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鬼焰耀耀 山洞幽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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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   10  鬼焰耀耀  山洞幽幽

    出行的前幾天,毛頭的腳板打起好幾個水泡,他知道這是正常的,腳底有了繭子以後就會好的。他忍著疼痛,堅持步行。

    明科和毛頭白天行走在鄉間的小路上,晚上睡在自製的帳篷裏。他倆過著一種消費最低的生活。為節約開支,倆人盡可能地不進餐館,自己解決飲食問題。一般地,他們買一些蔬菜、饅頭、大餅等,蔬菜洗淨後不炒不煮,放進不鏽鋼大碗裏,用一塊圓頭的長條石頭搗碎了,再放些鹽和十三香生著吃。毛頭認為明科是為了省錢才不燒菜的,因此,他雖然吃菜泥不順口,卻並不抱怨。有一次,毛頭揀來一捆枯幹的 芝麻秸稈,準備把菜煮了吃,明科告訴他:菜,生著吃有營養,煮過的菜,維生素大部分被破壞掉了;毛頭這才知道明科吃生菜的道理。有時候,明科采摘一些野菜與蔬菜混在一起吃,明科告訴毛頭:野菜是真正的無汙染綠色食品,雖然味道差些,纖維粗些,但是,營養絕不在蔬菜之下,還有許多蔬菜所沒有的營養成分。吃野菜隻有好處,絕無壞處。當然,要會辨認,不能吃有毒的野菜。

    明科依舊早起晚睡,晚上打坐,早晨練拳。自從來到河南,毛頭很少練基本功,看明科每天勤奮鍛煉,毛頭覺得自己應該恢複練功,否則的話,身子骨硬梆梆,以後怎麽賣藝。這天一大早,他走出帳篷,轉過山角,來到一片灰棗樹林前,明科在林子邊打太極拳,毛頭看了一會兒,扔出自己的看法:“練這種拳,慢騰騰的有什麽用?”

    明科輕輕一笑,溫言款語:“來,咱倆玩個遊戲。”

    “怎麽玩?”

    “我的一隻手搭在你的手腕上,你或跑或甩,隻要能甩開我的手,就算你贏。”

    “你隻是搭在我的手腕上,不是抓,對吧?”

    “對。”明科金口玉音。“抓了算我犯規。”

    “您是牙縫裏插花——嘴上漂亮。 ”

    “開弓沒有回頭箭,江河沒有倒流水。我說出來就要兌現,來吧。”

    毛頭把右手伸出來,明科右手的手指浮浮搭在他的腕子上,毛頭猛地往回一縮,心想一下子就可甩開明科的手,誰知,浮搭的那手跟著他的手走。毛頭用力朝左一拉,猛然向下一沉,那隻手就像一塊膠皮糖,粘在他的腕子上,他的手到哪兒跟到哪兒,怎麽也甩不掉。毛頭心裏一急,施起從蘇娃那兒學來的“飄遊飛步”,東衝西突,到處遊走;可是,明科跟死了他,一步也不離,手指始終粘在他的右腕上。看看飄遊不起作用,毛頭緊跑幾步,打一個前空翻,明科隻是往起跳了一下,手指仍不離他的手腕。毛頭心裏一冒火,連續打了5個前手翻。他翻,明科不翻,右手隻是跟著他的手急速地繞著大環,當毛頭站穩了身子時,發現那隻手還沒被甩掉。這次他來個絕的,腦袋一低,身子前衝,做出一連串前滾翻動作。明科邁著小碎步緊跟著他,右手隨著他的身子的滾動劃著圈子,隻是在毛頭的手觸地時的瞬間離開一下,以免手指被毛頭壓住。毛頭折騰得灰頭土臉,還是沒把浮搭在腕上的手指甩掉,他邊喘邊說:“不跟你玩了。”

    明科為他拍拍滿身的塵土,讚賞著:“你的功夫好啊,這一串空翻地滾。”

    聽了明科的誇讚,毛頭心裏美滋滋的,他回贈一句:“還是你行,我那一串翻滾還是甩不掉你的手,你這叫什麽功夫?”

    “這就是那個‘慢騰騰拳’呀。”

    “噢,你給我講講。”毛頭語氣卑弱。

    明科為毛頭擦去汗後,給他講起太極拳的功理功法,最後,他給出定論:“太極拳是萬拳之拳,拳中之王。”

    吃過早點,收起帳篷,二人繼續行路。毛頭連說帶笑:“天天這樣遊山玩水,真是自在,我呀,我是懷裏揣著個蜜罐罐——甜在了心上。我跟著我爸我媽的時候也不如現在心寬,他們總要我練功、認字、寫字。”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明科語重心長。“你得把功課揀起來,練腿腳、學文化。”

    “為什麽?”

    “武藝不學不通,本領不練不精。你不練功,功業荒了,回頭見到你父母,我該怎麽說呢?”

    “你放心,他們不會怪你。”

    “他們不怪我,我還怪自己呢。”

    “好,從明天起,我不睡懶覺了。”

    毛頭說幹就幹,自此,他每天堅持早上練功。

    毛頭今年11歲,一般來說,應該上小學5年級了。明科對毛頭進行了一番測試,了解到他的語文水平略超5年級,數學隻有2年級水平,會說幾句英語,但不認識字母。明科利用走路的時間,為毛頭講授各門課程。明科從一戶居民家中收了一疊舊報紙,買來一支小楷毛筆和一瓶墨汁,讓毛頭用毛筆做作業。吃過晚飯,毛頭找一小塊平整的地方,將那隻大不鏽鋼盆倒扣在地上當桌子,把舊報紙鋪在盆子底部,借著月亮的清光寫明科布置給他的作業。沒月亮的時候,他抓起明科的那隻自發電手電筒,先捏握上一陣兒發足了電,然後就著手電光寫作業。毛頭願意用毛筆寫作業,既完成了作業,又練了毛筆字。

    青青的田野就是教室,藍藍的天空就是黑板,手指就是粉筆,二人一邊走著路,一邊用手指在空中劃著,一個教,一個學。明科的教學方法與一般學校老師不同,學數學,他教毛頭許多速算方法,並要求毛頭心算;學英語,他教給毛頭以漢語諧音記英語單詞的方法,既有趣,又快捷;學語文,他教給毛頭知識聯係法。這些方法起初成效不大,但是,一旦熟練掌握後,學習成績的提高會非常顯著。

    除課本知識外,明科還教毛頭許多其它知識,一般地,他是逢山說山,遇水講水。白天,在路上看到動物、植物,明科告訴毛頭這些動植物叫什麽名字;看到藥材,他告訴毛頭這藥材的藥性,能治什麽病。晚上,望著天上的星星,明科讓毛頭辨認星座,並教給他許多天文學知識。

    一天,毛頭的左鼻孔突然出了血,明科捏住他的右耳耳尖向上提拉,然後向耳道裏輕輕吹了5口氣,鼻血立即止住了。毛頭捧明科一句:“科叔,你真是個能人,什麽都懂。”

    在佩蘭縣的一片青檀林中,毛頭看到兩隻大鳥,一隻體長2米,兩對銀白色的尾羽長達1米多,另一隻體長約70厘米,兩隻鳥發出“咕嚕絲,咕嚕絲”的叫聲。明科告訴毛頭,這是兩隻白冠長尾雉,一雄一雌,雄的體長,雌的身短,雄鳥的那對尾羽是京劇中武生和刀馬旦頭上的翎子。毛頭猛地從藏身的大樹後鑽出來,大喊了一聲。二雉受了驚,立即拍著翅膀飛起來,同時發出“呼夾”的叫聲。

    香附縣的臘梅久負盛名,在一片素心臘梅林邊,他們有幸見到了羽色漂亮的彩鹮。

    在瞿麥縣的金蕎麥村,二人見到一棵樹,那樹結著5種果子,毛頭問明科這是什麽樹,這下把明科難住了;為了弄清這個問題,他們準備請教一下,正巧,前麵有個“攆飯場”。所謂“攆飯場”是本地的一種習俗,吃飯的時間一到,人們端著自家的飯來到飯場,他們有的蹲著,有的脫一隻鞋坐在地上,人們邊吃邊說,東拉西扯。明科與飯場的人們打過招呼後,讓毛頭掏出從路上買來的12股大麻花、鍋盔等食品散給大家,人們把自己碗裏的胡辣湯和勺子饃回贈給他倆。飯場上的人們說起縣劇團要來本村唱3天大油梆(地方劇種)的事,大油梆話題聊完後, 明科問起那棵奇怪的果樹,人們告訴他:那樹是本村的種樹能手老何用桃樹嫁接了杏、李、梅、榧,它能開五色花,可結五種果。

    離開金蕎麥村,二人繼續往前走,黃昏時,毛頭張嘴說:“科叔,咱們在這兒搭帳篷吧。”

    “這兒不好。”

    “怎麽不好?”

    “你瞧,”明科向左上方一指,“這邊的石塊有大縫,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掉下來,咱們睡在下麵,多危險。”

    又走了一段,毛頭拋一句:“這一塊平坦,在這兒歇下吧。”

    “這裏是水道,萬一上遊下大雨,洪水下來,咱倆稀裏糊塗就坐了船。”明科叮囑一通:“選宿營地有學問,要選在背風朝陽處,地麵要幹燥。滾石危岩下麵、洪水水道中間、風口處、潮濕地都不好。”

    “山洞行吧?”毛頭言語謹慎。

    “山洞也要看仔細了,有塌頂跡象的不能住,洞裏有野獸糞便、足跡的不能住。”明科的話井然有條。

    “科叔,你真有學問,懂得這麽多。”毛頭讚歎連連。“你的學問都是從書上學來的吧?”

    “從書上學少部分,從老師那裏學大部分。書上的東西是死的,老師講的東西是活的,理解得快,記得牢。” 明科語含深意。“書是死的老師,老師是活的書。”

    山風呼呼地吹著,毛頭肚子裏咕咕地響,他不由地打了個寒噤。前方不遠處孤零零地有一間屋子,那是間看田屋。他倆越過田隴走過去,屋子的窗孔用塑料布蒙著,從門縫中透出一道亮光,看來屋裏有人住,毛頭失望地“唉”了一聲。這時,屋門開了,一個中年男人探頭出來問:“誰呀?”

    明科上前對男人亮話:“我們是過路的,想找住處。”

    男人請他們進屋,屋裏還有一個女人。男人自我介紹說自己名叫畢時凱,老婆名叫布文娣。畢時凱吩咐妻子去燒兩個菜,他拿出一瓶酒請明科與他一起喝。明科不說客氣話,從旅行包裏掏出采摘來的野菜交給女主人。屋子小,用具簡陋,沒有桌椅,飯菜隻能放在土炕上。在搖曳的燭光下,畢時凱端起酒碗與明科的酒碗碰一下。兩個人各自喝下半碗酒,毛頭拿起酒瓶為畢時凱倒上,他半是正經半開玩笑:“畢叔叔,你家為什麽這麽窮,是不是你挺能喝酒,把家業喝光了?”

    “我又不喝茅台,能把家業喝光?” 畢時凱抹抹嘴,表白一通:“我告訴你吧,我家好大一個院子,5間正房,家用電器一應俱全,可是,家裏出了件怪事,一轉眼,家產就沒了。”

    接下來,畢時凱講了發生在自家的怪事。

    畢時凱生育一子一女,他與妻子以織魚網為主業,種田為副業,小日子過得倒也富足。就在一個月前,放在客廳地板的4張網起了火,緊接著,臥室的被褥也冒起了煙,布文娣喊來鄰居撲滅火,一家人不知道火是怎麽起的。3天後,女兒畢妮婭正在看電視,掛在臥室繩子上的衣服起了火, 同時,櫃子裏透出一股焦味,打開櫃子,裏麵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的皮衣燃燒起來。一家人嚇壞了,把家裏的東西統統搬到外麵,但是,衣物擺在院裏仍然起火。屋裏搬空後,一家人眼睜睜地看到,一道火焰從牆根燒起來,把牆紙燒得劈裏啪啦,不一會兒就燒出一道10厘米寬的火道,直燒到房頂上。一家人睡覺時不敢脫衣服,一天晚上,畢妮婭感到頭皮疼,她大叫一聲坐起身,隻見枕頭芯子著起火來,再摸頭發,被燒去一大綹。一個月來,所有的房間都著過火,存錢罐裏的紙幣、掛在院裏的雨傘、毛巾架上的毛巾、壁燈的塑料殼子都能自動起火,家裏的東西損失了兩萬多元。相鄰的人家不起火,獨獨畢家起火,有人說他家招了鬼,還有人說他家房子蓋的不對,衝了神。時凱請風水先生來看,風水先生說他家的大門正對村前的道路,犯了“衝”;他按照風水先生的建議,在正對大門不遠處砌了一堵影壁牆,但畢家依舊火災不斷。一家人不敢再住了,幾天前,畢時凱把兩個孩子安置在親戚家,他與妻子住進了村外的這間破房子裏。

    飯後,布文娣打掃屋子,準備安排明科和毛頭住下,明科對畢家兩口子客氣一句:“屋子這麽小,不打擾了,我倆在外麵支帳篷。”

    雙方拉扯了一番,毛頭提議:到畢家小院住。畢時凱兩口子不同意,那院子不安生。毛頭征求明科的意見,明科展露態度:“咱們去看看,到底那個院子有什麽鬼怪。”

    畢時凱帶領他們走進自家院子,手電光下,明科和毛頭看到,新砌的影壁上貼著一副對聯:“車水馬龍農家樂,花好月圓大地春。”畢時凱打開臥室門,他找來一把掃帚,將裏麵掃了掃,安頓二人住下後,他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畢時凱走進院子,明科與他聊起來:“昨天晚上倒是平安無事,不過,我感覺這院裏有股氣體。”

    明科找來一根樹枝,一端綁了一張揉皺的廢報紙,另一端綁了畢時凱剛點著一支的香煙,他手拿樹枝在屋裏屋外各處走著。香煙不用人吸,著得挺好,當明科走到院子西側離房前5米的地方時,樹枝端頭的報紙燃燒起來。他蹲下來仔細看著這塊地麵,好一陣兒,他站起身對時凱講出話來:“你們這村是不是有煤?”

    畢時凱回複一聲:“聽老人們說,村裏采過煤,但在70年前就不出煤了。”

    明科鄭重其詞:“你再向老人們打聽一下,當年的煤窖的窖口在哪兒?”

    畢時凱去找村裏兩個年紀最大的老漢,二位老人給出定論:當年煤窖的窖口就在畢家的院子裏。

    情況明白了,明科告訴畢時凱這樣一個道理:地下煤層的可燃氣體從舊窖口冒上來,院裏屋裏充滿了這種氣體,稍微有一個靜電火花崩出來,引燃了氣體,便燒了衣物。隨後,明科為時凱出了一個主意。

    送走明科和毛頭後,畢時凱按照明科的辦法,在明科指定的地方打了幾個深10餘米的眼,然後用磚砌了一個直徑兩米的空心大饅頭,外麵抹一層水泥,最後在饅頭上麵豎一根鐵皮大煙囪,這樣一來,將地下冒出來的可燃氣體引到高空上。一家人搬回來住,自此,家裏再沒有起過火。

    這天午後,明科和毛頭走在一條山穀裏,天上下起大雨來,明科看到前麵的山崖上有個洞子,他頂著雨跑過去,攀上山崖,蹲在山洞口,招呼毛頭爬上來。山岩太陡,毛頭試著爬了幾次,都失敗了。明科後悔自己沒備繩子,否則的話,可以將毛頭拉上來。明科隻得下崖,將帳篷披在毛頭和自己身上。這一上一下,他被大雨打濕了身子。

    第二天,二人走進一個小鎮,明科買了一捆尼龍繩,他把繩子分成兩段,一段編成一條褲帶,紮在自己腰上,另一段裝進旅行包備用。

    出了河南,進入湖北,明科和毛頭走到武當山,百裏武當有3潭、9泉、11洞、24澗、36崖、72峰等勝景,這裏峰如倚天劍,岩如碧羅扇,澗如長絲弦,水如甘露泉。二人遊了金殿、太和、南岩、紫霄、五龍、遇真、玉虛、複真、元和等宮觀,以及磨針井、玄嶽門、太子坡等古跡。明科喜歡雕刻,他仔細看了玄嶽門石雕,對古人的雕刻技藝讚歎不已。他倆攀上四壁削空、一柱擎天的天柱峰頂,遠望群峰來朝,猶如繁星點點,俯覽江漢滔滔,恰似玉帶當空,一幅瑰麗無比的畫卷呈現在眼前。他倆走進高5米多、全部構件為鑄銅的金殿,著袍襯甲、披發跣足的真武神像以及神像麵前的幾案、供器也是銅的。毛頭摸著金殿亮閃閃的銅柱,他奇怪,銅柱表麵怎麽沒有銅鏽。這時,明科看看天色,他拉起毛頭快步下山,毛頭納悶,為什麽走得這麽急?隨後,他明白了,二人剛走到半山腰,隻見天空烏雲滾滾,金殿周圍雷聲震天,如臉盆般大小的火球在金殿四周巡遊滾動。此景名為“雷火煉殿”,經雷火這麽一煉,金殿銅柱上怎麽還會有鏽斑呢?

    毛頭不忘自己的任務,他不時向遇到的當地人打聽爸爸媽媽的消息。

    離開武當山,二人繼續向南,幾天後,他們來到神農架。

    神農架是大自然之神的精心傑作,它兼有泰山之雄、黃山之奇、華山之險、廬山之秀。這裏古木參天,林海茫茫,是一座天然的動物園;這裏有高等動物570種,有蘇門羚、獐、麝、毛冠鹿、大靈貓、小靈貓、花麵狸、雲豹、金貓、中華鼢鼠、金錢豹、金雕、大鯢、拉步甲等珍稀動物。此地森林覆蓋率達72%,有高等植物2600多種,中外學者們說這裏是“生物基因庫”。這裏是中國和世界的“白色動物之鄉”、“金絲猴之鄉”、“珙桐之鄉”。神農架擁有自己的氣候,這裏天氣多變,如同孩子的臉,你別看現在是萬裏晴空,眼睛稍稍一眨,陰雲很快就聚在一起,大雨瓢潑而下;你還沒撐開雨傘,驟然間雲開雨停,陽光重又灑滿碧綠的山穀。

    在一座山下,他倆發現一大群猴子在幾株雲杉上睡午覺,這些猴子圓頭長尾,青麵藍鼻,鼻孔朝天,肩背毛發光亮如絲,長達30厘米以上,宛如一件金黃色的毛皮大衣,明科認出這是一群金絲猴。毛頭數了數棲息在雲杉上麵的猴子,竟然有30多隻;它們睡覺姿勢各種各樣,有的前肢抱頭枕在膝蓋上,有的背靠樹幹,有的前肢抓住樹枝,身體依傍在樹幹上,有的端坐在樹杈上,尾巴垂在下麵。這時,負責警戒的成年雄猴發現了他倆,立即發出“架,架”的報警聲,猴子們睜開眼,一邊注視著明科和毛頭,一邊也發出“架,架”的叫聲。毛頭揀起一塊小土塊,朝樹上一拋,故意挑逗著:“架什麽?”此時,警戒的雄猴神情格外緊張,它發出像公雞發情似的“咯,咯,咯,咯”的叫聲,四聲為一節,連續而急促;群猴聽到後四下裏逃開了,它們的叫聲與折斷樹枝的聲音響成一片,

    一隻小金絲猴落在最後,它在山崖邊跳躍著,一個不小心摔下了山,小猴痛得尖聲叫著;可是,群猴走遠了,聽不到它的叫聲。明科和毛頭借助繩子滑下山崖,毛頭抱起小猴,明科察看了一下,它的左腿上有傷。明科采了一些草藥,搗碎後敷在傷處,隨後,用紗布為它包紮了。

    武當山、神農架風光絕美,不去專心欣賞就太可惜了,明科把為毛頭講課的時間做了調整:行路時,心專注在腳下,感官體察著周圍的一切發生變化,觀察與欣賞四周的風景;小憩的時候,進行知識傳授。以後的行程,都這樣做。

    在神農架,他倆不發愁吃喝,遍地有可食的野菜、野果。天快黑了,二人采來野菜、野果,與兩個猴子一塊兒吃過野味兒晚餐。小姐對這隻小金絲猴特別疼愛,喂它吃的,並把它抱在懷裏,哄它睡覺,就像自己生的孩子一樣。有小姐在身邊,小金絲猴不驚慌、不害怕,安詳地吃著東西。

    毛頭正在搭帳篷,小姐不知什麽時候爬上山崖,毛頭呼了它一聲,不一會兒,小姐從斷崖上滑下來,它吱吱叫著;毛頭聽懂了,它在斷崖上有新發現。明科讓毛頭照顧著小金絲猴,他順著小姐下崖的路線向上攀去,在半崖處,他發現一個山洞,那洞子挺隱蔽,兩株古鬆長在洞口下,巧妙地將洞子遮起來。明科進洞後,從腰間解下褲帶拆成繩索,把毛頭和兩隻猴子拉了上來。明科打著手電,領著毛頭朝洞裏走。洞口僅有1米多高,越往裏走越大,走進去20多米,裏麵出現一個大廳,住30個人沒問題。再走進30多米,有一個可容10人居住的小廳,地麵鋪著一張用箭竹編的席子,上麵還有一層蒲草,整個小廳裏散發著股股香氣;這樣看來,這兒有人住過。毛頭在竹席上放倒身子,自說自話:“今天可以睡個舒服覺了。”

    如奏琴般的滴水聲從洞子深處傳來,明科把旅行包放下,把兩隻小猴安頓好,他喊起毛頭繼續向洞子的縱深走,果然看見前方有水自洞子頂部滴下來,再往裏走,越來越窄,最後,他倆隻得低著身子前行。這時,小姐“吱吱”叫著跑過來,小爪朝洞外方向指著。二人趕緊朝回走。

    二人來到小廳,隻見一個人蹲在席子旁邊摸著受傷的小金絲猴。明科把手電光照過去,那人站起身來,毛頭吃了一驚,那人身高近兩米,皮膚粗糙折皺,全身赤裸著,隻在腰際間圍了一些樹葉,灰色的頭發垂掛到臀部,腳上沒鞋,大腳片子就像兩隻小船。毛頭不由地叫了一聲:“野人。”

    明科將手電光打在自己和毛頭的身上臉上,讓麵前的這人看清了。隻聽毛頭所說的野人發出一聲粗重的“噢”,毛頭嘟起嘴也發一聲“噢”;野人接著又發一聲:“哦嗬。”毛頭跟著來一聲:“哦嗬。”

    野人笑了,他朝二人揮揮大手,重新蹲下去看小金絲猴。明科跨前一步,開口高言:“你是誰?”

    野人扭過身,嚅動著嘴,好半天才答一句:“戒慕。”

    “什麽?”毛頭語音抖抖。

    “我,是個,出家人。”老人吐字遲緩,語音含糊。“法號,戒慕。”

    “戒慕師傅,您是不是在這兒閉關?”明科柔言細語。

    “坐,你們坐,坐下說。”戒慕揮揮手。“我,多少年了,沒跟人說過話,嘴巴,唉,嘴巴不利索,容我,慢慢講。”

    3人盤膝坐在箭竹席上,戒慕和尚吃力地說著話,他告訴明科和毛頭,他在這個洞子裏獨自修行,具體修了多少年,他也不知道,因為他自從入洞以來,從來不與外界接觸。他隻記得,他是在日本人投降後的第四年入洞修行。

    明科與這位出家人聊開了:“大和尚,這樣算下來,60多年過去了。”

    “噢,60年,一個花甲呀。”老人很是興奮。“一個花甲,好啊,終於一個花甲啦。”

    “一個花甲怎麽了?”毛頭出言無狀。

    “你們餓了吧,我給你們搞吃的,吃過再講。”戒慕老和尚雖然語速緩慢,但吐字逐漸清晰了。

    “大和尚,您跟我們走,我們在下麵有帳篷。”明科對戒慕說一句暖心 話:“我們請您吃飯。”

    “謝了,施主,二位。”大和尚語句生澀。“隻是我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這形象,唉,不敢見人呐。”

    “天黑了,外麵沒人。”明科語調柔和。

    明科抱起小金絲猴,毛頭扛了小姐,二人拉著戒慕和尚往出走。出了洞子,明科和毛頭要借助繩索下山,和尚卻不抓繩子,像一隻壁虎一樣,手腳攀著岩壁,輕輕鬆鬆滑下山。

    明科安頓戒慕和尚進帳篷歇著,他和毛頭操辦晚飯,本來,旅行包裏有采來的野果、野菜,但明科不吃這些野味,他煮了一鍋方便麵。老人半個多世紀不與外界接觸,肯定吃不到加工食品。

    老和尚端起一碗熱呼呼的麵,他拿筷子的手哆嗦著,不知是他內心激動,還是長時間不使筷子,操作不了兩根短棍。

    飯後,3人坐在帳篷旁邊聊天,聽明科說,他是塞北市人,老和尚拍拍明科的手,發著感慨:“有緣啊,咱們有緣,咱倆是老鄉,我是蘿川縣人。”

    “和尚老爺爺,您還沒回答我,您剛才說:‘終於一個花甲了。’是什麽意思?”毛頭與戒慕嘮起閑嗑來。

    “是這樣,我28歲那年,在武當山遇到太一道長,當時,我把我的經曆向他講了,他給我打了一卦,說我命中注定多災多難。我問他有什麽破解的法子,他教我,找一處隱秘的地方,遠離世間,獨自修行,一個花甲子滿了再出來,就可以消災免難,並能離苦得樂。當年,我按照他的指點,找到了這個洞子。”戒慕和尚追憶著。“我鑽在洞子裏麵,不知道渡過了多少年月,今天,聽你們說60多年過去了,也就是說,一個花甲子滿了,我可以重新麵見世人了。”

    “您看您的樣子,沒弦的吉他——一絲不掛,”毛頭半開著玩笑,“您出了山還不把人嚇壞?”

    “是啊,”戒慕直話直說,“我現在的樣子,不敢見人。”

    “您放心,”明科掏心掏肺,“我來給您解決衣服問題。”

    “怎麽解決?”毛頭扯一句撓心話:“和尚爺爺那麽大的個子,你的衣服他穿不上。”

    “我有辦法。”明科板上砸釘。

    山風勁吹,夜涼如水,老和尚邀請二人進他的洞子裏麵休息,山洞裏安靜,野生動物不會打擾。明科和毛頭收拾起行裝,跟著和尚進了山洞。以後的幾天裏,他倆就住在洞子裏。

    第二天,明科用自己的刮臉刀為老和尚割去長發,給他刮光了腦袋,然後掏出隨身帶的6件套的組合刀具,用小剪子把帳篷拆開,剪了一件海青衫和一件大褲頭。他拿出針錢包,借著洞外的亮光縫著衣衫;線不夠,他做了一個播吊,將老和尚的長發撚成線,3天後,兩件衣衫做成了。老和尚將腰間的樹葉摘去,把大褲頭和海青衫穿在身上,十分莊嚴清雅,毛頭拍著手對戒慕和尚給了評價:“豬八戒變媳婦——您可大換樣兒了。”

    明科虛拍毛頭一巴掌,語氣生硬:“說話沒禮貌。”

    3天來,戒慕老和尚與二人對話,語言功能迅速恢複,雖然說話速度稍為慢些,卻已流利了許多,他對明科和毛頭講了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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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俗姓滿,單名一個穀字。我家世代都是書香門第,官宦人家,在蘿川縣挺有名聲。我爺爺曾經做過京官,我父親做過阪泉縣知縣。隻是滿家人丁不旺,幾代單傳。我父親沒別的嗜好,酷愛打獵,記得那時他常帶著兩條大狼犬進山,我總是纏著他,要跟他一塊兒去打獵。我是滿家的獨苗苗,平時被母親和姨娘們嬌慣壞了,父親沒辦法,隻得帶著我出獵。但他不帶我進深山,隻在附近的山坡處、樹林裏打鳥、打兔子。

    有一年鬧旱災,山裏的狼半夜進村叼雞叼羊,村民們害了怕,一到晚上,家家關門閉戶,誰也不敢出來。村長找到父親,要他出麵治治狼患,父親答應了村長。村裏給父親配備了幾個壯漢,大家晚上守在村口,發現有狼,立即點火。狼被嚇跑了,以後再沒進村。父親不甘心,帶著人進山,找到了狼窩,老狼不在,隻有3隻嗷嗷待哺的小狼崽兒,他們把小狼提回村。為了逮到老狼,父親命人把狼崽吊在村口的老槐樹上,樹下埋著鐵夾子;晚上,派人守在附近,夾住狼就鳴鑼。頭一晚沒動靜,第二天晚上,鑼聲響了起來,我和父親趕到村口。十幾個村民拿著鐮刀、鋤頭圍在大槐樹下。公狼被夾住了,與夾子一體的鐵鏈子拴在樹上,公狼後腿拖著夾子繞著樹走,它瞪起血紅的眼睛,呲著尖利的牙齒,發出凶狠的吼聲,阻止人們向它靠近。隻見母狼一次次向上跳起來,想要咬斷懸吊小狼的繩子。狼崽吊得高,母狼夠不到,但它旁若無人,鼓足氣力向上衝。村民們麵對兩隻凶狠的老狼,隻是晃動著農具空喊,沒人敢上前撲打。這次,公母二狼有了主意,公狼蹲在樹下,母狼先朝眾人衝去,待人們退開,它猛回頭向公狼跑去,後腿蹬上公狼的腦袋,公狼猛一起身,推它一把,這次母狼成功了,它的牙齒咬在懸吊小狼的繩子上。繩子挺結實,母狼的身子和小狼一樣懸在半空,人們隻聽到“咯吱咯吱”的齧齒聲,那是母狼在咬磨著繩子。“噗”的一聲,3隻小狼和一隻老狼掉在樹下,眾人又是一陣呼叫。老狼叼起一隻狼崽,剛走出幾步又返回身,叼起另一隻小狼,回頭再看看沒被叼起的那一隻。看得出來,它舍不得任何一隻,隻因為沒長兩隻手,抱不走3隻小崽。可能是摔了一下,也可能是吊的時間太長,有兩隻小狼眼睛不睜。公狼繼續巡遊著,保護著母狼和小狼,母狼叼起那隻沒閉眼的小狼,麵對著圍困它們的人群發出一聲低吼。我父親大叫一聲:“它要跑,快攔住。”

    隻見母狼猛地向村裏的方向一躍,人們揮著農具去攔,卻見它落地後突然轉身,向村外方向一躥,一村民揮鋤打在它的後腿上,母狼忍著疼痛,突出了包圍圈。母狼一條腿有傷,跑起來一拐一拐的,加上嘴裏叼著小狼,奔跑速度不快。父親留下幾個人對付公狼,他帶著村民們朝母狼追去。

    那年我16歲,身強體壯,腿腳靈便,跑在追擊隊伍的前麵。我手拿一條粗木棒,照著母狼的屁股戳去,母狼挨了戳,猛跑幾步,跑了一會兒速度慢下來,我上前又是一棒。這次,它放下小狼,回過身向我們猛地衝來,眾人退後幾步,老狼重新叼起小崽兒朝山裏跑。轉過一道山梁,道路越發難行,母狼不時放下小狼歇歇,一位拿長鐮的村民趁母狼不備,砍了它一鐮,母狼痛得打個滾兒,但它緊緊叼著小狼不鬆口,它的屁股皮開肉綻,鮮血直流,山上的野草被它的血染紅了。看得出來,母狼非常疲乏,它的腳步遲緩,卻仍然叼著小狼。看到老狼這樣子,我心裏有些不忍,但村民們不依不饒,緊緊跟在它後麵。我不再用棒子擊打母狼,隻是跟在人們後麵小跑著。

    母狼腰上中了一鋤頭,它不跑了,放下小狼,蹲在地上,朝人們張開血盆似的大嘴,卻不向前撲。又是一鋤頭打在它的脖子上,老狼瞪起凶狠的眼睛,但它動不了腿腳。人們看它沒有動作,將它圍起來打。老狼不再凶狠,它伸開四肢趴下來,將小狼護在自己身子底下,任憑人們擊打,它隻用慈愛的眼神瞅著自己的孩子。

    我心裏一酸,兩眼湧上一片水霧。我搶上前去對村民們呼叫著:“別打了,別打了。”

    老狼死了,它的一隻眼被血水糊起來,另一隻眼睛大睜著。小狼“哼哼吱吱”地叫著,努力用頭去頂老狼的下頦,希望母親站起來。我上前去,抱起小狼往回跑,一路上,我哭泣著。

    回到村裏,村民們向父親講了那隻公狼的事。

    母狼叼著小狼突出包圍後,公狼不再亂跑亂跳,它低下頭照著自己被夾的小腿用力地啃著。村民們呆呆地看著,牙根酸酸的,有人說:“它不怕疼啊?”

    人們遲疑的工夫,公狼啃斷了自己的小腿,人們這才回過神來,它是舍腿保命,要逃跑。大家舉起家夥向它撲去,隻見它張開血盆大口,猛地朝前一撲,人們朝旁邊一躲,公狼彈著3條腿向村外跑去,村民們在後麵追著。公狼並不狼狽逃跑,它返過身向村民們撲上去,人們被它玩命的氣勢鎮住了,不敢再追,公狼彈著腿跑進山裏。

    好長一段時間,母狼臨死時瞅著小狼的眼神總在我的麵前閃現,睡夢裏,我常被驚醒,醒來後就是一身大汗,覺得那隻母狼就在我身邊。我病了,病得糊糊塗塗,說著一些叫人聽了害怕的胡話。母親延醫買藥,又請神婆跳大神,說是我的魂兒丟了,直鬧了3個月,病情才算穩定下來。

    就在我鬧病期間,3腿公狼開始實施報複,它大白天埋伏在村子附近,隻要見到單個出村的人或牲畜,它便發起攻擊;一個孩子被它咬死,兩頭牛被它咬傷,其它家禽家畜被咬死咬傷的不能計數。父親帶領幾個年輕人四下裏搜尋,卻始終見不到它的蹤影,設的機關、陷阱也不起作用,狼總是在人們意料不到的地方出現。那些天,村民們不敢出村,不能下地,白天晚上整個村子全封閉。

    父親改變了策略,不再出村找狼,他把兩支火槍裝滿了火藥,帶上吃喝,埋伏在一個地方靜靜地等待。幾天後,公狼終於進入了他的視野,一聲槍響,3腿公狼跳起來,又是一聲槍響,它癱倒在地。

    我的病剛好,父親病了。他的病是陣發性的,平日裏跟好人一樣,病來的時候到處亂跑,誰也拉不住,一邊跑一邊嚎叫,那聲音非常淒慘,叫人恐怖。他的病發作的時候挺突然,讓人不能防備,家裏人隻得派專人緊緊盯著他,一旦發病,趕緊喊人,務必把他攔回來,免得跑進山裏迷狂亂喊。兩年後,父親走了。他的屍體被人從山裏抬回來,他摔進一道深溝,渾身是傷,麵容猙獰恐怖,好叫人怕。他死時僅有39歲。

    父親死後,母親帶我去算卦,算卦人說我活不過40歲。母親生氣了,不但不給算卦人錢,還出口罵人家。我相信算命人的話,因為我爺爺、我父親就沒活過這個歲數。

    我心灰意懶,整天渾渾噩噩地混日子。家裏悶得慌,我出門去玩。這天,我興步走進南安寺,跟寺裏的老方丈聊起來。我把我的家世、我的苦悶告訴老和尚,他為我講了一番人生道理,還送給我一本《了凡四訓》。以後,我常去找老和尚談天。直到有一天,我對母親講:“我要出家。”

    家裏炸了鍋,母親拍著雙腿哭天喊地,姨娘們一齊來勸我,家裏的傭人都讓我打消出家的念頭。我抱定主意,誰勸也沒用。母親要下人們把我看住,背地裏悄悄去找媒婆,一天之內給我定下兩個媳婦,第二天就拜天地、入洞房。晚上,我對倆女人講了我的誌向,我不能與她們共同生活,請她二人原諒。她倆挺聽我的話,幫我瞞著家裏人。看我跟兩個媳婦過得挺好,家裏人放鬆了警惕。半個月後的一天晚上,我在兩個女人的配合下逃出了村子。我到南安寺把我要出家的誌願對方丈講了,老和尚說:“本寺留你,多有不便,我把你推薦給我師兄吧。”

    老和尚寫了封信交給我,我拿著信跑到德縣無相寺,住持大和尚為我剃度授戒,我在無相寺住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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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nbsp;  我不告而別,母親又驚又怒,她命人四出尋我,母親親自找到南安寺,寺裏的知客師告訴母親,我來過一趟,又走了,不知道去了哪兒。下人們終於打聽到我在無相寺,他們找上門來,我聽到有人找,打開後門跑出寺院,然後緊跑了兩天,鑽進山裏,尋一個山洞住下來。一個多月後,我回無相寺取經書,知客師告訴我,那天我家裏下人來寺,讓知客師轉達話說,我走後,母親天天哭,現在眼睛瞎了。我心裏大起波瀾。急速奔回老家,望見村頭的老槐樹,我一下想起母狼臨死時的眼神。我停下腳,我知道,自己一旦踏進家門,再想出來就難了。我跪在村頭,遙遙地向母親叩了幾個頭,請她原諒我這個不孝子。我抹了把淚,站起身背開村子走。我不敢回頭,怕自己會心軟反悔。

    一年後,4個下人找到了我所住的山洞,長工老荀指著我的鼻子大罵我沒良心。罵過之後,他告訴我:母親快死了。他要我立即跟他們回家。我家的家產巨大,滿家就我一條根,我要不回去繼承,母親死了,家產不知怎麽處理。還有,我離家出走後,兩個媳婦回了娘家,很快,兩娘家人把她倆送回滿家,說是拜堂行禮、洞房花燭都走過了,人就是滿家的了;他們強烈要求我母親趕快把我找回來,否則,就要告到官府。

    見我不動彈,下人們把我綁起來抬下山,塞進一輛馬車。中午時分,馬車停下來,下人們喂我吃了餅,他們圍坐在大樹下吃東西。忽然,一聲淒厲的狼叫聲傳來,馬受到驚嚇,狂奔起來。我被捆綁著,不能控製馬車,下人們在後麵追著。馬車摔進一道深溝。馬頭碰到石頭上,鮮血濺了我一身。老荀他們下到溝裏一瞧,我渾身是血,一動不動,他們以為我死了,心裏害怕,又不敢回家報信,便各自逃了。第二天,我被一個放羊的女孩子救起來,她把我背進她主人的家裏。

    牧羊女的主人是德縣有名的李財主,這位財主的父親是清朝的翰林,當年八國聯軍進北京,慈禧太後逃往西安,路經德縣時就下榻在李翰林家。

    放羊的女孩子為我洗傷口、擦藥,她白天要放羊,便委托李財主的女兒照顧我。李小姐讓下人做好飯,她親自端著飯喂我吃。我的傷口慢慢痊愈,可是,麻煩來了,先是放羊的女孩子托她嫂子傳話,表示要嫁給我;接著,李小姐托她奶媽來說媒。我一口回絕了,我對她們說:我出了家,不可能再娶妻。兩個女人鬼迷心竅,死纏著我,尤其是李小姐,抱著我哭,說是非我不嫁。我怕鬧出事來,瞅個空子逃出李家。

    後來,我聽人們說,兩個女孩子因為我好一頓兒鬧騰。我走後,牧羊女羊也不放了,滿山裏找我,找不到我,一氣之下,上吊自殺了。李小姐派人到處打聽我的蹤跡,幾個月後,因為思情太重病倒了,身體逐漸消瘦,一年後,撒手人寰。李財主生了氣,命人找我,要我給他女兒抵命。我隻好做起雲水僧,天南海北到處飄遊。

    有一年,我掛單在一所寺院,那天,寺內僧人們修完了早課,我不隨眾修,別人修完後我才開始做早課,為了不影響別人,我出了寺,在一株大樹下背經文。這時候,來了一個要飯的,右手拄著一根打狗棒,左手拿著一隻破碗,他向我討飯,我說:“稍等等。”

    要飯的等了一小會兒,突然拿起木棍照我腦袋打了兩棍,一邊打一邊罵:“我這兒肚子餓扁了,你還在沒完沒了地嚼舌頭。”

    血從我的頭上流下來,過往的行人聽到叫罵聲圍了上來,大家問清是怎麽回事,揪住要飯的就要打他。我一手捂著血口子,一手攔著人們,我說:“千萬別打,千萬別打,你們不知道,我欠他的,他今天向我討回去了,我倆扯平了。”

    人們不明白,我為什麽欠他的。其實,我是說我前生某世欠這個人的。

    抗戰時期,我雲遊到一個小山村,住在一個信佛的老太太家裏。當天晚上,村子被日本人包圍,他們要村民們交出一個日本兵,大概這個日本兵走失在村子附近。村民們交不出來,100多日本兵把全村男女老少趕進一條溝裏,指揮官一聲令下,機槍響起來,村民們就像小苗苗遭到大冰雹,一片片地倒下去。我的左胸中了一槍,倒在人堆裏麵。日本兵草草地往人堆上填些土石走了。3天以後,我醒過來,月光下,隻見十幾條野狗在撕咬著拖拽著人們的屍體。幸虧這些野狗,刨開人們身上的土石,又拖拽開我上麵的屍身。我甩掉野狗,爬出山溝,找到一個小山洞鑽了進去。身上的傷口發了炎,我發起高燒來,沒有食物,也沒有水,我燒得糊糊塗塗,不知睡了多少天,醒過來時,洞口站著一隻奶羊。全村300多口都死在日本人的槍口下,家畜沒人管,我抱著鼓鼓的羊奶子吸起來。那羊白天到洞外吃草,夜晚跟我做伴兒,吃了羊奶,我的精神慢慢恢複了。我掏出隨身帶的刀子,打開左胸部的傷口,擠掉裏麵的膿汁,將子彈挖出來,疼得我幾次昏死過去。那隻奶羊挺有靈性,它為我叼來治傷的草藥,我嚼碎了敷在傷處。傷口慢慢好了,我下山後,來到一眼泉水前,朝水麵一照,差點兒被嚇壞——隻見水裏的那張臉,眉骨高聳,兩頰深陷,就像鬼一樣。

    日本投降的第二年,我走在大街上,迎麵開來了一輛美國軍用卡車,駕車的是位年輕的美國女兵,大概她剛學開車,手忙腳亂,為了躲避迎麵而來的另一輛車,方向盤一偏,直直地照著我衝過來。路上的行人瞪著幹巴巴的大眼睛,當時,我腦子一片空白,隻能聽到一個女人的尖聲嘶叫。車子前輪不知什麽原因突然飛了出去,車子猛地一偏,衝進路旁的一家縫衣店,兩位店員被撞死。美國女兵嚇壞了,慌慌張張推開車門跳出來,縫衣店房頂塌了,她被壓成重傷,當天晚上見了上帝。

    從此,我不敢進城市,不敢在人群聚集的地方出現,我認為自己業障深重、滿身不祥,誰挨上我誰倒黴。

    那年夏天,我結識了一位做布匹生意的居士,人家請我一道坐汽車走。車上人挺滿,我站在車門口處。汽車進山後,天上下起了雨,突然,車子劇烈搖晃起來,車門開了,我被甩出來,路旁正好有一個水潭,我掉進潭裏。汽車搖晃著繼續向前開行了一段,一頭栽進深澗裏,車上的十幾個人全摔死了。

    後來,我雲遊到紅山,兩位居士上山進香,非要與我結伴,前麵有一座木橋,那橋年久失修,人走上去搖搖晃晃,二位居士不敢走,我先上橋探路,快走到頭了,他二人看我沒事,跟著上橋,走到橋中間時,橋塌了。我猛跨一步,抓住岸邊的一根橋木;回頭看,整座橋與二位居士落進河裏,河水流速很高,二人被大水衝走了。我猛吸口氣,用力攀上岸,順著河邊向下遊追,想著救二人上來。岸邊沒路可走,我抓著樹枝、野草,攀著山岩,走了3天,在河道寬闊的轉彎處看到他倆的屍體。我含著淚把二人掩埋了。

    那時,我認為這是狼一家在對我尋仇報複。我向著林子高聲大喊:“你們衝我來呀,不要連累無辜。”

    我不敢走大路,隻揀著僻靜的村野小道或是山路走。

    一次,我住在一戶山腳下的農家,半夜鬧肚子,我走開那家20多步遠解了大便,剛起身,聽到一陣狂風響起;看山上,半山裏衝下一隻好大好大的猛獸,我拔腳就跑,那隻“猛獸”擦著我身邊衝過去。我定下神來再看,是泥石流,再去找那戶農家,全然沒了蹤影。

    有一回,我在一處深山裏遇到大雨,在一棵大樹下避雨,一位采藥人跑來樹下,我心想:別害了人家。便起身跑進大雨中,留他一個人避著。誰想到,我剛離開,一個炸雷下來,打在采藥人身上,采藥人當場斷了氣,他的臉上、身上留下了樹葉的斑影。

    一天,我住在一個寺院裏,半夜裏,一隻野貓碰倒燭台,引起大火,把一座好好的寺院燒了個精光。我打了自己十幾個耳刮子,寺裏的和尚們不明白,問我為什麽打自己,我把原因講給他們,並請他們懲罰我。都是修行人,他們沒有動手。

    我不敢在人前出現,便藏身於無人的深山裏或是曠野中。

    有一次,一隻黑熊與我遭遇,它向我揮掌打過來,我身子向後一倒,熊掌擊空了,那黑家夥張口就咬。我左手撐地,見它向我咬來,把右手向前一伸,當時我手裏正握著一柄合起來的藏族鋼刀,那藏刀好像有靈性,不用我打,自動彈開了。黑熊嘴巴一合,刀子插進它的上顎,痛得它一聲狂吼,猛甩起腦袋,接著把大掌伸進嘴裏;可惜它掌上沒有指頭,不但拿不出刀子,反而將傷口越捅越大。我慌了,一邊責備著自己,一邊向它伸手過去,想要幫它取出刀子。黑熊以為我向它進攻,甩著腦袋跑了。3天後,在山口處,我見到兩個獵人抬著一隻大熊,那熊嘴巴張著,裏麵滿是血沫子,身體其它部位不見傷處,我估計這是吃了藏刀的那隻熊。我跟在兩位獵人身後,趁他們歇著的工夫,我伸手進熊嘴,摸到了藏刀。我對獵人說:“我的刀子在它嘴裏。”獵人問:“你的刀子怎麽會到它的嘴裏?”我便將我與黑熊遭遇的情形對二位獵人講了。一位獵人把手伸進熊嘴,抓緊刀子猛往出拉,誰知刀子一倒,黑熊的大嘴猛然合上,將獵人的腕子咬住。另一位獵人急忙將槍管插進熊嘴,我上前幫著他,我倆費了好大力氣才撬鬆了熊嘴,槍管都給撬彎了。再看那位獵人的手腕,差點兒被死熊咬斷。

    這事過去沒一個月,那天下午,我采了一些蘑菇,站在一株大樹旁歇涼兒,一隻豹子向我猛撲過來,我本能地一蹲身子,那豹子攜著一股風從我頭頂上掠過去,僧帽被它帶走了,頭皮被它的利爪劃破了兩道。豹子落地,正好觸到獵人的陷阱機關,樹頭上突然劈下3根尖刺,正好紮在豹子的脖頸上,它負痛跑了。你說巧不巧,如果沒這隻豹子觸動陷阱機關,我向前邁步,那3根尖刺肯定就是我挨了。第二天,我在林子裏見到豹子的屍體,把它掩埋了。

    有天晚上,我在一個山洞裏打坐,忽然覺得屁股尖紮紮地疼,好像下麵有幾根釘子,怎麽也坐不住。我揉揉屁股,起身走出洞口,隻聽身後“轟隆”一聲,回頭一看,山上落下一塊大石頭來,嚴嚴地把洞口封住了。這洞裏除了我,還有許多蝙蝠、燕子,裏麵的小動物等於裝進了大棺材。

    我責備自己,不但給靠近我的人們帶來災難,還給動物們帶來黴頭。不過,我也曾獨自遇到過無數次的危險:吃毒草昏睡3天,活了過來;被毒蛇咬,自己割開傷口,吸出毒液,昏迷了兩天,不死;落進洪水裏,被衝上河岸,沒死;中煤氣昏了一天,還是沒有死。

    一次次死裏逃生。因為危險遇得多了,在任何處境下,我心裏都特別坦然;反正我已經是早該死的人了,活一天有一天,生也不樂,死亦不憂。死就死吧,不過是再換一件衣服而已。

    日本人投降後的第四年,我來到神農架,尋到了太一道長所說的這個隱秘的洞子,住進來就再沒挪動過。洞裏常年有水,洞外不缺野菜野果,隻是沒有穿的,我采些樹葉圍在腰間當衣服,拔些箭竹鋪成床,維持著最低的生活水準,每天打坐,潛心靜修。一般情況下,一入定就是幾天,個別情況,入定數月不吃不喝,外麵的世界跟我沒關係,時光流逝了多少,我不去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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