抄起一邊的電話撥了出去。
很快,對麵就接通了。
薑瀾聽不到電話裏的內容,隻聽見麵前這位警察同誌表情嚴肅,話裏還帶著“假的”、“抓捕”、“流竄”一類的詞。
她覺得大事不妙,隻想開溜。
果然,曹邦定掛了電話後說:“同誌你再坐一會成不,我們領導要來看看是怎麽回事。”
薑瀾犯難:“馬上天都要黑了,再晚我就來不及回家了。”
“沒事,一會我派車送你回去。”
薑瀾再沒話拒絕。
沒過多久小王就下了班,一間屋子裏隻剩薑瀾和曹邦定倆人大眼瞪小眼。
... ...
快五點的時候,先是派出所的院裏響了幾聲“嘟嘟”的喇叭聲,接著大門的厚布簾子被猛地一掀,一股冷風卷著碎冰碴子直往裏灌。
薑瀾小半截後脖頸露在外麵,被這麽一凍直接起了身雞皮疙瘩。
還沒來得及回頭,她就看見曹邦定肅靜地起身敬了個禮。明明看起來三十多的中年漢子,愣是跟見著了信仰一樣畢恭畢敬——八成就是領導來了。
薑瀾沒有起身,隻是坐在椅子上好奇地回頭看了眼。
門口立著個一身軍裝的男人,高大又健壯。他帶一副純黑的皮手套,沾了冷氣的軍裝理得一絲不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苟。筆挺的背脊繃著,逆光而站時看不清臉麵。
“林——”曹邦定一聲招呼還沒打完,剛吐了個姓出來,就被男人遠遠伸出的兩根指頭按了下去。
屋裏暖和得很,姓林的這位軍官“咯噔咯噔”活動了一下脖子,摘下頭頂的硬殼大簷帽別在手臂和胸膛之間。他示意曹邦定坐下,又朝薑瀾看了眼:“就是她?”聲音沙啞又低沉,和屋外的冷風一樣拒人千裏。
“是。”曹邦定直點頭。
薑瀾這才看清了軍官的臉,他很年輕。高鼻梁薄嘴唇,眉如箭目如星,本該是一副好皮囊的臉頰上,卻突兀地印了條細碎的印子——可能是疤,又或者是別的什麽。
沒等薑瀾看得更仔細一點,曹邦定又開了口:“她是在那個地方發現的。”
那個地方大概就是指安慶院了。
但剛剛薑瀾並沒有細說,隻是隨口借迷路的幌子,佯裝自己摸到了那。不管曹邦定信不信,反正隻要她咬死不改口,沒人能怪她。
“哦——”姓林的軍官意味深長地又朝她暼一眼,接著就和曹邦定進了內屋,隻留薑瀾一人繼續在外邊呆著。
薑瀾突然對這個人起了點興致,可這興致一閃而過,快得她都摸不清緣由。
沒過多久,兩人又一前一後地出來了,軍官沒再問她話,拿著疊在一起的兩隻手套一拍薑瀾的後背:“走,我送你回家。”
“... ...”薑瀾猶豫,這哪是送她回家,分明是想摸清她的老家然後等著日後上門再探啊!
“不方便?”軍官挑眉。
“嗬嗬。”薑瀾尬笑:“哪能夠呐。”
軍官聽了也不戳破,邊笑邊接過她手裏的一整箱方便麵掂了掂:“走吧。” 接著就帶頭走了出去,硬邦邦的軍靴踩在地上,聲音響亮。
薑瀾幽幽地歎了口氣,無奈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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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翠蘭坐在李淑芬的屋裏,驚魂甫定。
薑瀾早上的話她都牢牢記著,一上午沒離開過她婆婆。可下午剛過,她憋不住出去解個手的功夫,李淑芬屋裏竟然進了個人!
那會她在茅廁蹲著,可不知怎的突然心慌,就急急忙忙又趕回了屋裏,這一回可不得了——屋裏的窗開了大半,李淑芬的床前竟然還站了個人,正拿塊布死命捂著老太太的臉。
劉翠蘭一瞧,這是要殺人啊。平時吃不飽飯的身體也不知哪來了力氣,愣是抄起一邊蔣鐵德留下的鋤頭朝那人掄了過去。
雖然沒掄中,但也結結實實地刮上了他的左手臂。
再然後,那人就跳窗跑了。
現在在屋裏坐著,劉翠蘭越想越害怕,什麽人會連老太太都想害?要不是那人左手掛了彩,劉翠蘭是真的擔心他還能再回來!
這事一過,她急得又想跑廁所,可再想也得憋住,終於——“媽!”,院子裏傳來薑瀾的聲音。
劉翠蘭不敢出門,就在屋裏嚷嚷:“藍啊,你快進來!”
薑瀾抱著一大箱方便麵放到磨上,有點摸不清頭腦,難道李淑芬真出事了?
她著急地朝房間跑,身後的林軍官一揚嘴角,也跨大步子饒有興趣地跟了上去。
劉翠蘭見薑瀾過來,立馬撲了上去連拍胸脯:“哎呦可嚇死我了!”她把下午的事說了一遍,薑瀾瞳孔一縮,這叫什麽個事兒?
“這位是?”劉翠蘭說完才瞧見薑瀾身後的男人。
倆人一高一矮往門口一站,擋住了大半邊,不過光瞧這樣子,倒挺般配。
薑瀾有點頭疼,今天幹脆啥事都別幹就拉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著幾個人坐下一邊解釋一邊吃飯得了。
“我姓林。”軍官依舊隻報了個姓:“您女兒今天在城裏撿了張糧票交去了派出所,因為這事耽誤了時間,所以我送她回來。”這話說的四平八穩,乍一聽牛逼地飛起,再乍一聽跟屁話一樣什麽都沒說。
薑瀾在心裏狂翻白眼,倒是劉翠蘭激動地點頭——她一向對軍人有莫名的敬畏。點完頭她立馬自來熟地拉著人去院裏嘮嗑。薑瀾沒有跟著,隻是皺眉看著李淑芬。半晌,她靠近李淑芬的床,壓低聲音:“奶,你聽得見我說話不?”
李淑芬點頭,幅度很小。
薑瀾又問:“下午那人你認識不?”
李淑芬依舊是點頭,嘴烏拉烏拉的想說話,可就是吐不出個字兒。
薑瀾斂眸思考了一會,又問了幾個問題,李淑芬連連點頭。
她心裏算是有了底。
再出屋前,她仔仔細細地把窗戶用釘給封死,又給暖爐添了幾塊炭。到院裏時,剛剛的軍官已經走了,二狗倒是放學回來了。
他蹦蹦跳跳地直拽薑瀾衣角:“姐!剛那人是警察不!”
薑瀾點點頭:“怎麽,崇拜人家?”
二狗激動:“嗯那!他開的大鐵盒子!”
這年頭就算在大城市裏,汽車都是個稀罕物,更別提近萍鄉這種小地方了。二狗長這麽大隻在書上見過汽車,頭一回見著真的,心髒撲楞楞直跳。
“那你就好好學習,長大了也去當個警察。”薑瀾使出了中華上下五千年的慣用殺手鐧。果然,劉翠蘭一聽就催二狗:“聽你姐話,快去學習!”
二狗隻能委委屈屈地拎著包進屋。
“媽,我可能知道下午那人是誰了。”
話題轉的太快,劉翠蘭先是一愣,後又明白了意思:“你說是誰,俺帶著你爸上門找他去!連癱床上的老太都要害,良心都叫狗吃了!”
“別急。”薑瀾安慰:“這人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就算說了,你找上門去也沒證據。”
劉翠蘭問:“那得等到啥時候!”
“下月二十五號。”每個月二十五號是領票的日子,薑瀾緩緩地開口:“下個月二十五號,不光把那人揪出來,還得讓他把糧票吐出來。”
劉翠蘭驚訝:“這倆是同一人?”
薑瀾點頭。
... ...
今晚劉翠蘭沒有燒飯,而是換上薑瀾在灶台邊忙活。
她從整箱裏拿出五塊麵餅扔進灶裏,等水煮開後又撒了把蔥花,接著調料有啥倒啥,煮得差不多入味時又扔了兩個蛋進去。
麵煮好後,她又拿出白天買的山芋挨個烤好。
晚上一家人就著山芋吃方便麵,美得飛起。
“姐,這是啥,可真好吃!”二狗砸嘴,渾身暖洋洋的。
“方便麵。”
“方便麵...”二狗跟著念了一遍,順帶許了個美好的願望:“俺啥時才能過上天天吃方便麵的日子啊!”
薑瀾沒開口,劉翠蘭倒是一巴掌拍上他的腦門:“你趕緊好好學習,等你也考上大門,天天都是這樣的好日子!”
蔣鐵德伸了條腿踹了劉翠蘭一腳,兩人臉色一起變了變。
薑瀾沒有注意到,隻是覺得劉翠蘭這個先知說的好有道理...
... ...
晚飯後,劉翠蘭在棚裏洗碗,薑瀾看蔣鐵德和二狗都不在,就湊上前問:“媽,你會做衣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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