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的心 美人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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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汴京富麗天下無”。作為當今天下最繁華的都市,東京汴梁的元宵燈會天下聞名。那是自然,坐擁皇城之貴,天子腳下的威嚴,開封城挺立於黃HN岸。六十年的劇變滄桑,六十年人來人往,它的繁華從未凋謝。
數風流人物,論天下英雄。開封以他傲視天下的雄心以及引領當世的目光吸引四方來客。文人墨客在此著錦繡文章,思治世之道;江湖豪客在此以武會友,品酒中君子;買賣商人在此買進賣出,茶葉瓷器經潼關、過河西、出玉門、到西域......。元宵將至,開封已經準備就緒,隻待滿城燈火點亮漫漫長夜,天成佳偶相會於月下橋頭。
元宵節前夜,趙匡胤在宮中設宴宴請群臣。宴席上歌舞助興、美人如畫,炊金饌玉、瓊漿玉液好不快活。大臣們喝得東倒西歪,趙匡胤醉眼看人。身居巍巍皇權最高處,趙匡胤不知道眼前這些掌握大宋命脈的人到底是真醉還是裝醉。周公吐哺,天下歸心。三十年征戰換來今日四海升平。曹操倒是豪氣,隻是這些達官顯貴是歸心於天下黎民百姓?是歸心於手中的生殺大權?還是歸心於自己?
做了十幾年的皇帝,趙匡胤深知帝王心術,更懂百官阿諛奉承溜須拍馬那套官場做派。一場宴會,有人借機極盡吹捧,有人陰謀暗算防不勝防,有人暗中窺探以試虛實。官場上的形形色色五花八門,嘴裏說著忠於朝廷,大談黎民百姓,實則不過是為自己謀一條平步青雲的升遷之路。趙匡胤是當世梟雄,他看透了朝堂上的虛偽,也要利用這種虛偽。身為大宋之主,需要有人為他衝鋒陷陣,必要的時候為他遮擋狂風暴雨。他不怕大宋官員貪贓枉法,他不擔心朝中有人爭權奪利。水至清則無魚,官場上的事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在他看來,貪財好利的人要用,這種人隻是要許以高官厚祿,自然就能把控在手。爭權奪利的人也要用,隻要他居中調和,大宋江山就能千秋萬代。至於天下百姓,對一國之君而言,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句話隻是籠絡人心安撫萬民的誇誇其談。君王之道除了以德服人,更多時候行的是霸道之術。
近些日子,開封城中謠言四起,無論官員還是百姓都在私下流言,趙匡胤身患重病,恐不久於人世。殺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誅心。謠言的危害有時候勝過瘟疫,開封人心不穩,朝中已經有人開始蠢蠢欲動。最近半個月,朝中怪事不斷,兩個手握實權的禁軍副統領被人暗殺,戶部一位主事失蹤,用於北伐的一百萬兩軍餉不翼而飛。接二連三發生這麽多事情絕非偶然,趙匡胤宴請群臣,固然是與群臣共度佳節,也有借機消除謠言,試探群臣之意。
黃袍加身,杯酒釋兵權,裝醉可是趙匡胤的拿手好戲。宴席尚未結束,趙匡胤並謊稱醉酒回內廷休息去。伴君如伴虎,趙匡胤此舉意欲何為難免讓人猜疑。眼看時候不早了,眾臣一怕酒後失言招來殺身之禍,二怕就留宮中招來非議,沒過多久紛紛散去各自回府。
燕趙之地自古多義士。趙匡胤祖籍HB涿郡,少年時頑劣好鬥,時常和一些地痞流氓混在一起,養成了好吃懶做愛貪便宜的毛病。長大以後淪落江湖,以江湖草莽自居,不過,身上倒有些愛打抱不平的豪俠義氣。
後來經人指點投靠郭威,憑著一顆虎膽在戰場上縱橫馳騁,逐漸拚得了功名。柴榮繼位後,趙匡胤深受重用,一步步坐到禁軍統領的位置,並掌管開封防務。柴榮英年早逝,年僅七歲的柴宗訓繼位,符太後垂簾聽政。當此之時,主少國疑,朝中掌握實權的大臣表麵順從,暗中卻有忤逆之心,柴宗訓母子不得不倚重手握重兵的趙匡胤。自唐末天下大亂以來,禮製崩潰,王朝更迭是司空見慣的事,趙匡胤的野心逐漸顯現,終於陳橋兵變黃袍加身,取代北周建立了大宋。
今夜的宴席和鴻門宴沒有一點關係,趙匡胤有他的不得已之處。歲月不饒人,即便坐上了皇位,他的日子依然不好過。半生在戰場上度過,經曆的大小戰鬥不下百場,他身上受的傷有幾十處之多。多年在戰場上廝殺,早已耗盡他畢生精力,他才五十歲,頭發卻早已發白,五十歲的人長得像六十歲的樣子。外界傳言他身患重病其實並非空穴來風,這三個月,他飽受病痛之苦,可為了穩定朝局,他不得不在眾臣麵前裝出精神抖擻的樣子。今夜宴請群臣,多飲了幾杯,幾杯烈酒下肚,舊疾複發疼痛難忍,他隻好裝醉先回宮休息。
趙匡胤獨自坐在禦書房中,他麵對的是至高無上的權利,麵對的是大宋千裏河山,同時麵對的也是世人無法體會的孤獨。高處不勝寒,別人能看到的隻有一國之君坐擁天下的富庶,卻看到高牆壁壘之下的血雨腥風。人到了行將就木之時,最想要的就是歡樂安逸,做在龍椅上卻不行,因為他無時無刻都要提防從身後射來的暗箭。即便是自己的妻兒子女,即便是自己的手足兄弟,他都不能掉以輕心。
王繼恩放慢腳步佝僂著腰走到跟前小聲道:“皇上,林大人在殿外求見。”
說來悲哀,身為一國之君,心裏的苦不能和自己的親人說,隻能把眼前這個宦官王繼恩當做傾訴的對象。自古以來,宦官亂政之事不在少數,趙匡胤乃當世梟雄,對王繼恩這等陰損毒辣之人自然不屑於股。無奈英雄終有暮年,人老了,誰都需要陪伴。王繼恩是自己身邊的近臣,又是個太監,就算他有再大的野心也不可能威脅到自己的皇位,順理成章就成了趙匡胤委以重任之人。
聽聞林射穀已經回到開封,趙匡胤大喜,心裏憂慮突然少了幾分。他抖擻精神抬手道:“快請。”
王繼恩前去命人把大殿的門打開,迎林射穀來到趙匡胤麵前。林射穀雙膝跪地一拜道:“微臣參見皇上。”
趙匡胤道:“林大人快快請起。”待林射穀站起來退到一旁,趙匡胤打量了他一番道:“這次急著把你召回來,是因為最近朝中不太平,有些事情隻有交給你去辦,朕才能安心。”
此言叫林射穀頗得意,他拱手道:“微臣替皇上辦事,萬死不辭。”
趙匡胤看重的就是林射穀的忠心,他問道:“最近京城發生的事你都聽說了吧?”
林射穀答道:“微臣在回來的路上已經聽人說了,皇上放心,微臣已經命人暗中開始調查,相信用不了多久,一切都會有結果。”在事情尚未查明之前,林射穀就敢誇下海口,足見此人作風一貫強勢。
趙匡胤相信林射穀的能力,他一邊點頭一邊道:“你的辦事能力朕一點也不懷疑,不過,朕要提醒你一句,最近發生的事絕不像表麵看的那麽簡單,有些人覺得朕老了,暗中早就開始蠢蠢欲動,朕這個皇位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哪怕朕犯一點點的錯,他們都會揪住不放,朕絕不會讓任何人有機可乘,你是朕最為倚重的人,希望你不要辜負了朕對你的信任。”
林射穀拱手道:“是皇上。”說完,他抬起頭打量趙匡胤一眼道:“皇上,微臣辦事不利,這次沒能把軍侯府一網打盡,請皇上治罪。”
趙匡胤麵無表情道:“軍侯府雖然是朕的一塊心病,可與朝廷中的明爭暗鬥相比,區區一個李墨白還不足為慮,江湖上的事讓寧國山莊去辦,朕已經給鮑玉龍下旨,讓他全權負責總覽江湖之事。朕眼下正在積極籌措糧餉,準備軍械,操練將士,不日,朕就會對北漢用兵,此次若能滅掉北漢,自唐末以來諸侯割據,戰亂不斷的局麵就能徹底結束,百姓從此都能過上太平日子。眼下有兩件要緊的事要辦,其一,你要替朕盡快查清是誰在背後攪亂朝局,隻有朝廷穩定,朕才能安心北伐,其二,北伐需要大量情報,大內侍衛眼線遍布天下,從現在開始,朕需要遼國和北漢所有的動向,讓你的人盡快行動,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朕不想做聾子瞎子。”
林射穀道:“微臣立刻安排人手去辦,隻是......”他忍了忍道:“皇上,最近江湖上有些流言蜚語,百姓們都在私下議論,微臣擔心妖言惑眾,不知該如何是好,請皇上明示。”
聽了這話,趙匡胤目光犀利看著林射穀問道:“江湖上都在傳些什麽?”
流言蜚語傳了那麽久,趙匡胤不可能沒有聞到一點風聲。林射穀偷偷看了趙匡胤一眼道:“都是些大不敬的話,微臣不敢說。”
趙匡胤道:“你盡管直說,朕恕你無罪。”
林射穀心中略有些緊張,試探著道:“下麵都在傳言,說皇上龍體欠佳,恐怕......”他沒敢繼續往下說,匆忙拱手道:“皇上乃真龍天子,自有上天庇佑,說那些話的定是心懷叵測之人,皇上青春正貌,定能千秋萬代,是微臣糊塗了。”
趙匡胤哈哈笑一聲道:“林大人,你什麽時候學會了這些阿諛奉承之言?”趙匡胤這話毫不客氣,話中斥責之意更是一點也不掩飾。林射嚇出一身冷汗,可還不等他開口解釋,趙匡胤就道:“人之生死自有天命,朕雖然是真龍天子,卻也逃不過世道輪回,朕一生南征北戰,隻希望在死之前能夠一統天下,如能得償所願,朕死而無憾。”
林射穀長舒一口氣道:“皇上龍體康健,您的願望一定能夠實現。”
豈料,趙匡胤卻唉聲歎氣道:“朕一生幾乎都在戰場上度過,連朕自己都不記得自己身上受了多少處傷,去年入冬以來,朕的身體一直不適,所以才讓那些圖謀不軌之人鑽了空子。”林射穀心裏清楚,趙匡胤對他直言不諱即使對他的信任,同時也是對他的鞭策。緊接著,趙匡胤一揮手讓王繼恩退下,而後問道:“聽說最近江湖上有人在找那件東西?”
林射穀一思量道:“皇上說的是那件東西?”
趙匡胤點點頭道:“那件東西在朕的手裏,這件事世上隻有朕、鮑玉龍和你三個人知道,江湖中人都以為那件東西早在三十年前就毀了,怎麽還有人在三十年後舊事重提?是不是有人走漏了消息?”
三十年前那件事是趙匡胤的忌諱,林射穀急忙跪倒在地道:“微臣對皇上忠心不二,那件東西的事微臣早就浪在肚子裏,請皇上明察。”
趙匡胤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問道:“那你說說看,會不會是鮑玉龍走漏了消息。”
林射穀低頭一想道:“微臣不敢妄下結論,不過,依微臣對鮑玉龍的了解,鮑玉龍絕不敢欺瞞皇上,更不敢把那件東西的消息走漏出去。”
如此這般踢皮球,趙匡胤很不高興,喝道:“既不是你,也不是鮑玉龍,難道是朕不成?”
林射穀道:“皇上,江湖中人意氣用事貪得無厭,聽到點什麽風聲就會誇誇其詞,那件東西武林中人視為無上之寶,即便當年皇上真的把它毀了,武林中人依舊會前仆後繼趨之若鶩,微臣以為,這件事純屬那些江湖中人無中生有無事生非。”
趙匡胤餘怒未消道:“那件東西關係到朕的聲譽,你應該知道該怎麽辦。”
林射穀道:“微臣明白。”
此時,天色已晚,趙匡胤道:“時候不早了,你先退下吧。”三十年前的舊事今夜重提,林射穀心中惴惴不安。君王一句話,天下不知又要多出多少孤魂野鬼。三十年前那件事林射穀至今記憶猶新,他知道,趙匡胤之所以一直重用他,和當年那件事分不開,如果不是這些年他一直守口如瓶,隻怕他早就是一具枯骨。趙匡胤殺心已現,林射穀渾身汗毛直立,作為趙匡胤手裏殺人的刀,他知道自己隻有永遠保持鋒利才有利用的價值。看來殺人在所難免,他戰戰兢兢拜別趙匡胤退出禦書房,這才發現自己額頭上早已滿是汗珠。
除了他自己,趙匡胤不相信任何人。林射穀剛走,卓雲就從屏風後麵走了出來半跪在趙匡胤麵前。趙匡胤平靜地問道:“剛才林大人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卓雲道:“回皇上,微臣都聽到了。”
趙匡胤冷冷一笑道:“朕把你安排在林大人身邊你可知道朕的用意?”
卓雲答道:“微臣明白,皇上是想讓臣做您的眼睛,做您的耳朵。”
聽了這話,趙匡胤很是滿意,他道:“朕不相信任何人,卻不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自己的耳朵,你是朕的眼睛,是朕的耳朵,許多事朕可以不相信別人,卻不能不相信你,你是聰明人,隻要你為朕做好該做之事,朕絕不會虧待你。”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帝王之心就是那百丈玄冰,沒有人能猜得透他在想什麽,沒有人知道他真正相信的是什麽。卓雲是趙匡胤手中的一顆棋子,從他十五歲那年就被趙匡胤安插到大內侍衛當中一步步成為林射穀最信任的兩人之一。沒人知道像卓雲這樣的人有多少,不過可以肯定,天下不止一個卓雲。
在開封地界上,玲瓏閣的老板沈醉紅可是個厲害人物。在不知情者眼中,沈醉紅表麵光鮮亮麗,卻不過是個淪落風塵靠出賣色相營生的平凡女人。大多數人羨慕的是她的美貌和玲瓏閣源源不斷的財富,至於她的為人,免不了在背後暗罵她自甘下賤。但在知情者眼中,沈醉紅又是另一個樣子。這個女人美貌和毒辣並存,她的武功深不可測,作風一貫強勢幹練,凡是得罪過她的人都沒有好下場。因而在開封城裏,上至達官顯貴,下至普通百姓,誰都要給她幾分麵子。
天子腳下,京畿重地自古就是藏龍臥虎之處。一個女人能在男人當道,強手如林的開封占有一席之地,可見此人絕非等閑之輩。當然,事事不能隻看表麵,別人看到的隻有她的身份地位,隻有她對男人的和言歡笑,卻看不到她在背後的付出和無奈。
天下烽煙四起,江湖上風雨飄搖,身處亂世,沒有人能逃出宿命的掌控。沈醉紅生在天府之國的CD,父母都是讀書人,她家境殷實,從小學習琴棋書畫,可以說無憂無慮。奈何在她十五歲那年,戰火燒到了川蜀大地,她的父母雙雙死於亂兵之中,隻留下一個十歲的妹妹和一個七歲的弟弟與她相依為命。突如其來的變故徹底改變了她的命運,她不得不獨自承擔起照顧弟弟妹妹的責任。然而,天下餓殍遍野,哪有她們姐弟的活路?無奈之下,她隻好屈服於自己的命運,在十六歲那年,嫁給了一個比她大二十幾歲的有錢人做小妾。
起初,那個男人對她還算不錯,至少她的弟弟妹妹都能吃上飽飯,再也不用過沿街乞討的生活。那時候,她剛滿十六歲,正是萌生情愫的年紀,她把自己所有的愛都寄托在那個父親般的男人身上,憧憬著幸福的生活從此開始。然而好景不長,僅僅一年後,那個她寄予厚望的男人卻在一場宴會上把她送給了另外一個男人。她的心在那一刻徹底死了,厄運從此降臨。在那個男人家裏,她飽受折磨,經常吃不飽飯,但她一直選擇逆來順受,心裏想著隻要弟弟妹妹能平安長大,她就算死也無所謂。可她所有隱忍換來的不過是虛無的幻想,那個男人在得到她以後又對她年僅十二歲的妹妹產生了非分之想。她乞求那個男人放過自己,得到的是一頓毒打。那一頓毒打終於將她打醒,她自己的命運已經無法挽回,她不想自己的妹妹走上她這條路。世上沒有一個男人時值得真心托付,女人要想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道生存隻能靠自己。她看透了有錢有勢那些男人的虛偽,暗下決心一定要讓所有傷害過她的男人付出代價。
一天晚上,那個男人醉醺醺的跑到她的房間,她趁那個男人醉得半死,用事先早就準備好的繩子把那個男人困了起來。她不會這麽輕易就讓那個男人死,她要聽到那個男人對她低三下四的哀求。那個男人酒醒以後,她的複仇在那個男人頤指氣使的嗬斥聲中開始。在冰冷的刀下,那個男人由霸道變成苦苦哀求。這一天在她腦海中想過無數遍,她用匕首親手割下了那個男人的耳朵,削掉那個男人的鼻子,然後一刀刀把那個男人的心挖了出來,直到那個男人在痛苦中死去。那一刻,她就好像是一個嗜血的魔鬼,她在做那一切的時候,沒有一絲慌張,心裏沒有一點憐憫。那個男人的家對她而言就是地獄,她要親手毀掉那個讓她失去尊嚴的地方。在她殺了那個男人以後,她趁天黑把那個男人家裏的門都鎖上,一把大火,將那個充滿罪惡的院子化為灰燼。
一場大火換來久違的自由,同時喚起她心裏所有的恨意。是那個她曾深愛的男人毀了她的一切,她說過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傷害過她的男人。她趁那個男人熟睡的時候侵入那個男人的房間,她本想一刀了結了那個男人的性命,可她心裏是愛過那個男人的,事到臨頭她還是下不去手。就在那時候,那個男人醒了過來,生死關頭,那個男人跪在她麵前口口聲聲說愛她,並乞求她寬恕。在那個男人的淚水和甜言蜜語中,她心裏的善意最終讓她選擇了罷手。可她萬萬沒想到,就在她放下手裏的刀那一瞬間,早已埋伏在門外的捕快衝進門來將她抓住,她那時才明白過來,原來那個男人說的話全都是騙她的,她又一次敗給自己的天真。
官府在收了那個男人的錢以後,沒有任何審訊並急於將她處死。她那時候就在想,如果就那樣死了,弟弟妹妹以後怎麽辦?她一點也不甘心。上天總算有開眼的時候,行刑之際,一個江湖俠客從劊子手的刀下將她救下,並把她們姐弟帶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後來她才知道,救她的那個江湖俠客名叫司馬月奴,她感激司馬月奴的救命之恩,加之當時官府正在四處通緝她,也許隻有江湖對她而言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就那樣,她淪落江湖,並拜了司馬月奴為師。
平靜的日子慢慢催生她對生活的熱情,司馬月奴英俊風流,她逐漸愛上了那個多情的男人。他明白,幸福都是自己努力爭取來的。她向司馬月奴表明心事,無奈上天又和她開了一個玩笑,當時司馬月奴的心卻屬於一個叫花蕊夫人的女人,從來都不屬於自己。即便後來花蕊夫人死了以後,司馬月奴也從未對她動情。十年前,司馬月奴離她而去,從此再無消息,她就帶著弟弟妹妹走遍天下尋找司馬月奴的下落。後來聽說司馬月奴可能在開封,她並千裏迢迢追到開封來。
可惜在開封,她依然沒有找到司馬月奴下落。她知道那個男人永遠都不可能屬於自己,也許他又愛上了另一個女人,和那個女人躲在哪裏不想被人打擾。日子一天天過去,失望讓她開始對司馬月奴死心。隨著弟弟妹妹慢慢長大,四海為家的日子她已經厭倦了,況且弟弟沈落月因為從小衣不遮體食不果腹落下了終身病根,不僅心智像個孩子,而且體弱多病不宜遠行,她並決定在開封落腳,給弟弟妹妹一個舒適的家。
起初剛來到開封的時候,身為女子,又是川蜀來客,沈醉紅處處受人排擠,沒有人把她放在心上,更有甚者對她的美貌垂涎三尺。當時的開封雖然繁花似錦,可一半是權貴者有錢肆意揮霍,另一半是百姓流離失所,大街小巷每天都會有人餓死。見到當時那種情形,沈醉紅聯想到自己年少時的遭遇。如果沒有人伸出援手,天下將多出多少像她一樣的不幸女子,又將餓死多少孩子?當時她已經決定改頭換麵重新做人,從此並開始走上劫富濟貧的行俠仗義之路。
慢慢的,她的義舉得到開封武林人士的一致讚許,也得到一些心懷天下官員的默許,她在開封城占有一席之地的同時,身邊聚集了一群俠肝義膽之士。經過十年苦心經營,那些曾受過她恩惠的人逐漸深入開封各個階層。有些人做起買賣,有些人考取功名,有些在軍前效力,有些人成為市井之徒,有些人像她一樣投入江湖,成為開封黑道上的英雄好漢。其實連她也沒有想到,當年的善舉在十年後竟有如此豐厚的回報。這些人在今日成為她的耳目,無論在朝中還是江湖,沈醉紅這個名字可以說一呼百應。掌握開封府白道的自然是官府,可要是說起是誰掌握著開封府的地下黑道,那個人毫無疑問就是沈醉紅。
玲瓏閣裏的姑娘醉了整個開封府,那些有錢有勢的男人在征服了天下以後,隻有征服最嫵媚的女人才能證明他們的能力。沈醉紅不在乎世俗對她怎麽看,玲瓏閣就是妓院,沒有人強迫那些男人往玲瓏閣跑,是那些男人好色不忠。世人一直在苛責不幸淪落風塵的女人,卻沒有對那些間接促使女人走上這條不歸路的男人提出半句質疑,這難道是公平的?玲瓏閣裏的女人靠自己的臉博取男人的歡笑是令人不齒,可世上有多少女人為了錢財主動投入男人的懷抱。比起那些主動投懷送抱的女人,玲瓏閣裏的姑娘至少配得上正大光明這四個字。亂世中,女人為謀一條生路何其難以?說到底,誰願意靠賣笑謀生。倘若生逢盛世,世上也不至於有這麽多命運悲慘的女人。
元宵佳節是情人相會的日子,這天,玲瓏閣的熱鬧異於平日。一大早,前來喝酒快快活的男人進進出出,那些男人口袋裏的銀子就這麽不知不覺流進玲瓏閣的庫房。對於沈醉紅來說,進出玲瓏閣的男人除了是她的顧客以外並與她再無半點關係。男人好色,對男人最大的懲罰不是要了他的性命,而是把他的銀子一點點全都弄到自己手裏,最後看著他傾家蕩產妻離子散,那才叫大快人心。沈醉紅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不管進入玲瓏閣的是皇親國戚還是英雄豪傑,你願意掏銀子,玲瓏閣裏的姑娘願意陪你,那並是你情我願的事,沒有那個本事,你就別進玲瓏閣的門。至於賠了銀子,你也別怪玲瓏閣翻臉不認人。
玲瓏閣每天來的都是些三教九流之人,沈醉紅隻有每天呆在玲瓏閣才能鎮住那些前來惹是生非之人。這個女人冷眼而美貌,三十歲的人長著一張十八歲的臉龐。她個頭不高,身材不能說胖也不能說瘦,經曆師事之後,身上那股獨特的風韻似乎越發嫵媚動人。不僅如此,她獨具火辣的氣質,又顯得不易親近高不可攀。這樣的女人對任何男人來說都是挑戰,當然,也會言不由衷讓所有男人對她心生愛意。
然而,即便如此,也不是所有男人都能輕易靠近她。經曆過痛徹心扉,經曆過深愛卻得不到,十年來,她的心一天天沉入深淵。或許這就是她的宿命,她一生都不可能遇到真正懂得愛惜她的男人。可她依舊不死心,盡管這些年對她傾心的男人不在少數,盡管這些年有很多男人在她身上花費重金,可她想等的還是那份真摯的愛。
今日的玲瓏閣略顯吵鬧,不由得讓沈醉紅心中有些失落。女人的青春能有多少年?到了這個年紀,她心中難免有些焦慮和緊迫。也許是因為今天這個日子太過敏感,偌大的房間竟讓她覺得有些無法呼吸。她走到窗前推開窗,樓下往來熱鬧的人群擠滿街道,溫和的風迎麵吹來,她的心情一下子輕鬆許多。
就在這時候,一個差不多五十歲的女人推開門走進屋。沈醉紅回頭看了她一眼道:“雲姨,事情查的怎麽樣了?”
那個女人名叫贏翠雲,因為善使飛針,江湖上的人都叫她神針夫人。十年前沈醉紅來到開封,贏翠雲並一直在她手下做事,十年過去,她們之間的關係已經亦如母女。贏翠雲關上門走到沈醉紅身後小聲道:“這次的事情可不簡單,開封恐怕要變天,姑娘,依我看,這件事咋們最好少管為妙,也不要再往下查了。”
開封城是什麽地方?無論發生任何事都不會是小事。沈醉紅對別的事都不感興趣,她隻是不想玲瓏閣被扯進去,她道:“雲姨,你告訴那些人,不管他們想幹什麽,必須保證玲瓏閣不受牽連,否則的話,別怪我沈醉紅不客氣。”
贏翠雲笑道:“姑娘放心,那些人知道玲瓏閣的厲害,巴結咋們都還來不及,絕不敢和我們作對。”二人正說著,街市上的人流一陣驚慌,人群四處奔逃。一輛左右跟著七八個手持長棍仆人的馬車橫穿街道停在樓下,馬車上下來一個衣著華貴的年輕公子。那年輕公子罵罵咧咧,口氣十分張揚跋扈,好似整條街道都是他們家的。
那公子名叫崔玉恒,他可是玲瓏閣的大主顧,每個月都要到玲瓏閣花上幾百兩銀子。等他進了玲瓏閣,贏翠雲看了沈醉紅一眼道:“是崔玉恒,這個混蛋,占著他爹是禁軍統領無惡不作,昨天,他搶了城北買酒那張老漢家的女兒,張老漢氣不過尋上門去找他理論,沒想到他非但不還人,還讓手下把張老漢打了一頓,聽說張老漢現在還躺在床上,能否保住性命還不知道,要不是姑娘攔著,我早就想派人好好教訓教訓他。”
崔玉恒是京城一霸,要不是因為他爹崔萬鈞掌管禁軍大權在握,就算他有十個腦袋也早就被人擰了下來。像崔玉恒這種人,沈醉紅自然瞧不慣,卻又不能不顧及崔萬鈞手裏權勢。沈醉紅轉身走回到桌子麵前坐下來道:“像崔玉恒這種人,早晚有人替我們取他的腦袋,用不著我們動手,雲姨,傳令下去,讓下麵的人都把眼睛睜大一點,不要放過任何一點消息。”贏翠雲跟上來點了點頭,沈醉紅接著問道:“那個人怎麽樣了?”
贏翠雲臉色一些凝重道:“姑娘放心,我已經把那個人藏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絕不會讓任何人找到他。”
沈醉紅道:“這就好,雲姨,那個人對我們很重要,一定要派可靠之人嚴加看管。”
沈醉紅話言剛落,有人敲響了房門。贏翠雲去把門打開,一個夥計站在門外拱手道:“姑娘,開封府的薛捕頭在樓下求見。”
開封名捕薛文鶴,作為開封府總捕頭,此人為人正直,為官清廉,無論為官還是做人,他身上頗有俠義本色,他的麵子是要給的。沈醉紅站起來正要往門外走,贏翠雲上前來堵住去路話裏有話道:“姑娘,你要是覺得為難,不如我去見見這位薛捕頭,我就說你不在。”
薛文鶴此時前來所為何事,沈醉紅心知肚明。經贏翠雲提醒,沈醉紅猶豫片刻道:“還是我去吧。”於是,她與贏翠雲一前一後一起走出房門。
在樓梯口正好與崔玉恒撞上。熟人見麵免不了客氣幾句,崔玉恒仰頭哈哈大笑道:“幾日不見,沈老板可是越來越漂亮咯。”姓崔的說著一拱手道:“沈老板、雲姨,別來無恙。”
進了玲瓏閣的門就是沈醉紅的客人,漂亮話都說在台麵上,沈醉紅嫵媚地抬眼笑道:“崔公子真是客氣,誰不知道公子出手闊綽,你可要多多關照我玲瓏閣的生意喲。”
沈醉紅給他幾分臉色,崔玉恒一時心花怒放,笑嘻嘻看著沈醉紅道:“沈老板如此抬愛,不知本公子今日有沒有那麽好的運氣請你喝上兩杯?”
多年混跡於風塵之中,沈醉紅最清楚如何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她對崔玉恒微微一笑道:“崔公子,真是不好意思,我今天有客人。”她一揮手招來幾個美豔姑娘道:“好好陪崔公子。”說完,從崔玉恒身邊溜走,往樓下走去。一股芳香飄進崔玉恒鼻子裏,崔玉恒心裏貓爪子撓一樣,卻見樓下等著五個捕快,一時覺得掃興不已。
樓下五個捕快手裏都帶著兵器,領頭的是個三十來歲,行的端站得直,身材高大使劍的漢子。那人就是薛文鶴,此人出身捕快世家,從小耳濡目染學會不少破案的本事。他二十歲那年,因破獲幾起大案,從此嶄露頭角得了個名捕的稱號,也就從那時開始,他一路平步青雲,不到三十歲並坐上開封府總捕頭的位置。
沈醉紅與薛文鶴相識多年,當年她來到開封闖蕩,薛文鶴身為開封府總捕頭,兩人可沒少鬥法。不過,薛文鶴這個人還算仗義,明麵上雖然給她找了不少麻煩,暗裏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給了她不少方便。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沈醉紅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她走到薛文鶴身邊問道:“薛捕頭今日怎麽有空到我這來了?”
薛文鶴一抱手道:“多日不見,在下特來拜會。”
沈醉紅瞧出他有難言之隱,轉身嗬嗬一聲道:“莫非薛捕頭看中了我這裏哪位姑娘不成?薛捕頭,有話直說吧。”
沈醉紅快人快語,薛文鶴不好意思再客氣,苦苦笑道:“姑娘應該聽說了,最近開封發生了幾起大案,禁軍副統領張佩、吳啟平被殺,戶部侍郎尹固失蹤,一百萬了軍餉不翼而飛,在下和手底下的兄弟日子都不好過,開封城裏姑娘的眼線眾多消息靈通,在下今日前來,是想請姑娘幫個忙。”
不等沈醉紅回答,贏翠雲接上話道:“薛捕頭,這案子發生在京畿重地,死的人又是皇上身邊的近臣,自然不是你開封府一家之事,你何必這麽著急呢?”
薛文鶴憂慮道:“發生這麽大的案子,皇上震怒,開封府上下難辭其咎,如果不盡快破案,我擔心皇上怪罪下來,我和手下兄弟砸了飯碗不要緊,就怕因此丟了腦袋。”他再一抱手對道:“懇請姑娘看在我這些兄弟都有妻兒父母的份上出手相助。”
沈醉紅抬頭往樓上看了眼,崔玉恒和他手下的嘍囉正往下看。她冷冷一笑轉身對薛文鶴道:“薛捕頭,你是官府中人,我隻不過是個做買賣混口飯吃的弱女子,不是我不肯幫你的忙,是你這個忙我實在幫不上。”
薛文鶴愣住了,想了想道:“可否請姑娘指條明路。”
沈醉紅道:“我是江湖中人,官府的事我從不插手,這是江湖上的規矩,況且我真的不知道這件案子到底是怎麽回事,薛捕頭,你還是另請高明吧。”
沈醉紅已經下了逐客令,薛文鶴隻好拱手道:“在下告辭。”說罷,帶著手下捕快大步離開。等薛文鶴走了以後,沈醉紅再一抬頭,崔玉恒這才轉身招呼手下人喝酒去。
官場上的爭鬥你死我活,即便在太平盛世,看不見的血腥永遠隱藏在風平浪靜下麵。沈醉紅混跡開封多年,官場上的明爭暗鬥她早就見怪不怪。原本,死兩個朝廷官員,丟些國庫裏的銀子不是什麽稀奇的事。不過,此次出事的時機卻十分微妙。眼下民間正在傳言趙匡胤身患重病,這時候可以說人人自危,偏偏就在這種時候出了殺人越貨這樣的差錯,就不得不讓人懷疑背後是否有人想圖謀不軌。
權利能讓所有人變得瘋狂,因為隨著權利而來的是財富、是美人、是至高無上的地位。開封是天下的中心,這裏的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左右天下局勢。自唐末以來,短短六十年,先後有後梁、後漢、後晉、後周、大宋五個朝代在開封建都立國,數位梟雄在此坐上夢寐以求的皇位。這六十年,開封城就像堆滿財寶的地獄,吞噬了多少人的野心。大宋雖然立國已經有十六年,難道就再也沒有人對那至尊之位有覬覦之心?
連崔玉恒這種紈絝子弟都對當下的事饒有興致,沈醉紅心中十分困惑,她不禁想問,這件事背後到底隱藏著多少陰謀。十餘年顛沛流離的生活,每每想起,對沈醉紅而言都是刺骨的痛。在開封立足固然不易,到底還有弟弟妹妹陪在身邊,隻要一家人在一起,不管怎麽辛苦都是值得的。她不想再回到過去,因而她時時刻刻保持警覺,內心不敢有一絲鬆懈。不管此次的事情背後有什麽樣的陰謀,她都想盡快查清真相,在她看來,隻有把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玲瓏閣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沈醉紅正想到不解處,一個少年昂首迎麵而來朝往玲瓏閣裏邊走。那少年約莫二十歲上下的樣子,他個頭不算高,相貌不算英俊,身上穿一件灰色的粗麻布衣,除了手中一把一覽無餘的破扇子外,身上沒有什麽像樣的配飾,一看並知他生活拮據。或許正因為江湖不易,練就那少年一副樂觀自信。少年臉上時刻帶著笑容,他身上那股正義凜然之氣讓人十分舒服,旁人一看,或多或少並多了幾分親近之意。
按理說來者是客,沈醉紅不該阻攔。誰知少年剛踏進玲瓏閣沒幾步,沈醉紅並搶先攔住少年的去路,打量少年一眼問道:“穆子蘇,你到玲瓏閣來做什麽?”
少年名叫穆子蘇,他是那種丟進人群裏就會被人海淹沒,卻又會隨著時光推移慢慢脫穎而出的人。沒人知道他從哪裏來,隻曉得開封城裏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並多了他這一號人物。說他為人正直,可他經常混跡於賭場、酒館、妓院,隻要身上有幾個大子,並會邀約三五個狐朋狗友醉個不省人事,可以說是個徹頭徹尾的小混混。說他邪魔歪道,可他身上頗有俠義之風,往往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天生就對弱者抱有同情之心。要說起打架,開封城裏沒有幾個人是他的對手,卻又一向循規蹈矩。他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他,有銀子的時候胡吃海喝,沒銀子了,天為被地為床他也能睡得安逸舒服。是金子總會發光。少年人能像他這般榮辱不驚的人少之又少,因而開封城裏不少武林豪客都對他推崇備至。但穆子蘇並沒有因此得意忘形,他依然我行我素逍遙快活,可謂開封城裏的一個異類。
到玲瓏閣自然是來找樂子的,沈醉紅的話真問得奇怪。穆子蘇對她一笑答道:“當然是來喝酒的咯,玲瓏閣是所有男人夢寐以求的地方,別人能來,難道我穆子蘇就不能來?”
穆子蘇的心思可瞞不過沈醉紅。本來沈醉紅並不厭惡穆子蘇,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穆子蘇和沈醉紅的妹妹沈佩心越走越近,兩人幾乎每天都見麵,年輕男女慢慢的豈能不擦出火花。沈醉紅隻有沈佩心一個妹妹,她當然想沈佩心幸福。隻是穆子蘇整天招搖過市不務正業,醉得跟隻醉貓一樣,就他現在這個樣子,沈醉紅說什麽也不會眼睜睜看著穆子蘇成為自己的妹夫。
聽了穆子蘇的話,沈醉紅冷笑道:“你想喝酒,你有銀子嗎?”
穆子蘇反問道:“沒有銀子,我敢到玲瓏閣來嗎?”
穆子蘇這幅嬉皮笑臉的樣子叫沈醉紅很不舒服,她臉一拉挖苦道:“你把玲瓏閣當什麽地方了?就你身上那點銀子,我玲瓏閣的姑娘還瞧不上。”她一轉身背對穆子蘇道:“對不起了穆公子,我玲瓏閣不做你的生意,你請吧。”
穆子蘇迎上去走到沈醉紅身旁笑道:“玲瓏閣開門做生意,哪有把客人擋在門外的道理,沈老板,你就不怕在下這張嘴出去胡說八道,壞了玲瓏閣的名聲?”
沈醉紅可不是好惹的,她轉身步步緊逼上去,逼得穆子蘇步步往後退,同時道:“你嚇唬我?穆子蘇,你少在我麵前裝模作樣,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來幹什麽?我勸你離佩心遠點,你也不想想,就你現在這個樣子還想打佩心的主意,你知道什麽叫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嗎?”
沈醉紅這話說得絲毫不留情麵,換了任何人恐怕都難以接受。豈料穆子蘇一定也不生氣,反而仰頭哈哈大笑一聲玩笑道:“我這隻癩蛤蟆要是真吃到了天鵝肉,那可真替天下所有的癩蛤蟆長臉了。”
穆子蘇放任自流的豁達在沈醉紅那裏就成了小人得誌的醜惡嘴臉,沈醉紅氣不打一處來,她逼上去大罵道:“滾滾滾,你給老娘滾出去。”穆子蘇不可奈何,硬是被沈醉紅逼退到玲瓏閣門外去。即便如此,沈醉紅依舊不依不饒,她一指穆子蘇,雙手插腰形同潑婦一般罵道:“穆子蘇,你給老娘聽好了,你要是再敢來找佩心,我就把佩心關起來,看你們以後還怎麽見麵。”
穆子蘇敬重沈醉紅,卻不畏懼她,笑道:“沈老板,你這就不講道理了吧,是我主動來找佩心,你不找我的麻煩,怎麽為難起佩心來了?”
沈醉紅嗬嗬一聲道:“心疼了吧?這就是我沈醉紅的道理,你們不讓我好過,我憑什麽讓你們在我眼皮子底下晃來晃去?還不快給我滾。”
穆子蘇拿沈醉紅沒有辦法,隻好連聲道:“好好好,我這就滾行啦吧。”他歎了口氣剛一轉身,一個姑娘急匆匆跑來,穆子蘇猝不及防,那姑娘一頭並紮進他懷裏。等回過神來,穆子蘇與那姑娘目光相對,兩人呆呆看著對方,穆子蘇情不自禁道:“佩心......”
那姑娘便是沈醉紅的妹妹沈佩心。她的年齡與穆子蘇不相上下,小巧的個頭和瘦弱的身形顯得十分精致,一件黃色的外衣穿在身上顯得十分得體。到底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她那瓜子形的臉蛋和沈醉紅長得有幾分相似,卻又不及沈醉紅的霸氣威風,倒顯得如江南女子那般浪漫優雅。
這對年輕男女撞在一起顯得情意綿綿,沈醉紅看後大氣,她上前去猛地把沈佩心從穆子蘇身邊拉開,然後分別看了二人一眼罵道:“好啊,你們兩個是約好了來氣我是不是?”事發太突然,沈佩心的臉一下子紅了,低著頭一言不發。沈醉紅瞧見她的樣子,又氣又恨,指著沈佩心大吼道:“佩心,我不是和你說過,讓你不要再和他見麵了嗎?我的話你不聽了是嗎?你還有沒有把我這個做姐姐的放在眼裏?”
沈醉紅的性子沈佩心是知道的,這種時候她要是敢頂嘴,免不了一頓責罰。可在感情麵前,她實在受不了沈醉紅對她指指點點,於是抬起頭看著沈醉紅道:“可是姐姐......”
不等她把話說完,沈醉紅就斥責道:“可是什麽?你要是再敢頂嘴,這一個月也別想出門。”
沈佩心咬著牙沒敢再往下說,有這樣一個不講道理的姐姐,她心裏憋屈死了。此時,前來圍觀看熱鬧的人已經圍了不少,贏翠雲趕忙來到沈醉紅身邊小聲勸道:“好了姑娘,你先消消氣,有什麽話咋們進去再說。”
要不是擔心沈佩心年少容易被人欺騙,沈醉紅犯得著生這麽大的氣。沈醉紅消消氣瞅了沈佩心一眼道:“我不是和你說過嗎?讓你沒事別往玲瓏閣跑,這是什麽地方?你一個女孩子家在這裏進進出出,別人會怎麽看你?”
沈醉紅還是關心她,沈佩心聽後心裏暖暖的,她抬起頭表情嚴峻地道:“姐姐,落月不見了。”
沈醉紅一聽,心中淩亂不堪焦急地問道:“不是讓你看著他嗎?人怎會不見了?”
沈佩心淚眼汪汪解釋道:“我隻出去了一小會,等我回去的時候,落月就不見了,我到處找都找不到他。”
沈醉紅女中豪傑天王老子她都不怕,她唯一的軟肋就是自己這雙弟弟妹妹。沈落月受的苦太多,十七八歲的年紀卻根本不能照顧自己。聽聞沈落月丟了,沈醉紅心焦不矣,一時把氣全灑在沈佩心身上,她大罵道:“就知道貪玩,連一個大活人你都看不住,你還能做什麽?”沈佩心的心情和沈醉紅是一樣的,隻有沈醉紅和沈落月在她身邊,她才有一個完整的家,她自責不已,淚水止不住下流。沈醉紅一看更氣,含淚罵道:“哭哭哭,你就知道哭,哪天我要是死了,就讓落月和我一起死好了,你這個姐姐是怎麽當的?落月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
沈醉紅的話深深刺痛了沈佩心的心,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邊哭邊道:“姐姐,佩心知道錯了。”沈佩心哭得傷心欲絕,叫旁人十分不忍。穆子蘇本想上前安慰聲沈佩心幾句,可他知道沈醉紅的脾氣,他此時要是站出去替沈佩心說話,隻能是是火上澆油,讓沈醉紅抓住由頭沒完沒了,故而他隻好忍痛站在一旁什麽話也不說。
人都丟了,責備沈佩心沒有任何意義,贏翠雲道:“姑娘,你別著急,我這就派人出去找。”贏翠雲說完大步而去。
沈醉紅再瞅了沈佩心一眼,深吸一口氣喝道:“你還跪在這裏幹嘛?還不快去找人。”沈佩心聽後點點頭,穆子蘇此刻顧不上沈醉紅高不高興,他撲上前來扶起沈佩心,和沈佩心一起找人去。
整個早上,開封城裏異常忙碌。沈醉紅的號召力絕不是吹噓的,贏翠雲一聲令下,效忠沈醉紅的人紛紛從地底下冒了出來,這些人無孔不入,幾乎把整個開封城都翻了個底朝天。多事之秋,開封城裏突然鬧出這麽大動靜,自然引人矚目。沈醉紅這麽一折騰無疑是打了草驚了蛇,那些明裏暗裏心懷叵測之人都有些坐立不安,紛紛派出人手前來打探。有道是幾家歡喜幾家愁,這場尋人大戲有人擔心沈醉紅打破了眼下的平衡,可對林射穀和薛文鶴而言卻是好事一樁,二人正好可以借機瞧瞧開封這個泥潭下麵到底隱藏著多少牛鬼蛇神。
如此大張旗鼓去找人,即便躲在地裏的老鼠也不可能藏得住。奇怪的是手下人幾乎把開封城翻了個遍,卻一直沒有找到沈落月的下落。一個大活人能去哪呢?沈醉紅坐立不,雖說開封沒人敢把她們姐弟怎麽樣,可眼下這種時候,怕就怕沈落月落到心懷不軌之人手上,到時候她和玲瓏閣隻能任人擺布。再者,沈落月隻有七八歲孩子的心智,離開了她和沈佩心,不知道他心裏該有多著急。
等了一個時辰一直沒有沈落月的消息,沈醉紅終於安耐不住,親自到街上去尋人去。快到正午時,街市上的人越來越多,佳節團聚時刻,看著別人家裏熱熱鬧鬧,沈醉紅心裏不知何種滋味。這十年來,她從沒有流過一滴眼淚,可今天,不知不覺中,淚水已經打濕了衣裳。
沈醉紅既要做好姐姐,又要在沈佩心、沈落月麵前承擔母親的責任,沒人知道她心裏有多苦,沒人知道她愛惜沈佩心、沈落月勝過自己的性命。沈佩心和沈落月就是她的全部,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失去她們。這個時候,她根本不能冷靜下來,她像個瘋子一樣穿過熱鬧的人流,那些沉醉在節日氣氛裏的人們正好映襯了她的心情。
正當她絕望之時,隻見前麵聚了許多人,她不是喜歡湊熱鬧的人,卻不由自主靠了過去。周圍聚攏的人圍了裏三層外三層,她根本看不到究竟發生了什麽。隻聽到一個漢子惡狠狠喝道:“小子,敢偷大爺的錢包,我看你是活膩了,快把銀子還給大爺,要不然大爺把你的手砍下來。”
接著,一個稚嫩的聲音傳來:“我沒偷,錢包是我撿來的。”
那聲音如此耳熟,沈醉紅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可沒等她高興多久,“啪”的一聲響,剛才說話那漢子罵罵咧咧道:“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大爺包裏明明裝了五十兩銀子,現在卻不見了,不是你拿的銀子去哪了?乖乖把銀子交出來,不然大爺要你好看。”那漢子剛罵完,人群中並傳出“哇哇”的哭聲。在幾個漢子大笑之聲中,說話那漢子著道:“現在知道大爺的厲害了吧?小子,隻要你把偷大爺的銀子交出來,大爺就饒了你。”
沈醉紅撥開人群擠進去,隻見兩個混混一左一右架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周圍七八個個地痞無賴凶神惡煞,旁人根本不敢管他們的閑事。那少年生得白白淨淨,一副憨態可掬的樣子,他嘴角掛著血絲,看來被打得不輕,正在大哭。
少年正是沈落月,見他吃了苦頭,沈醉紅一時心痛不矣。而此刻,沈落月也看到了人群中的沈醉紅,邊哭邊道:“姐姐,快來救我姐姐......”
沒人可以欺負沈落月,沈醉紅人影一閃,那兩個架著沈落月的混混都沒看清她的模樣,就各自臉上挨了一巴掌,痛得“哇哇”直叫。從那兩個混混手中奪下沈落月,沈醉紅雙手扶著他含淚道:“落月,是姐姐不好,是姐姐沒有照顧好你。”她說著,伸手摸了摸沈落月臉上的傷心,掉下淚水的同時問道:“疼嗎?”
沈落月道:“疼,姐姐,你不要丟下落月,落月不想離開姐姐。”
此時,穆子蘇、沈佩心、贏翠雲帶著十幾個漢子趕到,薛文鶴也帶著手下黃虎、馬彪等數名捕快擠進人群中。見沈落月被人打了,沈佩心撲了上去抱著沈落月哭道:“落月,你沒事吧,姐姐真沒用......”說著並狠狠打了自己一計耳光。
以沈落月的心智,他怎能明白世道險惡。見到沈佩心的舉動,他傻傻的問道:“姐姐,你幹嘛要打自己?是不是落月做錯了什麽?”沈佩心無顏麵對沈落月,姐弟兩抱在一起失聲痛哭。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並是沈醉紅的規矩。在這個世上,沒人能動沈落月和沈佩心一個指頭,這筆賬要不算清楚,沈醉紅怎能咽得下這口氣。沈醉紅殺心已現,她向前走了兩步道:“佩心,你先把落月帶回去。”
沈佩心點點頭,正想帶沈落月走,那個幾個混混可不幹了,上前攔住二人的去路,領頭那人賊兮兮看著沈佩心道:“事情還沒完就想這麽走了,日後讓哥幾個在開封怎麽混呀?”那幾個混混大概是不入流之輩,連沈醉紅都不認識,惹上了大麻煩卻洋洋自得,不禁叫穆子蘇、薛文鶴等人替他們捏把汗。
沈醉紅正等著幾個嘍囉主動挑事,她冷冰冰道:“她們走了,不是還有我?”
那帶頭的混混“喲”一聲走到沈醉紅麵前打量沈醉紅一眼不屑地嗬嗬一聲道:“好大的口氣。”那人指著沈落月問道:“他是你弟弟?”沈醉紅點點頭。那人一看,趾高氣揚地道:“那就好辦了,你弟弟偷了大爺我的銀子,隻要你把偷本大爺的銀子還回來,這件事就算完了,要不然......”那混混就是欺軟怕硬之輩,他走到薛文鶴等人麵前恭恭敬敬一拱手道:“要不然,我現在就讓這幾位官爺把他抓起來。”
沈醉紅不動聲色問道:“你們想要多少銀子?”
幾個混混一聽大喜,帶頭那人道:“大爺我也不多要你的,你給五百兩銀子,大爺拿了銀子,咋們就兩清了,我保證不去報官,你覺得如何?”
五十兩一轉眼就變成了五百兩,那混混還真會做買賣。沈醉紅道:“好,就給你五百兩。”
那混混聽沈醉紅答應得如此爽快,不禁心裏暗自懊悔,早知道他就該管沈醉紅要一千兩才是。可惜話都說出去了,眾目睽睽之下,不好再反悔,他伸出手沒皮沒臉道:“拿來吧。”沈醉紅從衣袖裏拿出一張銀票,那混混奪過去看了看,“哼”的一聲一揮手對其餘混混道:“走,喝酒去。”
不料,一群混混剛邁開腿,沈醉紅不冷不熱道:“慢著。”
一群混混頓時停住腳步,領頭那人回到沈醉紅跟前道:“大爺我說了,咋們的事兩清了,你還想怎麽樣?大爺我可沒心情陪你玩。”
沈醉紅微微一笑道:“這筆賬恐怕還要好好算算。”
那混混道:“喲謔,來勁了是吧?”他再次走到薛文鶴麵前一指沈落月拱手道:“大人,小人我可沒有做什麽違法亂紀的事,是他偷了小人的銀子,你可要為小人做主。”
沈醉紅已經動了殺念,薛文鶴身為開封府總捕頭,這件事他不能不管,又怕因此和沈醉紅撕破臉,不得已,隻好對那混混道:“我勸你做人還是本分些,你還是把銀子還回去吧。”
好不容易得手的銀子,豈能說還回去就還回去。那群混混正不解時,贏翠雲一抬手,十幾個漢子從人群中衝出來撲上去,幾個回合就把那群嘍囉拿下押到沈醉紅麵前。那混混一口一個“爺”字,贏翠雲早就忍無可忍,她拱手問道:“姑娘,這幾個人怎麽處置?”
那帶頭的混混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大叫道:“你們還有沒有王法?薛捕頭,你可不能不管呀。”
要是讓沈醉紅當街把人殺了,開封府顏麵何存?薛文鶴急忙站出來道:“沈老板,這幾個人坑蒙拐騙,你把他們交給我,讓我帶他們回去自有刑律處置。”
沈醉紅挑了薛文鶴一眼道:“薛捕頭,你是不是也想和我沈醉紅過不去?”如此嚴厲的口氣,薛文鶴隻好退避三舍。打發了薛文鶴,沈醉紅不緊不慢道:“你們哪隻手打的人,就自己把哪隻手砍下來,要是兩隻手都打了人,就把兩隻手都給我砍了。”
話言剛落地,那十幾個漢子就把七八把匕首丟在地上,同時拔出暗藏的腰刀架在幾個混混脖子上。一旁圍觀之人本以為看的不過是一場熱鬧,哪曉得突然動起刀子,一時嚇得連後退,就怕禍水引到自己身上。至於那群混混,他們哪見過這種場麵,連薛文鶴說話都不管用,這回算徹底栽了,幾個人嚇破了膽,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汗如雨下。
等了半天不見幾個混混動手,沈醉紅喝道:“怎麽?你們想讓我親自動手不成?”
沈醉紅這個名字想來那幾個混混是聽過的,領頭的混混嚇得一哆嗦,一連磕了好幾個響頭,磕破了腦袋道:“小人該死,小人有眼無珠得罪了沈姑娘。”他把銀票雙手奉上接著磕頭道:“銀票還給姑娘,求沈姑娘放小人一條生路,小人以後再也不敢了......”其餘混混見狀,紛紛磕頭求饒,磕得“砰砰”直響。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沈醉紅接過銀票隨手丟在幾個混混麵前邊走邊道:“你們不是喜歡銀子嗎?這五百兩銀票你們拿去,不過,你們要每人留下一條手臂,要不然我沈醉紅以後也沒法在開封城裏混了。”她說完停住腳步狠狠道:“動手。”手下人一聽,提起鋼刀並要卸下那幾個混混的胳膊。
雖說江湖事江湖了,可沈醉紅要是當著這麽多人的麵隨意傷人,日後玲瓏閣的日子恐怕不會好過了。情急之下,穆子蘇急忙站出來拱手道:“沈老板手下留情,這幾個人固然有錯,但錯不至於砍下他們一條手臂,你大人有大量,饒了他們這一次。”
那幾個人打了沈落月,穆子蘇居然還為他們說話,沈醉紅大氣,指著他罵道:“你是幫我還是幫他們?”
在大是大非麵前,穆子蘇不能退縮,他道:“在下誰也不幫,隻幫天地良心,沈老板,天下的英雄豪傑之所以敬重你,是因為你是非分明扶危濟困,你今日要是因為他們得罪了你就砍了他們一條手臂,江湖上的人難免說你陰損毒辣,況且你砍了他們的胳膊,日後他們如何生計?如何養家糊口?他們的父母子女該怎麽辦?沈老板,你一生坎坷,心懷人憐憫之心,難道你忍心世上再多幾對孤兒寡母?”
聽了穆子蘇的話,沈醉紅一時猶豫不決。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可穆子蘇說的對,即便再可惡的人都有父母妻兒,砍了他們的手臂就斷了一家人的生計,她怎能下得了手呢?就在這時,沈落月來到他身邊拉著她的胳膊道:“姐姐,落月餓了,落月想回家,你帶我回家好不好?”
沈落月懇切的目光一下子融化了沈醉紅堅如磐石的心,沈醉紅實在不能拒絕沈落月的請求,甜甜一笑對他輕聲道:“好,姐姐這就帶你回家。”說完,回頭對贏翠雲道:“雲姨,放了他們吧。”贏翠雲也被穆子蘇說服了,她一揮手命人收起刀劍,而後一行人陪著沈醉紅姐弟揚長而去。
那幾個混混僥幸逃過一劫,一時痛哭流涕給沈醉紅磕頭的同時千恩萬謝,日後隻怕再不敢欺負人。不過,沈醉紅是不再找他們的麻煩,薛文鶴卻不會這麽輕易放過他們,他命手下捕快將那群嘍囉帶回開封府,那幾個混混吃幾頓牢飯是在所難免的了。
楚秀坊位於開封西南角一條不起眼的巷子中,是座一進一出帶著左右廂房的農家小院。十年前沈醉紅決定在開封落腳,當時她們姐弟的生活並不像今日這樣充裕,但為了給弟弟、妹妹一個安逸的環境,她還是用身上不多的銀兩買下了這座小院。當年的開封不像今日這般富庶,趙匡胤取代北周剛滿六年,開封一切百廢待興,而城南就好像一個被遺忘之地,聚集了許多流民。官府不顧百姓死活,把逃難而來的難民都趕進城南,又不加以管束,林子大什麽鳥都有,為謀生計,自然橫生出許多罪惡,殺人越貨之事屢見不鮮。沈醉紅把家安置在這樣一個混亂的地方,圖的不過是城南的院子便宜,又占著一身武藝,別人要來找她的麻煩也得掂量掂量。
原本,那座小院不叫楚秀坊。她買下座院子,添置了些家具以後,身上的銀子就花得差不多了,是她們姐弟三人足足花了一個月,按照當年CD家裏的陳設布置好一切,並取名楚秀坊。這是自失去父母後她們姐弟第一個安穩的家,因此姐弟三人對楚秀坊投入了許多感情。得益於十年的太平,開封城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城南不再是藏汙納垢之所在,沈醉紅姐弟三人也早已過上富足的日子。以玲瓏閣的財力,她們本可以換一所更大的房子,可沈佩心和沈落月就喜歡楚秀坊。這個小院看似不符合她們的身份地位,可楚秀坊院子雖小,卻處處裝滿她們姐弟三人對彼此的依戀。金屋有價,情義無價,經曆過磨難更懂得家人的可貴,她們姐弟的感情是花多少銀子都買不來的。
穆子蘇和贏翠雲陪著沈醉紅姐弟回到楚秀坊,沈醉紅打了盆熱水,用熱毛巾擦拭著沈落月嘴角的血絲。她心如刀割,恨不得替沈落月受所有的罪,想到傷心處,一時潸然淚下。沈落月雖然不懂事,但他能感覺得沈醉紅的情緒變化,有些愁鎖問道:“姐姐,你怎麽哭了?”
不管前路多麽艱辛,沈醉紅都不想讓沈落月、沈佩心看到她流淚。她低下頭擦去淚水,對沈落月笑道:“姐姐沒哭,姐姐是高興,我的落月長大了,知道關心姐姐咯。”被這麽一誇,沈落月傻乎乎的笑出來。雖說沈落月心智像個孩子,但他悟性極高,他的武功甚至不在沈醉紅之下,對付幾個混混根本不成問題。沈醉紅不解地問道:“落月,別人欺負你,你怎麽不還手呢?”
沈落月答道:“姐姐不是告訴過落月,不許落月和別人打架嗎?落月聽姐姐的話。”
這話叫沈醉紅心中苦不堪言,穆子蘇此時接上話道:“落月,你記住了,以後人家要是欺負你,你就把人家打倒,隻要不傷人性命就好,知道了嗎?”穆子蘇常到楚秀坊來找沈佩心,得空的時候他就帶著沈落月玩,沈落月很喜歡他,心裏其實早就把他當成家人。聽了穆子蘇的話,他“恩”的一聲點了點頭。
穆子蘇今日的舉動的確讓沈醉紅刮目相看,可這不足以讓沈醉紅放心把沈佩心的未來交給他。沈醉紅輕歎一聲站起來道:“穆子蘇,今日多謝你仗義執言,我知道佩心心裏有你,你也喜歡佩心,我和你明說了吧,作為姐姐,我不可能把佩心交到一個胸無大誌,整天隻知道遊手好閑的人手裏。”
沈醉紅之言難免傷人自尊,穆子蘇一言不發,沈佩心卻心疼穆子蘇,愁著眉對沈醉紅輕聲道:“姐姐......”
為沈佩心將來計,沈醉紅狠下心抬手道:“你住口。”接著對穆子蘇道:“穆子蘇,我的話你可明白?”穆子蘇點了點頭,沈醉紅一轉身喝道:“你走吧。”
穆子蘇好像變了個人,他恭恭敬敬一抱手道:“告辭。”說完,看了沈佩心一眼轉身大步離去。
穆子蘇就這麽走了,令沈佩心十分揪心。她邁開腳步正想追上去,隻聽到沈醉紅喝道:“你站住。”沈佩心不敢抗命,隻好停下腳步。沈醉紅扭頭瞟了她一眼道:“他是個男人,他要是有本事,就該自己去闖出一片天地,不讓你跟著他受苦。”
沈佩心力爭道:“可是姐姐,我願意陪他受苦,隻要能和他在一起,我什麽都不怕。”
女大不中留,沈醉紅的心被刺痛,她咬牙走到沈佩心麵前看著沈佩心道:“你願意跟他吃苦,可姐姐不願意看到你嫁給一個無能之輩,你和落月是姐姐的一切,可姐姐不可能照顧你們一輩子,你有沒有想過,要是將來有一天姐姐不在了,落月該怎麽辦?佩心,我和落月是你唯一的親人,你不能那麽自私。”
沈佩心陷入深思,一直以來都是她們姐弟三人相依為命,沈醉紅幾句不輕不重的話叫她無力爭辯。是的,沈醉紅說的一點沒錯,她不能那麽自私。一邊是生死與共不離不棄的親人,一邊是穆子蘇,如果穆子蘇真的不是豪傑,她寧願委屈自己,因為在她的心裏,沒有人能占據沈醉紅和沈落月在她心裏的位置。
沈佩心靜下心回過身去陪沈落月,沈醉紅和贏翠雲一起走到門外。沈醉紅回頭看了眼屋裏的兩人,不禁責備自己沒有照顧好沈落月。贏翠雲跟了她這麽久,知道她的心思,安慰道:“姑娘不用自責,要不是你這個做姐姐的,落月隻怕早就不在人世了。”
沈醉紅搖搖頭悲傷道:“不,是我沒有照顧好他,落月這個樣子,我真的不知道怎麽和死去的父母交代,他應該有正常人的生活。”
贏翠雲哀歎一聲道:“這些年姑娘尋遍天下名醫,卻還是治不好落月的病,也許這就是天意吧。”
沈醉紅不相信天意,她道:“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我一定要治好落月的病,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我也不在乎。”贏翠雲知道她們姐弟感情身後,聽此一言,不好再說什麽。(m.101novel.com)