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自負輕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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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人大都以為未卜先知是話本子裏的奇幻故事,其實不然。佛教六神通中的天眼通能知未來去向,宿命通可曉過去生死,同時掌握這兩種神通,便能洞察世情,通天曉地,眾生之內,看無遺漏。

    可擁有這些神通的無一不是苦修多年的持戒僧人,江明心連對佛祖的基本敬畏都沒有,怎麽可能一心清修?

    再者,她也並非得天所鍾的靈秀之人。肉眼凡胎而已,卻能神奇的避開某些未來可能發生的離奇禍事,連她自己都做不到如此,這實在是匪夷所思。

    可是,接觸了這麽久,對方卻一直安安分分,與普通閨秀沒有半點不同。

    除了——

    “我當時便想,如果能讓她開心些就好了。”

    程許的回憶拉回了她的思緒,長安揚揚眉,雙手枕在腦後調整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然後,你們就好上了?”

    ——好上了?

    有點尷尬的輕咳一聲,他底氣不足的辯解:“明心既是江先生的女兒,也是學生。程某不才,意外得了先生青眼,慢慢相熟後,先生笑言讓我認認師妹,這才比旁人略親厚些。”

    撇著嘴角輕嗤一聲,長安知他麵皮薄,懶得去扯破。接下來無非是才子佳人的俗套戲碼,始於才華,忠於人品,性情相投,情愫暗生。隻是,程許遠比江明心要冷靜理智,他知道兩個人不會有什麽美好未來,便想及時抽身,可江明心卻道高一籌,最終把他密密網住,無法自拔。

    程許不是不知道她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麽深情,也不是不知道她和別人糾纏曖昧,隻是,他認命了。

    就這樣吧,他不想掙紮了。

    越聽越不對,長安忍不住打斷他:“你不準備會試了?”

    “當然要去。”眉眼惆悵的望向遠方,程許輕輕歎息:“父親考了一輩子,到頭來連個舉人都不是,死不瞑目;母親一生勞碌,寧肯吃不上飯也要逼我讀書,結果卻在我中舉那天大悲大喜,心疾突發,猝然升天。

    “陸姑娘,我必須考。我的今天全是他們拿命換的,若是不考,又有何麵目繼續去揮霍餘生,苟活於世?”

    “你的命是自己的,該為自己而活。”長安不讚同的皺起眉:“程許,你背負的太多了。”

    “世人皆是如此,又有幾個能如陸姑娘般自在灑脫?”

    這話聽著像感歎,又像是嘲諷。長安轉眸看他一眼,唇瓣微抿,沒有作聲。

    “可是,考中之後呢?”

    迷茫的端詳攤開的雙手,程許的表情很是困惑:“考中之後,我要如何?”

    “升官發財,娶妻生子。”長安淡淡道:“混的好還能封侯拜相,實在爬不上去。一輩子當個編修的話,也算清貴。”

    反正,哪個都比現在強。

    “是的,父母也是這麽想。”程許忽然握起雙拳,“但聖人告訴我,君子當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而我除了讀書,一無是處,即使真的封侯拜相——陸姑娘,我不知道自己能幹什麽。”

    “……”

    “我不會輔佐君王,不能定國安邦,書讀的沒有別人多,便是文章也隻會堆砌些錦繡辭藻,缺乏改善民生的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實際意義。我看不到自己的能力和價值,我……我覺得我,大概還沒準備好。”

    長安想說你這是讀書讀傻了,對上他認真又迷惘的表情後,不自覺又把滾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科舉考的是聖人之言,治國之論,天下學子一樣念著聖賢書,又有幾個真正想過如何才能為君分憂?

    生活經不起深究,富貴安康,平安喜樂,也就不枉紅塵走一遭。大多數人終其一生都不明了自我的意義,混沌自有混沌的幸福。

    而程許,他隻是一朝通明,突然頓悟,想要追求自己的道。

    朝聞道,夕可死,於求道者而言,難得糊塗。

    “不過,還是要謝謝陸姑娘。”溫和恬淡的拂衣而起,程許又是深深一揖:“謝謝你,讓我與明心相識相知。我雖不能安天下人,卻能讓她輕鬆快樂,這也夠了。”

    瞧著他真誠感激的模樣,長安差點沒把鼻子氣歪:“所以,說了這麽多,你還是因為個女人就要放棄前程?”

    她忙活了半天,最後就換來這麽個結果?!

    “我不認為這是放棄。”程許還在和她講道理:“我知道明心對我可能沒那麽純粹,但她的確是真心的。我能感覺到,她和我在一起時是發自心底的快活,這就夠了。就算明心最後沒有選擇我……”

    “行了!”長安一甩衣袖:“你就告訴我,未來的日子,你是閉門讀書,還是繼續與她偷情廝混?”

    有些難堪的垂下眼眸,程許扭開臉:“婚期將近,明心很害怕,我要陪著她。”

    “她怕個屁!”長安恨不能一巴掌打醒他:“她可還有個比你強大一萬倍的裴公子呢!”

    “是,裴公子的確很好。”被她此語激起了血性,程許驀地轉眸,目光炯炯:“可裴公子能為她去得罪王府嗎?”

    長安哽了一下:“你就能?”

    “我能。”

    “……”

    “我想好了,到時還是無法的話,我就去擊登聞鼓,向聖上陳情懇求。”

    “你身無冤案,勾引貴女,真去擊鼓,絕對會被打死的!”

    “我不怕。”程許堅定道:“我會攬下所有責任,是我單相思,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妄圖攪黃婚事,一切都與明心無幹。即便真被杖責而死,起碼這樁婚事也不會成了,我死得其所。”

    “放屁!你以為蕭逸會計較這些?”

    “鎮南王府會。”程許篤定道:“王府女眷全信佛教,好事染血乃是不祥,她們不會允準的。如此,明心雖是名聲有礙,天長日久,大家淡忘此事後,也便無妨。”

    “——你可真是思慮周詳!”

    麵無表情的深吸口氣,長安隻覺得胸口鬱鬱:“早知如此,我還不如袖手旁觀,看著你中年潦倒,晚年困頓,孤苦伶仃而亡!”

    程許一愣,就聽她續道:“告訴你實話也無妨——你乃天生讀書人,必會少年得誌,可惜婚姻不順,中年運敗,晚景恐怕淒涼。之所以撮合你與江明心,是因為你二人乃互補之相,相得益彰。隻是,你們的姻緣當在兩年後,我怕其中生變,便想順勢提前……”

    說到此處,長安的臉色有些慘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淡:“天道不可求……嗬,枉我自負能探天機,結果至此……真是大錯特錯。”

    雖然沒太聽懂,但程許瞧出她此刻迷茫又痛苦,忍不住上前勸解:“陸姑娘,這不怪你,無論怎樣,我都不後悔……”

    “不。”伸手按住額角,長安以袖掩麵:“這不光是你的問題——”

    若是程許落榜的話,高中的又會是誰?她批過程許的八字,其中隱含王侯之相,起碼也該做到封疆大吏。難得他心思純善,為官的話必會造福萬民,可現在,一切都變了,如果高中的是個奸佞小人,又該如何?

    不仁之官,害的可是一方百姓,千千萬萬人……

    耳邊似有炸雷“轟”的響起,無數可能在她腦中呼嘯而過,長安一時居然不敢想象最壞的結局。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她輕狂自負!

    自負能夠窺得天機,掌握眾生命運,結果卻竹籃打水,使得一切更加糟糕!

    慧明大師曾告誡她,天道不可強求,莫要因為天道,失了人道,可她現下不但失了人道,連本心都已蒙塵動搖!

    到底——她都在做些什麽?

    “陸姑娘,你沒事吧?”

    見她臉色蒼白得可怕,程許擔憂的皺起眉:“不然……”

    “不,我沒事。”

    勉強穩定住心神,長安跌跌撞撞的後退搖頭:“到此為止,就這樣了,我不會再幫你們做任何事——程許,對不起,你保重,我們以後都不要再見了!”

    “誒……”

    眼見她逃一樣的鑽進密道,程許憂慮的站在原地,眉頭皺得愈發深,

    陸姑娘看起來像是鑽了牛角尖,不停的自我否定——聰明人入了迷障可不得了,她不會出什麽事吧?

    ——

    江明心帶著秀竹回到禪房後,驚訝的發現母親正與蕭世子聊得愉快,休說懷疑,怕是早把她這女兒忘到腦後了。

    暗暗舒口長氣,她整整袖擺,過去見禮:“小女明心見過世子,世子安好。”

    這是蕭逸頭次正八經與這未婚妻見麵。快速打量一番,眼神在她沾了細碎泥土的衣袖裙角上略略停頓,他禮貌的起身回禮:“江小姐勿怪,是蕭某唐突了。”

    他其實來了有一會兒,本以為這次見不到麵,正要回轉,不想卻被未來的嶽母楊氏逮到,隻能硬著頭皮陪她閑談。

    婦人家的,話裏話外無非想要探聽內宅情況,蕭逸早便不耐,若非江家小姐及時回轉,此刻恐怕已經告退而走。

    ——不過,她個深閨小姐,到底是去哪兒了?

    看起來,可不像隻在後園竹林散步啊……

    作者有話要說:  陸長安的性格有很大缺陷,她的一切自信都來源於“老子掌握了特殊技術”,心理跟不上,需要慢慢彌補。

    程許的話取自《論語·憲問》:

    子路問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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