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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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嶺頭村,村如其名,坐落在華夏東北一條山嶺微小餘脈的盡頭。村子不大,兩百多戶人家,好多都是闖關東的年月來這裏落戶的,小一百年下來,三四代人都紮根在這裏,親戚關係早就已經亂得算不過來了。誰家出點什麽大事小情,不出一天,大半個村子就都知道了。

    十月底,東北的莊稼早已經收獲完畢,各家園子裏連最後一茬白菜都收割完畢,除了那些大棚養殖的還要緊著種植反季蔬菜,剩下的基本就剩下貓冬,以利來年再戰了。

    一場寒流剛剛過去,幹冷的空氣沒有下雪,而是降了厚厚的一層霜花。村子裏的小學下午兩三點鍾就放學了,就近入學的孩子們連跑帶竄地在路上玩兒,有幾個結伴而行的男孩子在路過村東頭一戶人家的時候,突然看到了站在大門口的人,立刻扯著脖子喊起來。

    “陳瘋子出來啦!快跑啊!陳瘋子出來啦!”

    古人說,“人之初,性本善”,可實際上,小孩子的天性裏有一種不加掩飾,不經理智,卻近乎於純粹的惡,如果沒有經過及時正確的引導,即便做出再恐怖的事情也不奇怪。

    就像現在這樣,喊話的孩子未必真正理解所謂“瘋子”到底該有什麽表現,雖然知道這不是好話,卻也隻是將其當做是一個有些好玩的遊戲。可是家裏的大人在竊竊私語時是這麽說的,身邊的夥伴在跑過那人身邊時也是這麽喊的,那麽如果不跟著這樣叫上幾聲,他的行為就是孤僻的,錯誤的,最終是會被小夥伴們孤立的。

    被喊作“陳瘋子”的年輕人叫陳鈺,短短的平頭,幹淨整潔的衣著,相當精神俊朗的一個小夥子,看上去沒有一點“瘋”的跡象。可就在三天前,陳鈺在眾目睽睽之下,揮拳把村裏秸稈處理廠的劉會計打趴在了地上,兩個長年幹農活的男人撲上去拉架都差點沒拉開。

    有圍觀的人說,陳鈺當時眼睛裏都是紅色的血絲,看著可嚇人;這話傳到另一個人那裏就變成了,陳鈺紅著眼睛要吃劉會計的肉;一天之後,村裏的人們說,住村東頭那個克死了爹媽的陳鈺啊,撲倒了劉會計要吃肉喝血,劉會計現在還在醫院裏頭躺著下不來床呢!估這陳鈺啊,估計是撞到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瘋了。

    於是,在這個村子裏住了十多年的陳鈺,就這麽變成了陳瘋子。

    小孩子們的嗓門相當大,就算陳鈺是個半聾也能夠聽清喊話的內容,可是他就這麽默默地站在自己家那一層厚鐵皮做成的大門口,看著幾個熊孩子被自家爹媽長輩跟攆豬放羊似的吆喝著往家裏趕。有平日裏和他關係不錯的,罵了自家孩子幾句不讓孩子亂說,回過頭來真心實意跟他道個歉;有的則幹脆隻是象征性地拍拍孩子後背,嘴上說著孩子小不懂事,眼睛裏卻不自覺流露出一絲幸災樂禍。

    陳鈺冷眼旁觀,隻覺得心累。

    他今天出門是因為打傷了劉會計,要去支付醫藥費,可如果情況允許的話,他現在是真的不想見到村裏的這幫人,尤其是劉會計,那個上輩子撤掉了他家院子的門栓,讓變異後凶猛無比的野獸竄進門來把他吃掉了的人渣。

    上輩子的陳鈺一直覺得身邊鄉親們都善良和睦,其實這麽說也沒有錯,但前提是,不要把人性放到極端的環境裏進行考驗。當氣候驟變,天災來臨,原本有著血緣的親人都可以為了一袋糧食打破頭時,什麽精神節操都變成了空談和扯淡。

    陳鈺是幸運的,災變雖然讓無數人死亡,卻也讓很多人獲得了傳說中的異能。陳鈺的異能可以促進作物的生長,隻是他當時沒什麽心眼兒,暴露得太早,瞬間成了村裏的香餑餑。累死累活了幾年,村裏大多數人都在他的協助下活了下來,可他終究不是救世主,不可能喂飽每一張嘴,每一個肚子。於是在那些失去了家人的村民心中,陳鈺是無能的,自私的,否則他為什麽不多施展一些異能,那樣的話我的家人就不會餓死了。

    於是說不上是有心還是無意,陳鈺有一天外出時不知怎的被一截幹硬沉重的樹枝砸破了頭,外傷養好不難,卻留下了後遺症,重活幹得多一點就頭疼難忍,異能更是消失無蹤了。靠著他吃飯的人擔心日後的收成,埋怨他不小心;原本就懷有恨意的人,裏笑嗬嗬地說這是報應。

    時間一長,原本隻是暗中流傳的譏誚話語被擺在了明麵上,村子裏正直的人也有不少,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可是幾次為他說話卻沒收到什麽效果,日子過得不容易,要顧慮的事情太多,最後也就隻得放任自流。嘲笑他的人自然是更加耀武揚威,似乎能在這個之前不敢得罪的人麵前說三道四,就讓他們有了了不得的自豪感。

    陳鈺不是個嬌氣的,但卻是個臉嫩的,開始的時候忍不住回嘴,可他一個人哪裏說得過八張嘴,時間一長,人難免就陰鬱了下來。如果不是有傅征一直幫助照顧,日子還不知道會過成什麽樣子。

    三天前從床上醒過來的陳鈺發現自己回到了災難來臨一年之前的深秋,體內流動著無比微弱卻真實存在著的異能,讓他知道那幾年困苦的經曆都不是一場大夢。他有些恍惚地穿上衣服出了家門,走到村子裏的主幹道上時迎麵遇見了劉會計,這個看上去溫和客氣,實則陰險貪婪的男人在末世裏釋放了自己的本性,禍害了村裏好多家的小孩子,卻仗著自己是力量型的異能者,和陳鈺一樣成了村裏最重要的人物之一。

    陳鈺記得上輩子的自己戳破了他的真麵目,即便小孩子的家長們極力否認,可是這最後一層遮羞布掉了就是掉了,估計這樣的指認讓他丟了不少臉麵,最終找到機會,借變異野獸之口,抹去了自己這個讓他不舒服的存在。所以再見到這個人渣的時候,瞬間控製不住自己心中的憤怒,一拳就打了上去。

    沒有多打掉對方幾顆牙,可惜了。陳鈺看著不遠處從圍牆拐角處又探出來的一顆“暗中觀察”的小腦袋,裂開嘴角,努力陰森森不懷好意地笑笑,世界立刻清淨了。

    要不然直接把罰款交到派出所老所長那裏吧,省得去了村裏衛生所看到那人又要生氣。陳鈺知道自己現在的心態有問題,未來還需要在村子裏繼續生活下去,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他還不準備把矛盾繼續擴大。

    冷著臉結清了自己需要承擔的費用,老所長自然要抓著他念叨一通“鄰裏關係”“好好相處”之類的話。老所長已經快退休了,他幹了一輩子的基層民警,在村子裏威望相當高,誰家有點什麽事,第一個想到找村長,第二個肯定就是要找老所長的。老所長是個好人,隻可惜好人不長命,上輩子死得太早,否則有這樣一位德高望重的警察前輩鎮著,村子裏的風氣恐怕不至於那麽快就壞了下去。

    老所長訓話,陳鈺當然是不敢回嘴,好不容易找了個添茶水的空檔溜出來,隻覺得耳朵邊上飛的都是蜜蜂,頭暈腦脹的。路過一間辦公室門口時,稍微駐足往裏看了看,有些失望地發現,傅征的辦公桌前還是空的,隻能默默歎了口氣,轉頭往家裏走。

    就在昨天晚上,他又夢到了自己死前的最後一幕。他清楚地記得那野獸的利齒有多麽鋒利堅硬,因為氣候混亂和身體變異而越發腥紅的眼珠鎖定在自己身上,高超的捕獵技巧讓它第一口就咬斷了獵物的脖子,陳鈺幾乎是在感覺到痛苦之前就斷了氣。

    他死了,一了百了,可是傅征回來之後,一定會傷心吧?

    這一次,無論如何,他不想讓傅征再傷心了。

    傅征回到嶺頭村的時候是晚上五點半。這邊維度偏高,冬天黑得更早些,幹冷幹冷的北風呼嘯著從身邊掛過,饒是強壯如他,剛從車上下來的時候,也縮在薄羽絨服裏麵抖了抖。

    傅征這次去市裏,是參加表彰大會的。臨近年底,上到省市,下到村鎮的公安民警們都繃緊了神經,加強了巡邏和整頓的密度,傅征那天也是趕巧,巡邏的時候看到一個人神色詭異,立刻就加強了戒備,走上前去禮貌地請對方出示一下身份證件。那人見傅征一身警服,還沒說話先就慌了,不等傅征走近,轉過身撒腿就跑。

    傅征從部隊退役之後最早做的是武警,武力值也是杠杠的,因為局裏麵人事傾軋受了連累,才被發配到這麽個小村子裏來當民警。此刻見對方奪路逃跑,不用再說肯定就是有問題,立刻一邊高聲喊話一邊奮力追趕,一番搏鬥後將對方擒獲,帶回所裏麵一查,居然還是個懸賞捉拿的a級逃犯。

    警察捉到了帶懸賞的逃犯,屬於盡到工作義務,這懸賞肯定是拿不到,但是通常會發一定的獎金作為對警員的獎勵。村裏的老所長很喜歡這個脾氣好又能幹的小夥子,對傅征被下放的前因後果也知道一些,這一次特意多批了他幾天的假,希望傅征借機去找他爸爸當年留下的那些老關係走動走動,看看什麽時候能調回到市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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