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 兩幕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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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醉紅一場尋人鬧劇拔出蘿卜帶出泥,經她一折騰,開封府各實力派悉數粉墨登場,這個元宵節可就熱鬧了。

    剛過正午,一輛不起眼的馬車穿過鬧市停在武功郡王府正門口。車夫從車裏搬出一張凳子踮在地上,拉開車簾迎候坐在馬車上的人。一個白衣飄飄,身材高挑,青春煥發的少年公子從車裏走出來。那年公子身材高挑,一眼看上去渾身上下一絲不苟;他豎起發髻,上麵插一支漢白玉發簪,腰間纏一條雲錦紋打底佩掛龍紋玉佩的腰帶;腳底下踩一雙黑色鎏金皮靴,處處顯示出他地位顯赫非同一般。來人環視四周從馬車上走下來,而後徑直奔向郡王府。把守王府大門的禁軍侍衛非但不敢阻攔,反而對他畢恭畢敬,紛紛行禮將他迎進王府去。

    此人乃是趙匡胤的第四子趙德芳,年方十七歲,不久前剛剛開府建牙新婚燕爾,可以說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如此一個位高權重之人,出門必定前呼後擁,他今日隻帶一個隨從,乘坐普通的馬車,似乎與他的身份並不相符。可細細想來,要是每次出門左右都有一群人跟著,未免太過麻煩。再者,趙德芳性情內斂不愛張揚,他從小學習孔孟之道,素有賢德之名,自然不願因自己出行而影響百姓正常生計。

    但見趙德芳剛邁進郡王府大門沒幾步,一個和他一樣儀表堂堂,大約二十五六歲模樣,留著小胡子的男人快步迎出來。那人神色匆匆,一臉的愁容和急促的步伐處處透露出他心神不寧。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趙匡胤的次子,武功郡王趙德昭。親兄弟見麵原本是再尋常不過的事,誰知這兩兄弟剛一見麵,趙德昭並“哎呀”一聲埋怨道:“我說四弟,你怎麽大搖大擺就到我這來了?”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可把趙德芳逗樂了,他一邊往裏闖,一邊擺手問道:“我不大搖大擺的來,難道還偷偷摸摸的來不成?二哥,難道我這個做弟弟的就不能來看看你?”

    趙德昭不是這個意思,眼下是多事之秋,他心裏有顧慮,難道趙德芳能不明白?他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四弟呀,你也不想想,眼下是什麽時候,你大搖大擺到我這來,就不怕有人說閑話?”

    趙德芳一聽停下腳步,轉身看了趙德昭一眼道:“說閑話?說什麽閑話?這個天下不管怎麽變都是姓趙的,今天是元宵佳節,我這個做弟弟的來給二哥道賀,我就這麽光明正大的來,也這麽光明正大的走,別人能說什麽?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總不至於咋們親兄弟見麵也要藏著掖著吧?”趙德芳說完“哼”的一聲,繼續往前走。

    趙德昭可沒有趙德芳那麽灑脫飄逸,他跟上去道:“最近朝中出了那麽多的事,父皇的態度又不明朗,你說我能不擔驚受怕嗎?”

    趙德芳再看了他一眼歎道:“二哥,我說你能不能別成天琢磨這個琢磨那個?要我說,老子的東西當然要留給兒子,子承父業自古就是天經地義的事,你有什麽好怕的?”

    人言可畏,這話把趙德昭嚇得不輕。他急忙攔住趙德芳的去路四下看了一眼,眼見左右無人,方才壓低音量道:“四弟,你這話可不能亂說,要是讓別人聽到,不知又要生出多少是非。”

    趙德芳想了想,從他身邊繞過去道:“好了二哥,咋們說正經的。”二人並排往前走去,趙德芳昂揚從容道:“二哥,今天的動靜可鬧得有點大,難道你一點也不感興趣?”

    沈醉紅今日之舉實在是小題大做,引出了開封各大實力派不說,也暴露了玲瓏閣的真實實力。趙德昭正為此事發愁,他歎了一聲接上話道:“沈醉紅到底是什麽人?傳聞她有一手遮天的能力,我原以為她一個青樓女子,不過是占著結交了些達官顯貴徒有虛名罷了,沒想到她竟然能把開封城攪得天翻地覆。”

    趙德芳一聽,仰頭哈哈大笑道:“二哥,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沈醉紅雖然是玲瓏閣的老板,但她可不是什麽青樓女子,就算你能給她一座金山,她也不做出賣色相的買賣。”說到此處,趙德芳這位風流公子一時憐香惜玉,停下來哀歎道:“說起來玲瓏閣裏的姑娘也是可伶,生逢亂世,一個弱女子能有多少選擇。”

    即使身處亂世,身為女子,應該知廉恥、懂禮儀。趙德昭頗不以為然,嘲笑道:“四弟,你對這個女人的評價倒是很高呀!”

    趙德芳聽得出趙德昭話裏的弦外之音,隻是淡淡笑道:“天下有本事的男人多的是,真正有本事的女人卻少之又少,二哥,你還真別說,沈醉紅這個女人真叫我刮目相看。”

    一個女人在京城繁華之地能有如此大的號召力,動輒地動山搖,趙德昭還能說什麽呢?他所憂慮的是如此大的動靜,難道僅僅為了找人?趙德昭疑慮道:“我聽說她費這麽大的勁就是為了找個人,四弟,你說這會不會是借口?”趙家兄弟一向共同進退,趙德昭的心思趙德芳最清楚。趙德昭最大的弱點就是疑心過重,別人說什麽話,做什麽事,他都能往自己身上扯,完全就是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瞎操心的命。

    聽了這話,趙德芳故意問道:“二哥,此話怎講?”

    趙德昭道:“開封府是什麽地方?這裏發生的任何事都不會是小事,眼下這種時候,我擔心沈醉紅隻是別人手裏的一張牌,找人是假,試探咋們的虛實是真。”

    趙德芳聽後哈哈大笑起來,笑過之後他才道:“二哥,看來你是多慮了,據我所知,沈醉紅向來以江湖中人自居,從不過問官府的事,今天之所以鬧出這麽大動靜,聽說是她把弟弟給丟了。”

    趙德昭更是不解道:“難道就這麽簡單?”

    見趙德昭疑慮未消,趙德芳大手一揮道:“可不就這麽簡單嗎。”說完,他接著解釋道:“十年前沈醉紅來到開封,和她一起來的還要她的妹妹沈佩心和她的弟弟沈落月,江湖傳言,沈醉紅姐弟三人命運坎坷,自從父母死後就一直相依為命,據說,後來沈醉紅因殺人被判淩遲之刑,行刑之際被一個神秘高手救下從此杳無音信,等她們姐弟再次出現的時候,三人已經成為江湖上的高手,沈醉紅雖然心狠手辣,可她對自己的弟弟妹妹卻出奇的好,聽說因幼年失去父母加之多年在江湖上風餐露宿,她的弟弟沈落月因此烙下了病根,快二十歲的人隻有五六歲孩子的心智,無時無刻都要人陪著,今天不知怎麽的,沈落月竟走丟了,你說沈醉紅能不著急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趙德昭就能安心不少,他長歎一聲道:“不瞞你說,近段日子諸事不順,這幾日,我一直心神不寧,總覺得背後有隻看不見的手在操縱一切。”

    這一點趙德芳有同感,他點點頭也道:“我也有同感,二哥,有句話我一直藏在心裏,說出來你可別生氣。”他打量趙德昭一眼,見趙德昭正等他說話,並直言道:“二哥,咋們與皇叔之間哪怕爭得頭破血流,即便最後我們輸了,隻要這個天下還是趙家的,輸了又能怎麽樣,我擔心咋們爭來爭去,倒讓外人鑽了空子,如果真是那樣,父皇一生的努力就付之東流不說,你我可都成了不孝之子。”

    這話趙德昭確實不愛聽,可他知道這是趙德芳的肺腑之言。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趙德昭明白這個道理,他默不作聲道:“自唐末六十年,每隔不到十年就會有一個新的王朝誕生,天下動蕩,最苦的莫過百姓,大宋立國雖然已有十六年,可能否躲過十年一個輪回的命運?父皇老了,我真擔心天下再次陷入戰火之中。”

    趙德芳笑道:“二哥時刻心係黎民百姓,怪不得天下人都說你是一代賢王。”如此謬讚,趙德昭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

    二人一同穿過前麵的院門走進王府花園,趙德昭將趙德芳引進涼亭中,擺手道:“四弟請。”待二人在涼亭中坐下來,兩個王府的丫鬟看茶上來,同時送上幾份點心而後退去。花園裏隻剩趙家兄弟二人,趙德昭這時才道:“四弟,你剛大婚不久,為兄看你是越來越快樂逍遙咯。”

    趙德芳為人爽快,哈哈大笑一聲答道:“我這個檢校太保、貴州防禦使不過是個虛職,我要是不自己給自己找點樂子,那我還不得悶死。”

    聞此言,趙德昭微微一笑道:“今日一早,我去給父皇請安,父皇特意向我問起北伐之事,他似乎有意讓宰相趙普趙大人到山東、兩淮去籌措軍餉,你要是覺得呆在開封沒什麽意思,不如我奏請父皇,讓父皇恩準你陪趙大人一同前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趙德芳一笑,順口道:“東臨碣石,以觀滄海,,能出去玩玩,自然再好不過,可我要是走了,你怎麽辦?”

    趙德昭“嗨”的一聲道:“開封眼下是個是非之地,你呆在開封也幫不上什麽忙,不如陪趙大人去一趟,說不定收獲更多。”

    趙德芳明白了,他道:“你的意思是說......”說到這,他忍住看著趙德昭。

    趙德昭心裏有自己的盤算,他道:“趙大人身居宰相之位,又是大宋開國功臣,皇叔和他一直走得很近,我想借此機會讓你和他多結交結交,要是能得到趙大人的支持,日後對我們大有好處。”

    趙德芳點點頭道:“要是這麽說的話,我還非去不可。”兩兄弟說了這麽多,難免口幹舌燥。趙德芳端起茶碗潤潤嗓子,他心中有些疑慮無法排解,並道:“二哥,你說父皇此次急於北伐,會不會略顯倉促?”

    此言令趙德昭十分不解,他想了想問道:“四弟,你這話什麽意思?”

    趙德芳忽然變得嚴肅起來,他道:“兵者,國之大事不可妄動,大宋與南唐這場大戰曠日持久,父皇剛剛平定南唐,大宋將士經曆這場惡戰,正處於疲憊之中,況且眼下朝局動蕩,戶部剛剛籌措到的一百萬兩軍餉不翼而飛,父皇此時卻執意出兵攻打北漢,是否有考慮不周之處?”這話說得頗有見地,趙德昭自歎不如的同時,心中疑竇叢生。說到此處,趙德芳站了起來。他向前走了幾步眺望遠方,沉默片刻,回過頭道:“行軍打仗,錢糧、軍械、選將、用人、排兵布陣,動輒關係到數萬人的生死,父皇乃當世英雄,他半生在戰場上馳騁深知用兵之道,難道他不知道倉促出兵恐有敗績?既然如此,父皇為什麽還要動兵呢?”這話讓趙德昭心裏有點發毛,臉色不禁越來越黑。趙德芳歎了聲坐下來道:“說句大不敬的話,父皇的身體隻有他自己最清楚,我擔心父皇恐怕已經有了準備。”

    今日趙德芳說的話一句比一句嚇人,趙德昭急忙道:“四弟,這種大不敬的話你也敢說。”

    趙德芳把心裏話都說了出來,反而一生輕鬆,他一笑了之道:“人之生死自有天命,入冬以來,父皇數次召見太醫,這種話即便我不說,隻怕大家心裏都有數。”

    趙德昭驚出一身冷汗,嚴肅嗬斥道:“即便所有人都是這麽想的,這種話你也不能說,禍從口出,你這張嘴呀。”他說著一指趙德芳。

    趙德芳略顯傷感道:“也許正是因為我這張嘴總喜歡胡說八道,所以父皇更喜歡你,而不喜歡我。”

    父子之情血濃於水,哪有什麽親疏遠近。趙德昭安慰道:“父皇原本有四個兒子,可大哥和三弟不幸早早夭折,如今就隻剩你我二人,我們都是他的兒子,他怎麽會偏袒我而不喜歡你呢?帝王之家人情冷漠,父皇有他的苦衷,其實他最喜歡的還是你,他之所以一直冷落你,一者,你年紀尚小,二者,朝廷上的爭鬥從來都是你死我活,他是想讓我替你遮風擋雨,你要理解父皇。”這幾句寬心的話對趙德芳倒是很適用,兩人沉默良久,趙德昭感歎道:“如今的大宋天下就像猛漲的洪水,稍有不慎就會形成江湖決堤之勢,隻有父皇康健才能穩住當下的局勢,但願隨著天氣轉暖,父皇的身體能日漸好轉。”為人子,哪個不希望父母健康長壽。趙德昭的話正是趙德芳的心願,他憂心忡忡的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府裏的管家走來拱手道:“王爺、四公子,晉王殿下來了,正在客廳等候。”

    晉王趙光義是趙匡胤的親弟弟,是趙德昭、趙德芳二人的親叔叔。帝王之家不像尋常百姓家裏那樣親近,家業大了免不了你爭我搶。古往今來,為了爭奪皇位,弑父殺兄,有悖人倫之事不在少數。趙光義雖然是趙德昭、趙德芳二人的親叔叔,不過,私下裏叔侄之間明爭暗鬥早已是不爭的事實。

    不是冤家不聚頭,聽了那管家之言,趙德芳自言自語道:“王叔.....”他想了想轉頭看著趙德昭問道:“他來幹什麽?”

    趙光義很少踏進郡王府大門,趙德昭哪裏知道他此時來訪意欲何為。但不管怎麽說,趙光義是二人的長輩,他親自到郡王府來,趙德昭沒有理由躲著不見。趙德昭思慮片刻,站起來道:“四弟,你先在此稍後片刻,我去拜見王叔,回來我們接著再聊。”

    趙德芳跟著站起來笑道:“王叔眼線遍布開封城,我在你府裏怎麽可能瞞得了他呢?還是我和你一起去吧,要不然王叔該怪我們做侄子的不懂人情世故咯。”說的也是,於是,兄弟二人一同往客廳方向去。

    不等走到客廳,遠遠並看到客廳門口左右各站著兩名全身鎧甲,手握鋼刀的威猛大漢。趙光義是帶兵之人,素來殺伐決斷,安全起見,身邊悍勇之士不在少數。見此情形,趙氏兄弟對望了一眼。再怎麽說,趙光義畢竟是他們的親叔叔,沒想到趙光義連進親自己侄子的家門也搞得如此刀槍林立。難道他還怕自己的侄子謀害他不成?兄弟倆唏噓不已,心中頓時生出幾分涼意。

    步入客廳,見趙光義背對門口站在裏麵正等候。二人趕忙迎上去恭恭敬敬拱手拜見,同時道:“侄兒拜見王叔。”

    聽到二人的聲音,趙光義轉過身來。這個不到四十歲、身材高大的男人正值壯年,他不到二十歲並跟隨趙匡胤征戰四方,有著精彩的人生閱曆。多年在權力中心遊走,他顯得老辣陰謀,又能不失時機彰顯他的平易近人。見趙德芳也在趙德昭府上,微微一笑道:“德芳,你也在這裏。”

    這話就顯得太過虛偽,趙德芳拱手道:“今日是元宵佳節,侄兒特意來看看二哥。”

    趙光義聽後點點道:“你們兄弟之間相處融洽,做叔叔的很欣慰,皇兄要是看到你們如此和睦,他定會為你們高興。”

    這話說得意味深長,似話裏有話。兄弟二人低著頭相互使了個眼色,趙德昭岔開話題問道:“不知皇叔今日前來有何要事?”

    被這麽一問,趙光義倒理直氣壯起來,他冷笑一聲瞟了二人一眼道:“你們不去看我這個做叔叔的,那我隻好親自來看你們咯。”

    如此回答多少叫趙德昭、趙德芳兩兄弟覺得有些情何以堪,趙德昭隻能急忙賠罪道:“都是侄兒們疏忽,望王叔不要見怪。”

    趙光義一抬手道:“好了,大規矩免禮吧,正好德芳你也在,我這次來有些要緊的話想問你們。”說著,趙光義徑直走到正前方的位置坐下來。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二人就知道他不可能平白無事找上門來,並退到一旁洗耳恭聽。趙光義端起茶碗不緊不慢問道:“今天的事,想必你們已經有所耳聞了吧?”

    趙德昭明知故問,答道:“不知王叔說的是何事?”趙光義一聽很不高興,不等茶水送到嘴邊,“啪”的一聲把茶碗丟在案上。一看趙光義急眼了,這又忙道:“王叔說的莫非是沈醉紅的事?這事侄兒和四弟剛才還說起來著。”

    趙光義瞟了二人一眼,消了消氣問道:“你們對這個女人怎麽看?”

    趙光義做事從不拖泥帶水,幾句話並說道點子上。趙德芳不假思索答道:“江湖中的事侄兒和二哥從不過問,這個女人的事,侄兒和二哥多半是道聽途說,侄兒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女人,隻不過今日的動靜的確叫侄兒有些吃驚,故而與二哥聊了幾句。”

    趙德芳的回答叫趙光義半信半疑,他打量二人一番,慢吞吞道:“這麽說,沈醉紅不是你們的人?”

    趙氏兄弟對望一眼,趙德昭道:“王叔何出此言?”

    趙光義一聽站起來道:“如果你們和她沒有什麽瓜葛,這件事倒好辦了。”

    這話二人都沒有聽懂,趙德昭疑惑著拱手道:“王叔有何吩咐,侄兒一定照辦。”

    趙光義狠狠道:“江湖中人好勇鬥狠、見利忘義,這些人不受朝廷法度約束肆意妄為,此次軍餉丟失,朝廷命官被殺說不定就是他們所為,天子腳下居然隱藏著這麽厲害的一股勢力,要是這些人犯上作亂,或是被不法之人利用,豈不是要將大宋天下攪得天翻地覆?此事我絕不會坐視不管,依我之見,不能再讓這些人繼續逍遙下去。”趙光義這話說得很明白,當然,他說出這番話還有另一番用意。他根本不相信趙氏兄弟和沈醉紅沒有一絲一毫瓜葛,故而撂下狠話,就是想看看趙德昭、趙德芳的反應。

    趙德芳不是傻子,卻故意裝傻道:“王叔的意思是借機除掉沈醉紅,徹底瓦解玲瓏閣的勢力?”趙光義正是這個意思,因而點點頭。趙德芳卻覺得此意有些不妥,拱手道:“王叔,這些江湖人士固然張狂,可沈醉紅畢竟沒有觸犯朝廷律法,貿然對玲瓏閣動手,隻怕難以服人。”

    趙德芳居然敢當麵頂撞他,趙光義覺得臉上無光,冷笑一聲道:“律法是朝廷製定的,朝廷製定律法是為約束萬民,保我大宋江山千秋萬代,說到底,律法是我趙氏一門製定的,這江山是我趙家人的,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誰要是威脅到我大宋江山社稷,那他就得死,德芳,你是不是想袒護沈醉紅?”

    趙光義一番宏論盡顯霸道之氣,趙德芳不慌不忙答道:“王叔說的是,這個天下是姓趙的,誰要敢和我們姓趙的作對,那就是大宋的死敵,侄兒並不是想袒護沈醉紅,侄兒以為,這些江湖中人個個身懷絕技,眼下正是用人之際,這些人要是能為我所用,對我們大有益處,要是他們不識抬舉,到那時,再動手也不遲。”

    趙光義麵無表情,沒人看得透他此刻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沉默良久,他分別挑了趙氏兄弟二人一眼,不聲不響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沒什麽好說的了,你們自己看著辦吧。”說完,氣衝衝大步撞了出去。

    趙光義撂下這麽一句不冷不熱的話匆匆離開,搞得趙家兩兄弟摸頭不著腦,就好像二人突然之間變成了不忠不孝之徒。眼見趙光義越走越遠,趙德昭不解道:“四弟,你說王叔會不會真的對玲瓏閣動手?”

    王者之心別人自然是猜不透的,趙德芳答道:“王叔和父皇一樣是當世英雄,心懷天下之誌,既然是英雄,自然不會輕易讓別人看透他的心思。”趙光義今日造訪,多少在意料之外。趙德昭生性謹慎多疑,即便此刻趙光義已經離開郡王府,他心中的疑慮卻不見得能減少半分,因而,趙德芳的話他一句也沒有聽到耳朵裏去。眼下,趙光義悻悻而歸,用不著再裝出一副言聽計從的模樣,趙德芳緊繃的心輕鬆不少,坐下來振振有詞接著道:“王叔的為人別人不了解,咋們還不了解嗎?他一項是說一套做一套,二哥,你以為他今日是來和你我敘叔侄情義的?”他忍住冷笑一聲道:“沈醉紅有那麽大的能力,她一句話,居然能讓開封地麵上所有江湖人士為她馬首是瞻,誰要是掌握了玲瓏閣,就等於掌握了整個開封黑道,日後想讓誰死,還不是一句話的事,王叔嘴上說要對玲瓏閣動手,實則隻怕另有所圖,我可以料定,以王叔的為人,出了你這王府大門,他就會迫不及待派人去拉攏沈醉紅。”

    與高手對弈,一著不慎滿盤皆輸。開封這盤棋,賭注是整個大宋天下,輸了這一局,不僅輸了天下,還可能因此輸掉身家性命。一子之差,動輒生死國滅。從進入這局棋那天開始,注定這就是一條有進無退的路。世上恐怕沒有比這局棋更刺激的遊戲,作為棋盤上的新手,趙德昭深知趙光義的厲害。所謂戰場之上無父子,何況叔侄?這局棋已經到了關鍵時刻,哪怕是一粒小小的塵埃也足以打破平衡,如果趙光義得到了玲瓏閣的支持,這局棋隻怕要提早收官了。

    權利能讓人迷失心智,趙德昭心裏既害怕,又抵禦不了那至尊之位的誘惑。大丈夫頂天立地,活在世上,不與這世道爭一爭,豈不枉為男兒?再者說,子承父業自古以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這個皇位沒有任何人比他更有資格做,倘若因畏懼並要退縮不前,那他還活在世上做什麽?到不如早點死了的幹脆。

    趙德昭位高權重,活得卻瞻前顧後,一點稱不上爽快。聽了趙德芳一番話,他一時心浮氣躁,火急火燎的追上去問道:“四弟,那我們該怎麽辦?”

    比起趙德昭的多疑,他這位年僅十七歲的弟弟顯得穩重不少。趙德芳一點也不著急,他仰頭哈哈大笑一聲,似乎胸有成竹答道:“二哥,你太不了解沈醉紅這個女人,高官厚祿、金銀珠寶是買不了她的,要想讓她為之效力,不能以勢壓人,隻能虛心請教,劉備尚且能三顧茅廬,二哥你要做一代明主,難道還比不上劉備不成?依我看,這個女人隻有二哥能用。”

    趙德昭半信半疑道:“四弟,你把話說明白。”

    趙德芳笑道:“二哥,你先坐,聽我和你慢慢說。”趙德昭顯得焦躁不安,似乎有些不耐煩,卻拗不過趙德芳,隻好耐著性子坐下來。待趙德昭坐下來後,趙德芳這才道:“這個天下一貫是能者居之,沈醉紅一介女流,在江湖上能有今天的地位,可見其人必有過人之處,我和大名府太白山莊莊主楊承業楊莊主是故交,半年前,我和他曾煮酒縱論天下英雄,說起江湖中的豪傑,就連他也對沈醉紅推崇備至。”

    風蕭細雨落蓮花,仗劍馳風未有涯;神鬼雄傑天下誌,不破樓蘭不還家。二十年前,江湖上有個叫郎妙的人曾寫過十二首遊俠詩,唱誦當時北方武林中十二位帶領江湖豪傑抗擊遼兵的武林領袖。這首《行酒令》並是其中之一,而詩中所寫正是當時年僅十七歲的少年豪俠楊承業。

    楊承業出生貧寒,原本隻不過是燕山腳下一個普通農家的孩子。在他十一歲那年,機緣巧合,遇上了一代大俠隋文清。隋文清人送外號太白劍客,身懷四十一式太白劍法所向無敵。他縱橫幽雲十六州號令江湖豪傑與遼國為敵,在北方武林中是大有名頭的人物。那年,隋文清遭人暗算,被遼國數位高手圍攻身受重傷一路逃致燕山腳下,因體力耗盡幾度昏厥。正當追兵逼近之時,是楊承業救了他,將他藏在一個山洞中才僥幸逃過一劫。接下來的三個月裏,楊承業每日給他送去吃的,直至他身上的傷痊愈。等他傷愈以後才知道,楊承業家境清貧,連他每日吃的食物是楊承業省下自己口糧留給他的。當時,遼人懷疑有人藏匿了他的行蹤,既以財寶誘惑,又以淫威所逼,不過,楊承業終究沒有將他的藏身之地說出去。英雄之氣,俠義之風是與生俱來的。隋文清見楊承業小小年紀竟有一顆俠義之心,又見他聰明好學,就把他收作關門弟子,將畢生所學盡數傳授給了他。

    五年後,隋文清死於遼兵亂箭之下,契丹騎兵肆意穿越長城防線劫掠中原如入無人之境。自古英雄出少年,霍去病二十一歲封狼居胥,羅士信十四歲勇冠三軍。年僅十六歲的楊承業見山河破碎心痛萬分,並在幽州舉起抗遼大旗,立誌殺敵報國為隋文清報仇,一時間四方豪傑紛紛響應,短短一個月,身邊聚集了上千之眾。

    臥榻之側其容他人酣睡。遼國見楊承業逐漸成了氣候,調集重兵鎮壓。一場惡戰,江湖豪傑終因寡不敵眾,被迫撤進燕山。老話說劫難可渡,心魔難除。遼國統治者不是傻子,他們知道,幽雲十六州雖然已經歸屬遼國,但幽雲十六州的百姓心裏卻一直向著當時的北周,渴望北周兵伐大遼,收複故土。要想徹底打消漢人的念想,免不了要殺幾隻雞給幽雲十六州所有的百姓看看。楊承業雖然已經敗退進燕山,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如果不將他徹底斬草除根,他遲早會卷土重來。於是,遼國三萬鐵騎劍指燕山,圍攻了整整一年,江湖豪傑終因糧草耗盡不得不分散突圍。哪知遼兵早有準備,突圍之日,數百義士倒在遼兵鐵蹄之下,隻有楊承業等寥寥數人衝出重圍而去。

    一場劫難宛如天塌地陷砸在楊承業身上,如此慘敗,對於年僅十七歲的楊承業而言是何等打擊可想而知。整整一年與遼兵鬥智鬥勇,楊承業早已心力交瘁幾乎崩潰於旦夕。突圍當日,雖然他活著衝出重圍,心中卻愧對死難的江湖俠客,更覺無顏麵對天下英雄。他本想拔劍自刎以謝天下,好在幽州劍客湯陰祖及時趕到勸阻,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才勉強留住了他的性命。

    自石敬瑭把幽雲十六州割讓給遼國之後,遼國勢力一度擴張至黃河以北。楊承業與遼國那場惡戰震動天下,遼人因此更加清醒,要想讓幽雲十六州的漢人百姓俯首稱臣絕非一朝一夕就能辦成的事。遼國一麵血腥鎮壓反叛,一麵對漢人百姓施以恩惠。遼國當權者頒布號令,規定凡是願意效忠遼國之人,皆賞賜高官厚祿,但凡藏匿亂黨、知情不報者,必處以重刑。重賞之下難免有貪財好利之徒見利忘義。那段日子,燕趙之地血流成河,多少英雄豪傑沒有戰死在戰場上,卻死於小人之手暴屍街頭。楊承業每日東躲西藏在遼兵追捕下惶恐度日,因此連累了不少無辜之人。我不殺伯仁博人因我而死。楊承業聲稱為民請命殺賊報國,奈何是有心殺賊無力回天。他知道,隻要他多留在幽雲十六州一天,幽雲十六州的漢人百姓就沒有好日子可過。他以俠客自居,心裏裝著公道仁義,裝著天下蒼生。他不願因個人榮辱連累幽雲十六州所有的百姓,隻好聽湯陰祖的勸說,離開故土避難至大名府暫居。

    俗話說人怕出名豬怕壯。燕山一戰,楊承業是敗了,倒也敗得驚天地泣鬼神。一時間,年僅十七歲的楊承業風頭蓋過了江湖中所有的英雄俠士。暫居大名府後,各路英雄慕名而來,楊府門庭若市,上門結交之人絡繹不絕,什麽金銀珠寶、豪華別院、烈酒美人,可以說要什麽有什麽,就連割據地方的各路諸侯也紛紛派人前來拜會,那景象,比逛廟會還要熱鬧。

    人不英雄枉少年,楊承業小小年紀名滿天下,難免有些沾沾自喜。起初那兩個月,他每日與前來結交之人推杯擲酒稱兄道弟,那一身酒氣幾乎將他一世英明毀於一旦。湯陰祖不忍眼睜睜看著一代豪俠就此星月隕落,私下裏多次告誡他不該沉迷於酒肉財色,他這才向湯陰祖吐露心中所想。原來楊承業從未忘記燕山那一箭之仇,他之所以廣交四方豪客,是想有朝一日重整旗鼓血洗燕山之恥。少年人能在阿諛奉承之言當中始終保持清醒,湯陰祖深知楊承業不是江湖浪子,而是當世難得的豪傑。於是,他放心的讓自己的女兒湯麗華和楊承業交往,同時提醒楊承業人心難測,士為知己者死,結交朋友應該多些謹慎,少些酒肉虛言。楊承業到底年輕氣盛,又急於成事,嘴上答應得好好的,行事卻依舊我行我素。成大事者,焉能不經曆風雨?湯陰祖見多說無益,幹脆閉口不言,心想著等他撞了南牆,自然知道回頭。

    一年後,時機已經成熟,楊承業召集舊部準備在燕山起事。消息剛傳出去,沒想到,平日裏聚集在他身邊,口口聲聲但求同年同月同日生死那些人紛紛離他而去,那些大言不慚,要錢給錢要人給人之人更是躲得沒了蹤影。他那時才明白,有些人整天圍在他身邊高呼萬死不辭,不過是想跟著他混吃等死罷了;那些不惜餘力巴結之人,無非是想借著他的名聲抬高自己的身價;而那些割據疆域的各路諸侯,他們心裏想的隻有如何從別人手裏搶地盤,更無意關心家仇國恨,聽說與遼國為敵,那些人都嚇破了膽,紛紛露出了本性。

    果然世上最難測的就是人心,這盆冷水潑下來,澆得楊承業那叫一個透心的涼。看看平日裏進進出出往來不絕的人影,如今隻剩一座空蕩蕩的庭院,那種落寞的感覺徹底將他砸醒。其實他就是一個被名聲所累的人,最可悲的是,他沒有敗給遼兵的鐵騎,卻輸個那些自稱謙謙君子,英雄豪傑的人。再想想和他一起苦戰燕山,最後埋骨他鄉那些忠誠義士,他做的是什麽?他愧對那些死去的人,可現如今,他想去找遼兵拚命都不成。

    人生在世,最難戰勝的永遠是自己。突如其來的變故重創楊承業的內心,整整三個月,他活在噩夢當中借酒澆愁,形同行屍走肉。他心想,如此這般毫無意義地活著,倒不如死了的幹脆,隻是在臨死之前,他要為死去的兄弟報仇,否則,他無顏麵對含恨而死的燕趙寒士。

    打蛇打七寸,擒賊先擒王。一天夜裏,他不辭而別,獨自北去,踏上了遠赴千裏草原刺殺遼君的路。那趟遼國之行一走就是兩年,雖然刺殺遼君沒有成功,卻意外結識了不少契丹英雄,長了不少見識。他遊曆千裏草原,所見所聞皆在意料之外。在中原漢人眼中,遼人嗜血成性殘暴如野獸,漠北草原荒涼孤僻,屍骨如山,更談不上詩詞歌賦錦繡文章。漢人對契丹人的評價向來如此,楊承業自然而然對契丹人生出此等偏見。草原之行讓他徹底改變了對契丹人的看法。他所見草原千裏沃野水草豐茂,所到之處牛馬成群,一片王道樂土。契丹人不像漢人說的那般野蠻,草原廣闊的天地鍛造出草原人熱情好客的天性。他們喜歡直來直去,不像漢人那般含蓄內斂。草原上人人縱馬彎弓,大口喝酒大塊吃肉,更像江湖豪客那般豪爽仗義。

    契丹人早在數十年前就已經一統北方草原,遼國君臣上下一心勵精圖治,國力蒸蒸日上,百姓日漸安居樂業。漢人都說遼人野蠻不通教化,豈知草原上不乏飽學鴻儒,那些人的才學見聞可比中原大儒,他們不僅精通治國之道,更懂兵法韜略,可以說上馬能治軍,下馬能治國,都是經世致用的治世良賢。遼人崇尚中原文化,遼國君臣用漢人之法建立製度教化子民,以先賢孔孟之道治國謀政,以開放包容的態度與西域各國通商貿易互通有無。經過十數年經營,大遼國力雄厚,雄厚的國力足以支撐一支所向披靡的鐵騎,一支強大的軍隊則能維護遼國的利益不受侵犯。而反觀中原,諸侯割據戰亂不斷,百姓流離失所,導致千裏餓殍,更有甚者將家國利益當做換取個人榮華的籌碼隨意揮霍。如此看來,漢人與遼國之爭屢戰屢敗自然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昔日漢武帝北擊匈奴,打通河西走廊,離不開文景兩代帝王勸農桑薄徭役,數十年休養生息積蓄國力。唐太宗揮師朔方一血便橋之恥,離不開貞觀初年嘔心瀝血厲兵秣馬。世上最耗費錢糧之事莫過戰爭,丹丹青史一次次證明,不想被別人欺負,身後必須有一個強大的國家,一支呼之則來,戰之能勝所向無敵的鐵血勁旅。

    當權者各自為政,才使得外族入侵有了可乘之機。不過,遼國固然強大,卻絕非毫無弱點。契丹人逐水草而居以遊牧為生,年景好時,自然牛肥馬壯生活富足,要是遇上北方大旱,為圖生計,就隻能南下劫掠,隻要漢軍將士盡忠職守,堅守住個個關隘要口把遼兵擋在雁門關外,等遼兵糧草用盡之時再派遣一支勁旅出擊,如此,遼兵可破,故土可收,這是其一。其二,中原地大物博物產豐富,漢人是契丹人的百倍千倍,隻要天下所有的漢人團結一心,遼國焉有不敗之理。其三,遼國是由數十個大大小小部族組成的國家,為爭奪牛羊草場,各部族之間的征伐一直源源不斷,僭越之事屢屢發生,有道是有錢能使鬼推磨,隻要花些錢財,雖說未必能奪回失地,卻能把遼國當權者的視線牽製在北方,對中原百姓來說未嚐不是一件大好事。

    有國才有家,個人榮辱與國家利益息息相關。楊承業逐漸明白,想要奪回幽雲十六州一雪前恥,光靠江湖中的英雄俠士前仆後繼絕無可能,身後必須有一個統一強盛的國家作為支撐,有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駐守四方。可當時天下大亂,有識之士固然明白國家一統意義重大,卻礙於寄人籬下無奈裝聾作啞,楊承業的一腔抱負終究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

    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倘若人人隔岸觀火坐而論道,誰來救這個天下?兩年後回到大名府,楊承業從一而終首先與湯麗華結為夫婦。新婚過後不久,夫婦二人並開始遊曆天下,四處拜訪名師尋求救國之道。天下紛亂已久,四海歸一乃人心所向。楊承業知道,要想救天下,必須有一位像漢高祖那樣的英雄橫空出世。趙匡胤陳橋兵變之時,楊承業夫婦恰巧就在開封,親眼目睹叛軍有序進入開封城,對開封城裏的百姓秋毫不犯,對後周皇室敬畏恭謙,不覺耳目一新。再有,趙少年時闖蕩江湖好打抱不平,在江湖上素有些俠名。種種原因加在一起,楊承業欣喜若狂,他知道,他一直苦苦等待的那個明主終於出現。

    大宋初立,宛如雨後初霽。楊承業借著自己在江湖上的名望,一麵替趙軍籌集糧餉,一麵網絡天下俊傑歸大宋所用,上躥下跳忙得不亦樂乎。有誌者事竟成,趙匡胤取周自立後,攻荊楚、平後蜀,天下逐漸成一統之勢。楊承業為大宋一統天下殫精竭慮,因此獲利頗多。趙本有意請他入朝為官,不過,他畢竟是江湖中人,入朝為官不是他所願,故而屢次推辭不就。趙深知他忠肝義膽,心中所求自始至終皆是收複故土還我河山,並在大名府為他建造宅邸,親自提筆賜名“太白山莊”,又賞與良田千傾以示褒獎。如今的楊承業遊離於江湖和官府之間家大業大,可以說他既是江湖中人又是官府中人,無論江湖還是官府,說起楊承業,誰都免不了要高看幾眼。

    趙德昭身為皇子,位高權重,地位顯赫。在他眼中,江湖中人都不過是些不守規矩、好勇鬥狠、見利忘義不入流的三教九流,他根本不屑與之來往。楊承業卻不同,此人與大宋休戚與共藕斷絲連,連趙匡胤都對他讚許有佳,他又豈敢輕視?

    聽了趙德芳的話,趙德昭頓時來了興致,心裏的埋怨頃刻間一掃而空。他拉長了臉,興致勃勃湊上前去道:“這麽說,這個女人還真有些本事......”可剛說到這裏,卻停了下來換了副嘴臉,扭扭捏捏地道:“你的意思是讓我親自登門去見沈醉紅?可......可我好歹是堂堂大宋皇子,親自登門去見一個女人,何況還是個風塵中的女人,這未免太給她臉了,這事要是傳揚出去,父皇會怎麽看?天下人又會怎麽議論?”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像趙德昭這樣前怕狼後怕虎,如何成就大業?趙德芳固然對趙德昭瞻前顧後束手束腳的行事風格頗有怨氣,但趙德昭畢竟是他血脈相連的親哥哥,古語有言,打虎親兄弟,他怎能不為趙德昭事事盡心。趙德芳正襟危坐,輕輕一笑歎道:“你這話我可不敢苟同,有道是英雄不問出處,二哥,看來你對沈醉紅還是心存成見。”趙德芳說完轉頭瞟了趙德昭一眼故意道:“要是換作皇叔,他才不會管別人怎麽看他,隻有笑到最後的,才能成為贏家。”笑到最後的才是贏家,誰說不是?趙德芳的話警醒了趙德昭,趙德昭又開始發起愁來。沉默良久,趙德芳接著道:“當年沈醉紅姐弟三人來到開封時,正趕上父皇對外用兵,為躲避兵禍,各地逃難而來的百姓紛紛湧入開封,開封城一時間聚集了十數萬無家可歸的貧苦百姓,可當時的天下一片蕭條,開封雖然是京畿重地,卻哪容得下這麽多張吃飯的嘴,開封府的官員為保一方太平,無奈之下,隻好派兵將那十數萬人趕到城南去,目的就是想讓那些人自生自滅,沈醉紅來到開封以後,在短短半年內並做下數宗大案,死在她手中的貪官汙吏、奸商惡霸多達十數人之多,劫走錢糧更是多達百萬之巨,開封城裏的達官顯貴一時談沈色變。”

    趙德昭聽得入神,聽到這裏,好奇的問道:“這個女人如此胡作非為,難道就沒有人站出來管一管?”

    趙德芳微微一笑搖搖頭道:“沈醉紅的所作所為固然有違朝廷法度,卻不是胡作非為,分明是幫了開封府那幫無能官員的大忙。”沈醉紅在開封城殺人越貨非但沒有到吃官司,怎麽到了趙德芳嘴裏反而說是幫了開封府的大忙呢,趙德昭越聽越糊塗。趙德芳轉身走回趙德昭跟前義正言辭道:“百姓們沒有飯吃,並會千方百計甚至鋌而走險,當時,湧入開封城裏的流民已經成為朝廷的心腹大患,這個隱患一日不除,開封城就好像置身在一堆幹柴上麵,隻要一點點火星,後果不堪設想,而那些貪官汙吏大權在握,卻官商勾結魚肉百姓,企圖趁火打劫大發橫財簡直死有餘辜,沈醉紅見逃難而來的百姓食不果腹、流離失所,就把劫來的錢糧分發給貧苦百姓,同時命人在開封城外造屋施粥安置流民,如此善舉可是幫了朝廷的大忙,無意間就將一場危機化解於無形之中,世上的百姓一向如此,誰對他們好他們並記住誰,沈醉紅行俠仗義、劫富濟貧一時間贏得開封百姓一片讚譽,受過她恩惠的人都把她當成活菩薩供在家裏。”“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何況救命之恩,十年過後,當年受過她恩惠的人遍布天下,那些人或散布於民間市野、或為官於朝堂、或行商於四方,在許多開封百姓心中,你我雖然貴為皇子,卻不過徒有其表,恐怕還不如沈醉紅他們心裏的地位。”聽趙德芳仔細一說,趙德昭自愧不如,心中對沈醉紅不由得生出幾分敬意。接著,趙德芳坐回原處又道:“沈醉紅在天子腳下殺人越貨,當然有不少人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欲將她除之而後快,不過,也有些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暗中一路為她保駕護航,有傳言稱,宰相趙普趙大人就曾私下裏和大理寺、開封府打過招呼,讓大理寺和開封府的官員對沈醉紅網開一麵,別人不說,就拿開封府總捕頭薛文鶴來說,此人表麵上與沈醉紅水火不容,背地裏卻對沈醉紅欽佩有加,這兩個人早有默契,開封府與玲瓏閣雙方互不幹涉、互不拆台,要不然,今日沈醉紅把開封城攪得雞飛狗跳,開封府能置之不理嗎。”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開封城裏關於沈醉紅的傳言滿天飛。趙德昭知曉厲害,不敢再輕視沈醉紅,他點點頭打定主意道:“那好,我這就讓人去準備準備,親自登門去會會這個沈醉紅。”話言剛落,怎料趙德芳仰頭哈哈大笑起來。趙德昭一時不解,責問道:“四弟,你這又是什麽意思?不是你說的嗎?讓我不要輕視沈醉紅。”

    趙德芳笑道:“話雖如此,可也不必二哥你親自去,你不也說了,身為大宋皇子,去見一個風塵女子有失體統,依我看,這件事還是我替你去辦吧。”

    趙德昭一聽惱了,冷冰冰地道:“既然如此,你何必和我繞這麽大個彎子?”

    趙德芳道:“我之所和你說這麽多,是想告訴你,凡事你不必過分操勞,有些事,大可讓下麵的人去做。”

    趙德昭皺起眉頭“哎呀”一聲道:“下麵的人做事,我不是不放心嗎。”

    趙德芳輕輕一笑道:“二哥,你是大宋皇子,將來君臨天下就是一國之君,如果事事都要你親力親為,還要那麵的人幹什麽?用人之道無非是恩威並重四個字,你這頂轎子得讓別人抬著你往前走,讓別人替你衝鋒陷陣,素我直言,別人依附於你,無非是賭一個前程罷了,即便把事情辦砸了又能怎麽樣?有求於你的人,才能更好的為你所用,你不放心別人替你辦事,那便是阻礙了別人升遷的機會,人家自然會去找一棵可以依靠的大樹,如此一來不就等於把死心塌地追隨你的人都推到皇叔身邊去了嗎?”要說帝王心術用人之道,趙德芳可比趙德昭老辣許多。聽了趙德芳的話,趙德昭暗自神傷,一時啞口無言。隻見趙德芳站起來拱手道:“二哥,你安心在此靜候佳音並是。”說完,趙德芳並大步離去,獨留趙德昭在原地感歎。

    這天晚上月圓如玉盤,滿天繁星璀璨,一盞盞明燈見整個開封照亮。汴池一潭春水,清明橋上,伊人獨醉。夜漸深,紫微星劃破天際,直衝太虛而去。天有不測風雲,好似冥冥中一切自有天意。禍起於蕭薔之中,謠言早已四散而去。有道是風雨欲來花滿樓。大難將至,天下間難免又有一場劫難。(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