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鬧市攘攘 山路彎彎

字數:23502   加入書籤

A+A-




    nbsp;   8  鬧市攘攘  山路彎彎

    這天下午,毛頭和二牛在集市裏逛了一圈兒,聞著從燒烤店裏麵飄出的香氣,二牛的口水流了出來,兩腳不由地走進了店裏。門口的小桌旁坐了一男一女,像是大學生,二人嚼著烤出來的食物,有肉片、蔬菜,還有饅頭片。隻聽男的向女的征詢:“蘇莎,味道怎麽樣?”

    女的嬌聲嬌氣:“跟你項斌差不多,有一股肉麻麻的味道。”

    “啊,我很肉麻嗎?”項斌油腔滑調。

    “我是說你講話很肉麻。”蘇莎東拉西扯。

    二牛伸出髒兮兮的右手,對二位學生囁嚅著:“給我一串吃。”

    蘇莎拿起一串蔬菜來,項斌把她的手按下去,輕吟一句:“咱們還不夠呢。”然後對二牛揮揮手,“去,去,去。”

    二牛噘起嘴,走出燒烤店。毛頭點他一指頭,無情指責:“你呀,耗子啃石頭——白磨了牙。”

    二牛朝燒烤店怒瞪一眼,咒罵連聲:“小氣鬼,真是一個小氣鬼。”

    “還是你沒本事。”毛頭不客氣。

    “我知道你有本事,你來來。”二牛故意攛掇。

    “讓你這一激將,我不來都不行了。”毛頭言詞豪邁。“好吧,我再給你表演一回,讓你開開眼。我告訴你,我都不用開口說話,那倆人就會乖乖地把烤串兒給了我,這可不是吹你的皮啊。”

    “你去吧,我等著。有一條,我在外頭聽著呢,你要說了話,所有的烤串兒都歸我。再一條,必須是那兩個搞對象的。”二牛橫說又豎說。

    毛頭盯住兩位學生看了一分鍾,給二牛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你等著,我去洗洗手。”

    毛頭奔往不遠處的公共衛生間,約摸十五鍾後他才回來。二牛對他急吼吼:“這麽大半天,我還以為你偷偷溜了呢。”

    毛頭冒了一串話:“我姓嶽的說話,那是把門的石獅子——雷打不動,怎麽會縮了頭?”

    其實,毛頭此時上衛生間,除了要讓手幹淨些外,還有另一個目的:剛才,他觀察了一下,看到項斌和蘇莎在津津有味地吃著,他判斷,倆學生的胃還不滿,需要等一等,因此,他假裝去洗手,以便耗些時間。

    毛頭扭過頭朝燒烤店走去,一邊走一邊“變形”:兩腿彎曲成大羅圈,能夠鑽過一條狗;左掌彎在胸前,手指扭曲著;右手提著褲口,好像褲子隨時會掉下來似的;左眼微閉,右眼珠吊著;下巴朝左移位,嘴巴半開半合,腦袋歪向右邊。毛頭走到兩位學生身旁,鬆開提褲子的手,哆嗦著食指,點點盤子裏的三串烤饅頭片,再指一下自己的歪嘴。

    毛頭的判斷不錯,這會兒,倆學生的胃裏滿當當,烤饅頭片吃不下了。看到一個身有殘疾的啞巴孩子討要吃的,蘇莎抄起饅頭片烤串遞過去,項斌也沒阻攔。毛頭拿了烤串,把歪著的腦袋點了兩點,算是行了禮,然後晃起羅圈腿倒退著出了門。剛剛離了燒烤店,他轉過身子來,把身體各部位都複了原樣兒。二牛迅速走上前來,從笑著的嘴巴裏淌下了一溜兒口水,他顧不上說話,伸手就向烤串抓去。毛頭把烤饅頭片朝身後一藏,二牛急不可耐了,幹嚎一聲:“快給我。”

    毛頭故意拖泥帶水,“你說,我的手段怎麽樣?”

    二牛一指毛頭的身後,在他耳邊悄悄說:“快走,那兩個搞對象的出來了。”

    毛頭和二牛回到圓柱形屋,分吃了饅頭片。晚上,天氣悶熱,倆孩子睡不著,便在河堤上坐著,過來兩個聯防隊員,其中的一個聯防隊員問二牛:“孩子,這麽晚了,你為什麽不回家?”

    二牛看看他,不說話。另一人問他:“你家在哪兒住?”

    二牛一揮手,懸河瀉水:“我的家多啦,到處都是我的家,火車站、水泥管子、門走道、房簷底下、公園、樹林子、看瓜棚,有時候,我幹脆就睡在大街上。”

    這名聯防隊員扭頭問毛頭:“你呢?”

    毛頭反問:“我怎麽了?”

    “你家住哪兒?”聯防隊員追一句。

    “我跟他是鄰居。”毛頭指一下二牛,閃爍其詞。

    “看來,你倆是流浪兒。”聯防隊員語音粗重。

    “破皮的餃子——露了餡。”毛頭邊扯二牛邊說:“咱倆快溜吧。”

    倆孩子立起身,剛走出幾步遠,就聽到身後傳出嚴厲的聲音:“站住。”

    聽到嗬斥,毛頭和二牛不僅沒有停下,反而奔跑了起來。這一跑,讓兩位聯防隊員搞明白了,倆孩子確實是流浪兒,他二人拔腳追了起來。二牛的腿腳慢,沒跑出一百米,被兩位聯防隊員逮到了。毛頭雖然逃開了,但他不放心二牛,便隱在建設橋的橋欄後麵瞅著,隻見一位聯防隊員把二牛的雙手扭在身後,另一位聯防隊員掏出手機說著話。二牛不老實,嘴巴裏嚷著“放開我,放開我”,兩隻腳交替朝後踢著。很快,一輛白色麵包車開了過來,車門開了,二位聯防隊員托著二牛的屁股,把他送上了車。

    麵包車開走了,毛頭好失望,然而,事情並沒有就此完結,麻煩找他來了。

    第二天,報社的一名女記者得到了這條新聞線索,記者先找到了兩位聯防隊員,然後到派出所、民政局、孤兒院一路追蹤采訪,最後把采訪記登在了晚報上。說來也巧,平時懶得看報紙的蘇娃,那天神差鬼使地買了一份晚報,頭一眼就看到了這篇采訪記,她對政府工作人員找到失蹤的二牛送回孤兒院不感興趣,她關注的是采訪記裏麵講到的與二牛在一起的另一名流浪少年。

    蘇娃教了幾個小徒弟,毛頭最讓她滿意,是塊好材料。古語講:盜亦有道。小偷這一行跟武術有些相似,也講師傳,師傅看到有靈氣的孩子心裏喜歡,手上發癢,直想把自己的技藝傳授給他。毛頭逃走後,蘇娃暗暗後悔,自己不該把他逼得太緊。她吩咐幾個孩子:注意毛頭的影蹤,發現後不要與他打照麵,暗地裏跟蹤,弄清他住在哪兒,迅速回來報告。

    看了采訪記,蘇娃立即給孩子們下了命令,要他們以建設橋為中心搜索毛頭的蹤跡。兩天後,梅三向蘇娃報告,找到了毛頭的住處。

    這天一大早,蘇娃駕起她新買的汽車,拉著梅三去找毛頭。二人站在水泥大管子邊上,聽聽裏麵沒有動靜;蘇娃敲敲管子壁再聽聽,還是沒有動靜;她把聲音放柔了,親切地喊了兩聲再去聽,裏麵仍然沒有動靜。

    此時,毛頭還在睡著覺,蘇娃敲擊大管子的當兒,鼻子告訴他:姓蘇的女人來了。蘇娃身上的香水味太濃,那股與其它香水不一樣的怪怪的味道從圓柱形屋的裂縫中鑽了進來。毛頭輕輕爬起身,透過裂縫朝外一望,發現了梅三。他咒罵著:“三分錢買個孫悟空——賤猴。”罵人話隻在他的口腔裏麵打著圈兒,不敢放出口去。聽到蘇娃喊他的名字,他接著罵:“褲兜裏鬧鬼叫——妖精。”然而,他的話仍然不敢出了口。

    這時,隻聽蘇娃發出尖厲刺耳的語調:“不在裏麵?”

    梅三呢喃細語著:“這麽早,他應該在。這樣,我喊他一聲。”

    “我喊,他不理;你喊,他會理你嗎?”蘇娃的話金針見血。

    “我是這樣喊的。”梅三邊說邊抬腳。隻聽砌在水泥管子一端的磚牆發出“咚”的一聲響,薄薄的牆壁晃動著,接著,又是一聲響,兩塊磚頭從牆上掉落了下來。毛頭退到了裏麵,他知道,梅三在外麵用腳踹著牆。幾腳過後,半頭磚與汙泥壘砌的牆壁倒塌了。梅三朝大管子裏麵一指,對蘇娃說:“他在。”

    毛頭陰著臉走了出來,他背靠水泥管子斜眼瞅著蘇娃和梅三。

    蘇娃對毛頭微笑著,又施展開迷魂大法;她先說這大管子不是人住的地方,勸毛頭跟她回去,保證今後絕不欺負他,接著許諾了一大堆好處。隨後,蘇娃從提袋裏掏出一件上衣和一雙鞋子,親手給毛頭穿上。毛頭問蘇娃:“我跟你回去,你還讓我當小偷不?”

    蘇娃嘴角朝下一拉,遲疑著。梅三分辨起來:““什麽叫當小偷,那叫‘做活兒’。”

    “都一樣。”毛頭發一句刺耳話。

    “不做活兒,咱們吃什麽喝什麽?”梅三說長論短。

    “還讓我當賊啊,駱駝進雞窩——沒門!”毛頭一甩袖子。

    蘇娃以為他又要跑,忙伸手抓他的肩頭,毛頭猛地一沉左肩,躲開她的手;蘇娃趕上一步又伸出手。毛頭火了,心裏說:還說不欺負我了,放空炮。他腳下一加勁竄開去。二人跑上公路,毛頭穿梭在公路兩旁,甚至在疾馳的汽車前麵穿過。當他再一次橫穿公路時,一個騎著自行車帶一大捆蔬菜的農村姑娘慌亂地喊著:“哎呀。”她和毛頭對峙著,她向東偏把,毛頭朝東,她再向西偏過來,毛頭卻又朝西邁步,自行車前輪將毛頭衝倒了。蘇娃把壓在毛頭身上的自行車推開,毛頭吸著冷氣,兩手摸著左腿。蘇娃擼起他的左邊褲腿,隻見膝蓋下麵擦起一塊皮,血珠正從皮下滲出來。她抓住呆立在一旁的農村姑娘,“啪啪”打了她兩個耳光,大聲嚷著要她賠償。那姑娘被打蒙了,嚶嚶地哭泣著,期期艾艾:“我身上沒錢。”

    毛頭看到姑娘流著淚,心裏生出憐憫,他對蘇娃說:“算了,算了。”

    蘇娃一腔怒火:“你算了,醫院能跟你幹,現在哪兒不要錢。”

    毛頭把話輕輕一放:“我沒事,就擦破點兒皮。”

    蘇娃指著他的傷處駁斥一番:“你知道沒事?這得到醫院拍片子,傷了骨頭得住院,打石膏、綁夾板,沒三個月你下不了床,沒一萬塊錢下不來。”

    梅三在一旁吹火澆油:“賠錢,要現錢。”他胡亂踢著地上散開的菜,姑娘的哭聲更大了。

    毛頭兩手撐地慢慢站起來,他在蘇娃麵前走了幾步,言詞豪放:“阿姨,真的沒事。”

    蘇娃緊繃著嘴,對他連連眨著眼,心裏罵著:傻小子,我為你出頭,你怎麽老打破頭楔子。

    毛頭對蘇娃發露心態:“咱們走吧,看她那可憐樣子,肯定沒錢。”

    蘇娃歪著嘴,打一通板子:“你可憐她,誰可憐你呀。不行,今天非得讓她掏錢,這會兒沒錢,讓她回家取。”

    蘇娃還要上前揪姑娘,毛頭攔在她麵前,好言好語:“阿姨,你饒了她吧。”

    “我憑啥饒她,她又不是我幹女兒。”

    “你饒了她,今後我一切聽你的,你讓我幹啥我幹啥。”

    蘇娃臉上露出喜色,她問:“真的?”

    毛頭點點頭,鐵板釘釘:“真的。”

    蘇娃和梅三攙著毛頭上了車,到了13號院,毛頭打開車門邁步下車,腳剛一著地,猛地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抽了一口涼氣,站著不動了。蘇娃拉起他的褲管,隻見他的傷處腫起一個大包,蘇娃心裏湧上一陣喜悅:這回看你還怎麽跑 ?嘴上數落著:“你看你,對著外人充英雄,放跑了人家,你自己受疼痛吧。”

    在13號院,見到毛頭最欣喜的是兩位,一位是小猴,一位是啞婆婆。毛頭在外麵流浪兩個多月,把小猴悶壞了,它每天蔫蔫的,臥在啞婆婆的床底下睡著不起,若不是啞婆婆每天晚上逗逗它、抱抱它,恐怕它的身子骨會僵住。見到了毛頭,小猴兒又有了機靈勁兒,蹦蹦跳跳,“吱吱”尖叫。啞婆婆看它活泛起來,心裏很高興,她怕毛頭再次逃走,總是盡自己的所能照顧他:有什麽好吃的悄悄塞給毛頭,為他洗頭,給他打洗腳水,經常給他擰個涼手巾把;惹得其他孩子直對啞婆婆斜眼睛、歪鼻子。

    毛頭也會討婆婆歡心,這天,不知哪個孩子故意將一隻葡萄酒瓶的木塞捅進瓶子裏,啞婆婆將瓶裏的醬油倒在一個小盆中,然後往出取木塞,鼓搗了半天,累了一頭大汗,木塞還在瓶子裏。毛頭找來一根長於瓶子的細樹枝,點住瓶塞中心,再用一根細鐵絲對折後套住瓶塞大頭的一麵,他讓婆婆抱緊瓶子,自己慢慢地將木塞了拉出來。啞婆婆舉著帶有細鐵絲的木塞滿院裏晃,打著手語告訴孩子們:毛頭的招兒高。

    蘇娃挺話算數,這不,讓他幹啥他幹啥。養傷期間,蘇娃讓他練手上的功夫,不但練右手,還要練左手。實際上,毛頭是沒辦法了,一是被車撞傷,沒法子逃,二是他太想小猴子了,便跟著蘇娃回到13號院;可一想到還讓他偷竊,心裏老大不願意,他暗暗說:傷口啊,你可別急著好。可是,傷情並不重,不能總賴在床上,他心裏琢磨著招兒。

    這天,毛頭對蘇娃訴起衷腸:“蘇阿姨,你教了我這些天,我手上的功夫行了,可是,這腿上的功夫差得多呢,那天你追我,那叫腿上長翅膀——快步如飛啊。”

    “我這腿上的功夫,得了師傅的真傳,當然俊了。”蘇娃得意洋洋。“我教你本事,你邊學邊幹。”

    “不行,我得學懂弄通練精了,才敢動手做。”毛頭巧舌如簧。“不是我膽小,我是為你考慮,你想,我要半生不熟地做活兒,萬一給人抓住了,關上幾年,咱倆都吃虧呀。”

    “瞧你說的,還會關你幾年?沒事,你放心吧,萬一你失了手,我給你擺平,你蘇阿姨不是吃涼不管酸的人。”蘇娃剌剌不休。“你問問幾個哥哥,他們的手藝都不比你強,也叫人家逮住過,每次都是你蘇阿姨出麵找關係,把他們給保出來。”

    梅三在一旁點點頭,證實蘇娃沒說假話。

    蘇娃依照賴東的指點,找來一個啞女人給孩子們做飯洗衣,對外她稱啞婆婆為表姐。一旦警察抓住某個偷竊失手的孩子,她到派出所說情——啞巴表姐不會教育,孩子缺錢花,難免向外人伸手。警察看看啞女人,也沒辦法,她聽不著,說不出,沒法兒跟她講;再看她養那麽多孩子,確實不容易,孩子們失學,得不到良好教育,難免會染上壞習氣。警察對抓住的孩子嗬斥上幾句,讓他下一個口頭保證,今後不再做這種事了,然後讓蘇娃領走孩子。

    毛頭繼續辯解:“蘇阿姨,你不知道,我臉皮薄,讓人家抓住以後一嚇唬,近視眼過獨木橋——我就邁不開步子了。所以呀,我不能被抓住,我得把藝學精。”

    蘇娃 聽他說的有理,便教他各種偷竊方法。小偷這一行,算得上高技術行當,光這逃遁法就有好多學問:失了手怎麽應付,哪種場合怎麽逃,怎樣確定逃跑路線,怎樣選定最佳方法。蘇娃一時來了興致,索性向毛頭全麵傳授技藝:怎樣跑輪子(在火車線上行竊)、跑台子(在商場行竊)、趕場(在展銷會、廟會上行竊),貼身掏包、割包掏錢、快手抄包,掉包法、障眼法、混水法等。

    毛頭心裏雖然不願學,但又不能不學。蘇娃像小學教師一樣,要他背下來所學的內容,還讓他照著樣子動手操練。毛頭心裏說:讓我學可以,叫我幹,等著去吧!

    半個月過去了,這天,蘇娃催促毛頭出外做活兒,毛頭想不出推托的詞兒,隻得答應了。蘇娃讓梅三和海龍屯護著他,毛頭心裏嘀咕:哪是什麽保護呀,明明是在監督我。臨出門時,蘇娃叮囑他:“膽子大點兒,該出手時就出手,我等你的好消息。”

    3個孩子往中原集貿市場走,毛頭對兩個哥哥閑言碎語著:“今天天氣多好,咱們先玩一會兒,再幹活兒不遲。”

    梅三遲疑著,海龍屯問:“去哪兒玩?”

    毛頭加油加醋:“咱們去公園,那兒好玩。”

    梅三和海龍屯被毛頭說動了,3個孩子走進公園。梅三指著一個人給毛頭看,那人30歲模樣,一身名牌服裝,兩手插在褲口袋裏,嘴上叼著煙,悠閑地踱著方步。

    “這家夥不是個好鳥。”梅三指著前麵的人連說帶咒。

    毛頭正想找點兒意外打發這一天,他感興趣地問:“他欺負過你?”

    “讓你猜著了。” 梅三的兩片嘴唇顫了顫。

    “怎麽回事?快給我講講。”

    “去年年根,我抓了條大魚,不知道什麽時候讓這臭小子盯上了,在書院巷口他截住我,非要跟我劈那條魚。”

    “怎麽劈?”

    “一人一半。”

    “不就一條魚,給他掰上一半。”

    海龍屯鈍口拙舌:“煤球說的不是吃的魚,那是……”

    海龍屯左右瞅瞅,嘴巴湊近毛頭耳朵,正要低聲告訴他,毛頭一下子明白了,他推開海龍屯,語氣裏透著不耐煩:“知道了,知道了。”

    梅三伸出右手的食指,轉彎抹角著:“那條魚是這個數呀。”

    毛頭問:“100?”

    “100能算大魚?”

    “1000?”

    “對了。”梅三濃抹重畫一番:“你想,一半就是500啊。那小子當時掐住我的脖子,非要我掏錢,我不給,他使勁兒摁我,最後用兩條腿夾住我的腦袋。沒辦法,我隻好分給他一半。”

    “這不是搶嘛。”毛頭扇風又點火。“煤球,你就咽了這口氣啦?”

    “不咽怎麽著?”梅三語含無奈。“誰讓咱打不過他呢?”

    “他這是籮筐裏挑柿子——揀軟的捏,”毛頭遠遠指著那人,“煤球,我今天給你出了這口氣。”

    海龍屯笨嘴笨舌:“蘇阿姨說了,除了拿貨,不要惹事。”

    梅三回憶起來:“我把事兒告了蘇阿姨,她說那家夥外號叫‘泥鰍’,手段不賴。過了幾天蘇阿姨說,500塊錢她給要回來了,那小子不知道我是蘇阿姨的徒弟,他給蘇阿姨道了歉。阿姨說,以後離他遠點兒。”

    “蘇阿姨,蘇阿姨,你就聽她的,她又不給你出氣。”毛頭故意挑撥。

    “在公園裏打架招麻煩。”梅三據理力爭。

    毛頭不想放棄這個消磨時間的機會,他拿出招數:“這麽著,你倆別露頭,我來個老太太抹口紅——給他點兒顏色看看。”

    梅三問:“你怎麽幹?”

    毛頭花言巧語著:“這個你就別管了,你倆在我後頭看熱鬧吧。”說罷,他快步向前,跟在泥鰍後麵,眼睛在他身上繞了幾圈,然後轉身回來,他對海龍屯招呼一聲:“你來追我。”兩人開始追打著玩兒。毛頭在泥鰍身體左邊一撞,假裝摔倒,海龍屯大聲呼叫著,毛頭爬起身在大樹間繞了幾圈;他放慢腳步,海龍屯一把抓住他,毛頭把一疊錢塞在海龍屯手裏,喜氣洋洋,“快去給煤球。”

    海龍屯數了數,眉花眼笑,“嗨,真不少呢,今兒能交差了。”

    毛頭催他,“快去吧。”

    海龍屯小跑著去了。忽然,毛頭感到有一股硬風吹過來,毛頭把腦袋向左一歪,一隻大手擦過他的衣領,他回頭一瞅,是泥鰍。

    “哪兒來的這麽個小溜子,竟敢在你大爺頭上動土。”泥鰍罵罵咧咧。

    “哪裏鑽出來的這麽條臭泥鰍,竟敢罵小爺。”毛頭嘴上從不讓人。

    泥鰍怒氣衝衝,向毛頭抓來,毛頭在大樹之間繞來繞去。泥鰍身形敏捷,毛頭使出了全力,總甩不掉他。毛頭心裏說:怪不得這小子叫泥鰍呢,腿腳不次於蘇娃。

    毛頭在大樹和遊人中間穿梭著,漸漸來到人工湖租船處,湖中僅有幾隻船在遊蕩,大部分船空著,集中在租船處周圍。毛頭衝過入口跳上空船,泥鰍緊跟在他後麵,收船票的管理員呼喝著:“哎,拿票,拿票來。”

    毛頭連續跳過十幾隻空船,他回頭看看,泥鰍緊緊咬著不放。退路已被封住,毛頭隻得抄起一條船的船槳,將船劃開;泥鰍也駕起一條船,追著他。毛頭使出全身力氣劃著船,泥鰍到底比他力氣大,很快追上來,揮起槳板向他砸下。毛頭顧不上劃槳,趕忙舉起槳板迎擊,兩人在湖麵上打鬥著,遊人們以為倆人鬧著玩兒呢。兩隻船借著慣性蕩向岸邊,毛頭力氣小,隻有招架,不能還手進攻,泥鰍向上一挑,毛頭手裏的船槳飛了出去。岸上的遊人覺得不太對勁,一男子邊嚼著口香糖邊說:“這倆人真打呀。”

    看到對方手裏沒了武器,泥鰍來了勁頭,他向著毛頭的上身掄去一槳板,毛頭身子伏低閃了過去,泥鰍又向他雙腿劈過來,毛頭沒處可躲;幾個遊人驚呼著,隻見他一縱身,兩手攀上湖岸邊,再一撩腿上了岸。泥鰍急了,使大力向他一擊,槳板砸在岸邊的石頭上。毛頭趁機抓住船槳猛地一拉一放,泥鰍站不穩,“撲通”一聲栽進水裏。

    梅三和海龍屯在岸上看著二人打鬥,起先,毛頭落了下風,他倆心裏著急,現在看到泥鰍掉進水裏,倆人跳著腳高聲歡呼起來。泥鰍泅到湖岸邊,手腳並用上了岸 ,他渾身是水,像隻落湯雞,嘴裏不停地罵著髒話,轉著腦袋四外搜尋毛頭的蹤影。此時,3個孩子跑出了公園。

    梅三今兒服了毛頭,這個小兄弟肯冒這麽大的險為自己出氣,真不簡單。梅三囑咐海龍屯:“回家可別提這件事兒。”

    晚上,蘇娃把梅三叫到一旁,問他今天有什麽收獲,毛頭的表現怎麽樣。梅三把自己肚子裏做好的一篇“文章”端給蘇娃,為毛頭講了不少好話。蘇娃接過梅三遞上的一疊錢,心裏挺高興,以為自己在毛頭身上的努力終於有了成效,她喜氣洋洋地來到毛頭麵前,大大地誇了毛頭一番。

    第二天,毛頭給梅三出主意:“咱們昨天做了大活兒,應該給咱們放假3天,輕鬆輕鬆。”

    梅三點點頭,“我跟蘇阿姨講。”

    吃過早點後,梅三對蘇娃講了這番話,蘇娃不同意3人全放假,梅三爭了一陣兒,最後,蘇娃同意毛頭一個人放假3天。毛頭生拉硬扯:“他們不陪我玩,我一個人放假沒意思。”

    “那你就跟他們一塊兒出去做活兒吧。”蘇娃怒回一句。

    “蘇阿姨,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您今年多大歲數了?”毛頭問蘇娃。

    “33啦。你問這個幹什麽?”

    “您今年剛剛33歲,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呐,您 著什麽急呀,歇3天有什麽關係?”

    “你們3天不吃飯行嗎?”

    毛頭絮絮叨叨著:“這麽著行不行?我把我的3天勻給煤球和瓦片,我們3人一塊兒歇一天。”

    蘇娃同意了。

    3人商量著去哪兒玩,公園是不能再去了,毛頭建議到兒童遊樂場。公園不要門票,遊樂場是要門票的,可是,3人身上隻有5塊錢。海龍屯征求意見:“咱們是不是先到街上摳個皮子(錢包)?”

    毛頭搖著頭,“摳來的錢我花著不舒服。”

    海龍屯探詢一句:“那你說怎麽辦?”

    毛頭眉頭一挑,“哎,有辦法了,咱們賣藝掙錢。”

    梅三語句無味:“賣藝,誰會呀?”

    毛頭巧嘴巧舌:“這是咱哥們的拿手活兒,放心吧,你倆跟上我,我耍手藝,你們收錢。”

    毛頭讓海龍屯把那隻滿是傷疤的小飯盆帶上,他給梅三和海龍屯分了工,海龍屯收錢,梅三幫襯;毛頭又給他倆講了一番,怎樣收錢,怎麽配合他做動作。

    3人來到大街上,毛頭指著一塊空地說:“就在這兒吧。”毛頭揀來兩根冰糕棍兒遞給梅三,讓梅三在前麵敲小盆,他在梅三背後鼓起嘴發出架子鼓的聲音。“打”了一陣兒鼓,他清清喉嚨,高聲對圍上來的人們聊一通:“各位叔叔、大爺,大媽、大嬸、哥哥、姐姐,我們三兄弟借這塊寶地給大家露一小手,逗大家開心,有錢的幫個錢場,沒……”說完例行的一大篇後,毛頭開始表演,先玩幾個魔術,又來一段雜技,再用嘴巴“彈”了一支鋼琴曲。海龍屯端起小盆繞著人圈討錢,小孩子賣藝,沒有大人帶著,人們不太想掏錢,費了好大勁兒,海龍屯數了數,隻有15塊。加上原來的5塊,總共才有20塊,連門票都不夠。毛頭撓了撓腦袋,說一句酸心話:“隻夠一頓飯。”

    3個孩子滿大街轉著,中午在一家快餐店吃了一頓兒,餐桌上,梅三講起自己的身世。

    梅三原本是月季市人,他記得大概在5歲左右,爸爸和媽媽打架,媽媽領著他離開家,先到黃桃市,媽媽住進了兩個男人家,媽媽要他管其中一個叫爸爸,另一個叫叔叔。那兩人以偷竊為生,有一天,媽媽不見了,兩個男人說媽媽偷了他們的錢跑了;從此,兩個男人經常打他罵他。他受不了折磨,悄悄跑出來,坐車到了牡丹市,白天在各家飯館揀口吃的,晚上便蜷縮在車站廣場的角落裏。一個好心的老爺爺把他領回家,給他起名叫安梅三,還送他讀書。隻可惜老爺爺身體不好,臨死前把他托付給姓章的一家人。姓章的夫妻倆以揀破爛為生,他們帶他到紅柳市,給他規定每天必須揀夠30公斤破爛才可以吃飯。他受不了每天餓肚子的生活,便從紅柳市逃到菊花市,被蘇娃“揀”了來,先跟著蘇娃學本事,後來就幹上活兒了。

    晚上,毛頭和梅三聊天,毛頭心裏奇怪,梅三好像是個冷血人,沒有感情,講壞人不恨,講親人也不愛,平平淡淡,好像在講別人的事;講偷東西,就好像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似的,理所應當,一點都不覺得羞恥。以後,他發現其他的孩子和梅三一樣,既缺乏感情,又沒有是非觀念。

    第二天,梅三抓了幾根鐵絲對毛頭發話:“走吧,做活兒去。”

    毛頭問:“瓦片呢?”

    梅三幹巴巴一句:“他踩道兒去了。”

    他倆走進中原集貿市場,海龍屯不知從哪兒鑽了出來,他附在他倆的耳邊悄聲通報:“前麵那個推車子的女人,車筐裏有貨。”

    梅三低聲吩咐毛頭:“瞅著那女人回頭,你就下手,瓦片接你的貨。”

    毛頭一甩腦袋,簡明扼要:“我幹不了。”

    梅三緊繃著臉,把手中的鐵絲塞給毛頭,語句生澀:“行了,我下手。你給那個女人的車子後輪塞一根鐵絲,別讓她發覺是你幹的。”梅三走出兩步後,回頭堵毛頭一句:“這點事兒總能幹得了吧。”

    這時,一個女中學生領著一隻成年鴨子走過來,那鴨子兩腳穿著小鞋,脖子上紮了一條紅領帶,雄糾糾地邁著四方步。許多人認識這隻頗有本領的鴨子,他們圍上來,一人笑著朝鴨子提要求:“唱支歌吧。”

    鴨子挺大方,張開兩片扁嘴“呱呱”地鳴叫著。

    另一人問鴨子:“二加三等於幾?”

    鴨子叫了五聲,引來圍觀的人們一片叫好聲。

    推自行車的女人也在看鴨子表演,毛頭在離那女人5步遠處,將那段弧形鐵絲彈射出去,準確地插在女人後車輪的輻條中間。女人回過頭察看著自己的車子,然後從後輪上取下那段鐵絲,當她重新推車向前,發現車筐裏放著的提袋不見了,就在她直著脖子尋找自己的提袋時,梅三和海龍屯已快步走出市場。毛頭看著那女人一臉焦急、一臉頹喪,心裏很不是滋味,雖然自己沒有親自動手,可是,間接地參與了偷竊,如果是自己的媽媽遇到這種情況呢?他覺得對不起那個女人。

    回家後,蘇娃問到今天的收獲,梅三喜氣盈盈, “今兒挺肥的。”說著把錢遞到她手上。

    蘇娃問:“誰下的手?”

    海龍屯正要開口,梅三搶過話來:“毛頭。”

    蘇娃凶巴巴地盯著毛頭,語調怪異:“真的?”

    毛頭看著她的那股凶樣,心裏竄上一股火來,頭一昂,嚼鐵咀金:“我沒下手。”

    海龍屯一腔怒火:“毛頭,你沒病吧。人家煤球為了你……”

    毛頭打斷了海龍屯,出言不遜:“不用你們為我說好話,一人做事一人當,我不想幹就不幹。”

    蘇娃想發火,轉念一想:今天先忍忍,別把這孩子逼跑了。她的臉色忽地來了個陰轉晴,嘴巴一歪,語調柔美:“不管是誰動的手,今天的成績不小,給你們10塊錢,吃羊肉串去吧。”

    海龍屯還想為毛頭說些好話,他強嘴拗舌著:“毛頭有一半功勞。”

    梅三也加油添醋:“對,他給自行車輪子上扔鐵絲,蘇阿姨你是沒見呢,毛頭的手真快,他離那人的車子一大截,一眨眼的工夫,鐵絲上去了。”

    蘇娃心裏挺高興,暗說:讓這毛孩子一步一步來。

    毛頭還是不肯動手,甚至連配合動作都不做,連續3天沒有收獲,蘇娃的臉拉得老長,言談語吐裏敲打著毛頭:“哼,天上怎麽也不掉餡餅。”到吃飯時,她滿嘴裏惡言飛舞:“不勞動者不得食,人家的勞動成果你吃,有臉沒臉?”

    這一天,3個孩子到新開的一家超市逛,梅三拍毛頭的肩膀一下,朝前方努努嘴,毛頭順著他努嘴的方向看去,一個穿著得體的中年人輕輕蹭了一位老年人一下,然後邁著輕快的步子朝出口走去。梅三誇讚一句:“你看人家的天窗,扒得多俊。”

    所謂“天窗”,是指上衣上麵的口袋。毛頭大口大言:“我看他那兩下子不怎麽樣。”

    “你來來。”梅三蓄意鼓動。

    “來就來,你等著。”毛頭快步向超市出口奔去。

    在超市門口,毛頭追上那個扒天窗的中年人,照著他的後背重重拍了一巴掌,問候一句:“嗨,你幹啥去?”那人一回頭,毛頭趕緊解釋:“弄錯了,我還以為是白古金呢。”

    中年人怒喝一聲:“弄錯沒弄錯,你不該打得這麽狠呀。”

    “我打白骨精,幹你啥事?”毛頭故意裝呆。

    中年人被他說傻了,瞪起眼哆嗦著嘴唇,結結巴巴:“你,你。”

    梅三和海龍屯走出超市,在附近轉了一陣兒,不見毛頭的影子,倆人往回走。在離家不遠的街口處,毛頭向他倆招手,梅三問毛頭:“你跑哪兒啦?”

    毛頭掏出一疊錢塞在他手裏,“我去幹活兒了。”

    梅三一臉驚喜,“嗨,真幹了。”

    毛頭晃著腦袋,洋洋得意,“怎麽樣,不是跟你鬧著玩吧。”

    海龍屯急不可耐,“快給我們講講,怎麽得手的。”

    “簡單,壇子裏捉烏龜——手到擒來。”

    “詳細點兒。”

    “沒什麽好講的,明天你跟著我,讓你見識見識。”毛頭對海龍屯賣起了關子。

    這次,毛頭對蘇娃承認今天的活兒是他幹的,梅三和海龍屯語氣堅定地為他作證。蘇娃心說:這孩子終於上道兒啦。

    第二天,蘇娃對3個孩子說:“你們分開兩組,不能老是仨人在一塊兒,太浪費人力。”

    3人不願分開,但蘇娃堅持要他們分,海龍屯要跟毛頭一個組,梅三不幹,他申言:“我一個人幹不了活兒。”

    毛頭給蘇娃一個建議:“讓他倆一塊兒幹。”

    蘇娃問:“你一個人行嗎?”

    毛頭豪氣衝天:“我一個人行。”

    臨出門時,海龍屯對毛頭弱弱一句:“見不到你怎麽做活兒了。”

    整整一個星期,毛頭天天有收獲,蘇娃一高興,帶著6個孩子進了一家大飯店。飯桌上,蘇娃把毛頭誇了一通。梅三一邊嚼著雞腿一邊問毛頭:“這幾天一出門你就跑了,地盤上也不見你,你的活兒都在哪兒做的?”

    毛頭猛扒了幾口飯,東支西吾:“你見不著我,我可見得著你。”

    海龍屯湊上來,一臉諂笑,“就是啊,我想跟你學幾手,到處找不著你。”

    毛頭不理他倆,扭頭去和唐伢說話。

    蘇娃放下筷子鄭重地叮囑毛頭:“毛毛,你可不能出了地盤啊。”

    毛頭嘴上“嗯嗯”地答應著,心裏反駁:不出地盤,我吃誰去?

    又過一個星期,這天,蘇娃囑咐孩子們一通:“最近有個神秘人物,專吃咱們這一行,你們留點兒意,一個,別叫他吃你們,再一個,發現這家夥立刻盯住他,趕緊告訴我,把他拿住,好好收拾他一頓。”

    “本行吃本行,這小子太不夠意思了,有本事朝外頭施展去。”梅三惡聲惡氣。

    “這人是誰呀,男的女的?”艾飛索輕嘴薄舌。

    “知道了是誰,還用跟你們講?”蘇娃描畫一番:“這家夥把咱們全市的同行都不放在眼裏,挨著個兒吃他們,聽說連藍狐子、神仙手這些人,都叫他咬了一口。”

    &n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bsp; “我要碰到這個人,我就拜他為師,能欺負了全市的高手,那他就是高手上的高手。”海龍屯加油添醬。

    “蘇阿姨,這家夥是本地的還是外地的?”唐伢怯聲怯氣。

    “大家分析了半天,認為他可能是外地來的。”蘇娃言語謹慎。

    “我看,不一定是外地來的,很可能就是咱們本地人。”梅三拋出自己的看法。

    “你說說,這人是誰?”蘇娃目露凶光。

    “我看……他是……”梅三瞅毛頭一眼,毛頭心往下一沉,屁股離開了凳子麵。梅三的話擲地有聲:“是泥鰍。”

    “你有什麽證據?” 蘇娃語調輕浮。

    “這還要什麽證據?上回他吃我,你老又不是不知道。”梅三口出不遜。

    “上回泥鰍下了保證的,再也不敢了。” 蘇娃歪著嘴巴辯解。

    “我看哪,那號人是狗改不了吃屎。” 梅三毒舌翻卷著。

    從飯店出來,大家走著回13號院,蘇娃在前頭走,毛頭走在最後,他悄悄地朝著蘇娃吐了一口唾沫,然後不出聲地咒罵:“白骨精,害人精,癩蛤蟆屁股上插羽毛——不是個好鳥兒。”

    一陣鴿鈴傳來,毛頭抬起頭看去,藍澄澄的天際,幾隻白鴿自由地飛翔。他向後揮揮手,將煩心事摔掉,邁著輕快的步子,融進街上滾滾的人流。

    這天早晨,滄海想跑一圈步,他腳底下輕快,一下子跑出了10多公裏;臨返回的時候,一股奇臭的味道鑽進他的鼻子,他循著味道走進一片草叢中,看到一團蒼蠅飛舞著,再看蒼蠅集團的下方,赫然躺著一個人。滄海上前細看,隻見這人衣衫破爛,渾身是傷,那股奇臭就是從他身上發出來的,蒼蠅的孩子們在他的傷口上麵盡情地遊著泳。金三角地區什麽怪事都會發生,野外出現一具兩具沒人收的死屍是很正常的事。滄海正要轉身離開,忽見那人動了一下,滄海拉拉那人的衣角,他的臉轉過來;那是一張枯瘦的臉,眼窩深陷,顴骨尖尖,就像活鬼。那人顯然很虛弱,動不了身,也說不了話。滄海從他的眼裏看到一種要活下去的極度渴望,並且透射出一句話:“救救我吧。”

    放在平日,滄海會毫不猶豫地把他背起來;可是,眼下情況不同,麥克鐸幾次叮囑,不要多管閑事,不要接觸不認識的人。自己和妻子寄住在麥家,不能給村長添麻煩,於是,他拔腳朝回跑,一路上,那人的眼神總在他眼前晃動。滄海拍拍自己的頭頂,琢磨著這眼神以前在哪兒見過,他想起來了,那年在黑龍江的獨活縣車站,柯盧恩就用這樣的眼神瞅著他。到家後,滄海將這事向妻子講了,梁英順水推舟,“你要看他可憐,咱倆晚上過去給他送些吃的喝的。”

    滄海準備好食品、藥品和水,天黑以後,他駕起摩托車帶著梁英找到那個男人。在摩托車的燈光下,梁英喂了那人一些水,想喂他飯,他咽水都挺困難,根本沒力氣吃東西。二人用清水為他洗了傷口,敷上藥以後將傷口包紮。折騰到很晚了,二人起身準備走,卻見那人深深的眼窩裏流出淚來,那眼神比當年柯盧恩的還要淒惶。梁英不由地心軟了,她拍一下小肚子,語含著惻隱:“看他這個樣子,咱們要不救他,也就是一天兩天的活頭了。”

    滄海聽出妻子的話音,他半是征求意見,半是拿定主意:“要不,咱倆冒一回險?”

    夫妻倆把那人架上摩托車,一路上小心翼翼,臨近村時,滄海關掉摩托車燈推著傷者走。滄海讓梁英探探動靜,梁英悄悄進院,聽聽沒有動靜,二人把傷者抬進村長家的酒窖裏。

    第二天,夫妻倆瞅著村長不注意,鑽進酒窖,脫下那人的爛衣服;滄海還用舊法子,捉來螞蟥吸吮去他傷口裏的膿血,然後用白酒給他擦了身子,梁英把滄海的一身舊衣服給他換上。以後,二人精心地照顧他,梁英喂他飯,滄海給他換藥。眼看要死的人,在他倆的手裏竟然活了過來,隻是夫妻二人不能與他進行語言溝通,問他話,他隻是眨著眼,嘴巴張也不張。

    半個月後,村長偶爾進酒窖,發現了“秘密”,老麥搓一下右脅,埋怨兩口子:“這個地方各色人等雜得很,你不知哪個人是什麽來頭,萬一中了人家的計,吃虧的是咱們。”

    又過了十幾天,那人的傷口基本愈合,身體壯起來。那人打著手勢,意思是自己可以走動了,不願麻煩他們了。

    這天,滄海與村長說好,送這人走。為謹慎起見,村長要滄海將這人的眼睛蒙上,送出很遠再繞上幾圈。滄海用黑布給那人蒙上眼,梁英給他戴了一頂草帽,二人把他架上摩托車。兩輛摩托開出25公裏遠後繞了兩個大圈,滄海正要停下車,忽然,身後傳來兩聲槍響;滄海回頭看,後麵上來3輛摩托車。滄海立即加大油門朝前跑,並喊著梁英低下身子。後麵的人緊緊追著,不時向他們發射著槍彈。梁英的車子緊跟在滄海後麵,滄海知道,妻子在用自己的身體為他遮擋子彈。夫妻倆的摩托車馬力大,速度挺快,但後麵的車子馬力也不小,死死咬緊了不放鬆。跑了一個小時,還甩不掉追擊者,滄海看一眼油量表,油不多了,他回頭對梁英喊道:“我的車油不多了,你的車還有油嗎?”

    “我的車還有油。”梁英快言快語。“可是,我怎麽給你加油呢?”

    “你帶他先走,我在後頭掩護,咱們村裏見。”滄海拿出計劃。

    “不,你倆走,我掩護。”梁英態度堅定。

    “別爭了。”滄海怒氣衝衝。

    滄海急速停下車,回身去給那人解蒙眼布,卻見他眼上早沒了黑布;那人一躍下車,搶過梁英的摩托車,張口說:“你倆頭裏走,我掩護。”

    夫妻二人愣住了,怎麽這人竟然會講一口純正的北京話?子彈又射來,那人語氣嚴厲:“別磨蹭,快走。”

    梁英跨到滄海的身後,滄海一加油門向前猛跑,前麵是一道山彎,那人與夫妻倆並排跑著,他高聲亮言:“前麵拐彎時你倆扔掉車子上山,我把他們引開。”

    滄海表露擔憂,“這太危險了。”

    那人兩眼一瞪,“別婆婆媽媽的,聽我的。”

    梁英想問那人:你是哪裏人?話還沒出口,車子拐了彎,滄海立即刹住車,把摩托車送到路邊的草叢裏,拉著妻子伏身在大樹後。追上來的人沒看到他倆已跳了車,一直朝前追去。聽不到摩托車的聲音了,滄海從草叢裏拉出摩托朝回開,不大一會兒車子不走了;二人隻得推著車子走,找了一個隱秘的地方藏身,天黑以後,夫妻倆推著車子走回村。

    回到家之後,兩口子後怕了,不是因為遭到突然襲擊,而是覺得人心難測。他倆救的那個男人,一個多月裏沒說過一句話,臨末了,竟然冒出幾句正宗的北京腔;他到底是什麽人,是不是真像村長所講是來臥底的。仔細想想,又不太像,當初那人的那個樣子,命都快沒了,真要臥底,那樣做法的風險性可太大了;再者,在遇到劫殺時,他能勇敢地引開追擊者,把安全讓給滄海和梁英,自己承擔風險,這也難能可貴。躺在床上,夫妻倆分析了半天,沒弄明白是怎麽一回事。梁英告誡滄海:這事不要對村長提起,以後行事要小心加小心。

    一輛摩托車不見了,滄海隻得對村長講了路上遇到劫殺的經過,但他把聽到北京腔的事情隱瞞了過去。滄海與梁英被人追殺,村長猜測這是坤棟派人幹的,那些人把滄海身後坐的那個頭戴草帽的人當成了自己。

    沒過幾天,家裏發生了一件大事。郵遞員送來一個包裹,是寄給麥克鐸的,老麥去找剪子,沒想到小野兒手快,她用尖利的手指將包裹撕破,就在她取出裏麵的東西時,一個火球、一聲巨響,小野兒的血肉飛出了窗外。

    麥克鐸不敢再待下去,他悄悄委托人賣掉了房子,並托關係為滄海和梁英辦理了護照,然後帶著二人來到泰國首都,先在朋友家住下,半月後,托朋友買下一所別墅。

    離開了是非之地,一身輕鬆,老麥準備到外麵旅遊一圈,問滄海、梁英想去哪兒玩。兩口子不願讓村長破費,哪兒也不去。對麥克鐸來講,旅遊一趟實在是小開銷,在幾十年裏,他積了一大筆錢,在瑞士銀行開了一個賬戶,並且擁有一個私人保險箱。老麥堅持要帶他倆玩一趟,看村長一定要出行,滄海建議到北美,因為母親與姐姐一家在加拿大,夫妻倆順便去探望母親和姐姐。

    3人到了溫哥華,滄海不知母親住在哪兒,他找到月亮馬戲團,向人一打聽,姐姐嶽秀和姐夫路毅剛去北非演出了,滄海隻得再打聽姐姐家住在哪裏。3人按照人家給的地址找到嶽秀家,那是一幢位於路邊的小別墅,一眼看去,就知道這裏住著中國人,因為門旁貼著一副對聯,上聯是“昨夜和風來海外”,下聯為“今朝春色到門前”。

    母親見到滄海和梁英後,眼睛直往他倆身後瞅,嘴裏喊著:“我那毛頭乖孫子呢?”

    滄海滿臉漲紅,不知該怎麽對母親講。梁英上前,對老人講了一篇假話:毛頭學業緊張,不能來;再一個,這次是陪同麥老先生來北美辦業務的。

    3人住了兩天,白天,滄海與梁英整理花園、修剪草坪,隻在晚上才與母親聊上幾句。在加國,你的花園草坪如果不修剪,會有人上門來催你修剪,因為你家的草坪荒穢,會影響到周邊環境的美觀。姐姐與姐夫長年在各個國家巡回演出,老母親又不願雇人,平常,都是老人修剪草坪。滄海兩口子這些年不能在母親身邊盡孝,隻有利用這有限的時間為母親減輕些勞動負擔。梁英看到婆婆的兩手裂了好幾道口子,她煮熟兩隻雞蛋,取出蛋黃,然後熬出蛋黃裏麵的油,把冷卻後的蛋黃油抹在老人手上,並囑咐老人,以後要堅持抹蛋黃油,直到裂口愈合。

    臨離開加國時,滄海將他在泰國的地址及電話號碼留給母親。3人南下到美國,遊覽了一圈後,梁英建議麥先生去看看兒子,老麥右掌緩緩地搓一下右脅,語含無奈:“他不想見我,再說,我也不知道他在什麽地方。”

    回泰國後不久,滄海接到嶽秀的電話,姐弟二人說好了,以後常常電話聯係。這天,梁英接到嶽秀從南非打來的電話,談起今後的生活,梁英說,麥老先生移居泰國後已不需要人保護,她和滄海不想白吃麥先生的飯,準備找一份工作幹;但是,他倆除了會玩雜技,沒有別的本事,找工作挺難。嶽秀提了個建議給梁英:可以到加國來,還幹老本行。梁英把嶽秀的主意講給丈夫,滄海覺得這個主意不錯,掙錢多少不管,最起碼能與母親常見麵,隻是不知移民手續好辦不好辦。

    當嶽秀再次打來電話時,滄海對姐姐講:同意姐姐的主意。說到移民手續,姐姐告訴滄海:這事一步一步來。

    兩口子要走,麥克鐸有些不高興,但又不好攔阻,老麥托人為他倆辦好了旅遊簽證。夫妻二人到加國後,嶽秀和路毅剛領他倆去見月亮馬戲團大老板袁尚杜,路毅剛讓二人給袁老板表演一段,滄海表演了鐵頭功,梁英表演了鐵板橋和柳葉飛刀。袁老板對他倆的功夫很欣賞,願意留用這一對夫妻。袁老板為他倆申領了長期居住證,後來,滄海以吳喬的身份、梁英以德欽周的身份入了加拿大國籍。

    滄海、梁英移居到加國以後,麥克鐸經常給他倆打電話,訴說自己的孤獨與無聊。滄海動員麥克鐸來溫哥華,老麥說,受不了那裏的寒冷氣候。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